第55节
“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她走下台阶,走过来,走到他身边。擦着肩,她的呼吸在他耳边晃过,声音低低的,带着挑逗之意,“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 她走出了大殿,杨清回头,看到她站在殿门口的身影。负着手,长发随发带飞扬,身形玲珑。 可以笑,可以哭,可以骂,可以斥。 外人对她指指点点,她自是不放在心中。她以大无畏的精神,走在荒原中,走在雷电中,走在风雨中。在那泥沼中,在天昏地暗中,杨清回过头,看到她完整的灵魂。长夜跋涉,她自行走漫然。 在这一回头中,她让他心口起起伏伏。 不当其时,正当其心。 杨清的脑海中,闪出这八个大字,金光灿灿,重重扣上去。 克制之后的不由控制,不当其时的正当其心。 正是杨清对望月的想法。 他完了。 如果他就这样一头撞进去,他就完了。 她像团火一样,吸引着他。 杨清是克制的,隐忍的,清冷的。但他私心深处,偏偏着迷于一种痴迷疯狂的感觉。他沉醉于这种自己没有的,就像他再上前一步,就再也无法把眼从她身上移开一样。 望月正是杨清所迷恋的那种人。他被这种人所吸引。 可是又万万不可以。 停下来。 必须停下来。 他不能再走下去了,再走下去,他会控制不了自己的。 杨清整理着自己半年来与她的相处,他冷静的,决定退出。她是麻烦,太大的麻烦。他没有那种决心,觉得自己能走下去。他一心想覆灭魔教,他怎么面对一个一心为魔教的圣女? 立场不同,恩怨太苦。 倒不如,在发觉自己心意改变的第一时刻,就悬崖勒马。 最后的一次,在圣女望月等人被白道被困在山上时,杨清便想,一个是魔教,一个是白道,果然,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他离去前,上了山,看她最后一眼。 他与她坐在山壁前说话。 这是最后一次,他却依然只能以沉默来回应她的所有话。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正直,热情,善良,诚实,单纯,无邪。” 他诚实说自己对另一半的期盼,他心中想,与圣女望月完全不同。 她轻笑一声,对他的答案不以为然。最后一夜,她靠在他肩上睡去,他听着四面八方的风声,一点一滴的,数着时间。 他心中的迷惘和苍凉,无法掩饰。 他在清晨喊醒她,想和她看看那日出。 她到底是昏昏沉沉的,是困顿的,被他按住肩,大约根本没看清楚。 一夜太长又太短,望着这个姑娘,回头,万道金光,面前,姑娘沉睡。 杨清站起来,风吹衣袂。他缓缓的,将面上的面具摘下来。 金光中,首次,他的容貌出现在她眼前。在暗与光的交接处,在日光升起的地方。只要她睁开眼,就能看到她最喜欢的人。 她闭着眼,面颊冰凉。 他俯下身,捧着她的面颊,在她额上轻柔一吻。柔软,缱绻,留恋。 望她一眼。 一眼又一眼。 杨清转过身,走上了下山的路。 山中还有未醒来的魔教弟子,山下是蠢蠢欲动的正道中人。这样多的人,没有一个能拦住杨清。能拦住他的,只有她的心。可是他也不能要。 他转身下山,将一切都丢之身后。 他想她,她真是好看; 他想她,她真是可爱; 他想她,她真是有趣; 他想她,他该离开了。 苍山在背后,姑娘也在背后。日出像是日落,天亮似是天寒。别字成灰,他像是风雪中的夜归人般,走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不要留下。 恍恍惚惚,做梦一般,就这样过去。未曾开始,便自行结束,这样很好。他想自己能够放下,没什么的,只是一个姑娘而已。虽心中寂寥,却也觉得并非挨不过。 那时,他最怕的,就是再遇到她了。 一直到她死,他都没有再遇到过她。他既不懂情,也不懂爱。 只在怅然中转身看,觉身后隐约有个身影。他知道是她,她成为了他的心魔,但他依然看不清她。 山中岁月悠远,他没有放过太多的心,收回来也收的很快。梦里梦外多少年,他的心飘荡着,只有偶尔,会突然想到她。他记得与她相处的每一件事,他想,她未必记得他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他想她,她真是好看; 他想她,她真是可爱; 他想她,她真是有趣; 他想她,他离开了。 这没有什么,这就是人间。 ☆、第52章 他是我叔叔 一口小窗,只能看到天边红光漫漫,要伸长脖子,才能看到从檐角露出来的红日。视线到底不开阔,不能看到全景,但整片东边天空,已经被染成了一个色彩瑰丽的绚烂世界。恢弘,灼亮,那团只看到一个角的跳跃的大火球,冉冉升起。镇子开始苏醒,夜间的浓雾慢慢散去,昨夜残留的胭脂花香,漂浮在空气中。 深吸一口气,望月被呛得咳嗽。 听到身后一声噗嗤笑。 她扭头,略恼怒看去。果真,靠着窗支着下巴的杨清没有被日出盛状所震慑,却被她的被呛而逗笑。她在这边咳嗽,他居然忍不住笑出声。 什么人啊这! 杨清说,“理解成我的眼睛看的是你,有没有高兴一点儿?” 望月哀怨地嗔他一眼。 杨清看上去真的对一起看日出没什么兴趣,也对,他一点浪漫都不会,完全没有这种意识。任何男女共同做的事能带来的喜悦满足感,望月冷眼看着,杨清明显从来没感觉到过。 连抱她,都是那种稀疏平常地搂着,并不像是对情人那种。所以之前他摸她的胸,她才万分惊讶。不过这也没什么,每个人有自己的性格,有喜欢的,也有无感的,恰恰杨清就是那种对所有暧昧气氛不敏感的人吧。 她要包容他。 望月越来越觉得自己温柔贤惠了,她决定更温柔贤惠一点。手搭在青年的肩上,她问,“你现在在想什么?有什么喜欢的,我能帮你实现吗?” 杨清眼睛看着窗外,唇角扬着,笑一声,没回答。望月再推了他一下,他才说,“我在想江岩他们。” “……我站在你面前,你居然想别的男人,”望月沉默了一下,幽怨道,不过只想了下,她就明白了,“你在担心江岩他们身上的毒?” “嗯。” 好吧,盛景在前,美人在怀,杨公子坐怀不乱,想的都是真正该cao心的事。他担心江岩他们身中奇毒,望月却自始至终没把江岩他们的生死放在心上。只是现在杨清担心,为了让他高兴一点,她也决定顺着他的意。 望月问,“你的毒,快解完了吧?” “是。” 少女缓缓点头,“那么,我们商量一下,怎么离开这个百花楼吧。” 看完日出,杨清去寻聆音。望月一晚上没睡,也有些困,回屋补眠。等下午的时候,望月过来找杨清,欲和他商量离开百花楼的事。杨清就是山秀的话,望月挺想听听他是怎么想的。以前山秀在的时候,望月没有用过这个人,然而聆音用过。聆音给山秀能力的评价很高,单看她把手中所有事情都交给他,就能看出山秀能力的冰山一角。 这是一个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男人。 望月自己不喜欢动脑,就虚心请教喜欢动脑的人,会给离开百花楼安排什么计策。 杨清坐在小案对面,给自己倒茶。望月欣赏他玉石一样光润青葱的手指时,听到他慢悠悠的答案,“没什么计策,直接打出去就好了。” “打出去?!”望月惊诧抬头,“这样不会太鲁莽,太暴露目的?你就想出这个?” 她瞬间对杨清的智慧产生怀疑了——这好像并不比她高到哪里去啊? 她不好意思说杨清,就低头自己想办法。杨清被她那饱含复杂神情的眸子一看,顿一下,觉得自己似乎被她嫌弃了?喝完手中那口茶,看对面姑娘还在烦恼。杨清沉默着,手指在桌上叩了叩。 他本不想多说,他也不想管魔教的事情,他根本对魔教的关系不想过问,不想理会。可是对面的姑娘是魔教圣女,一心为魔教考量。他眼见她走入了误区,眼见她越走越错,忍了忍,仍然忍不住想要拉她一把—— “你难道从没想过,只有我们用武力碾压,打出去,才是水堂主真正希望的?” “哦?”望月抬眼。 “昨夜你拉我看夜景,没有注意到,打开窗子,整条街,起码有五个地方,有人往这边看,在监视我们吗?” “没注意到,”望月眨眨眼,“我只顾着看你了。” 杨清眼有笑意,声音放得更缓了,解释给她听,“我不太了解魔教的事,只知一点皮毛,说错了你多担待。就我所看到的这一点皮毛,水堂主的爱恨情仇我不知道真假,但更大的可能,是她被魔教的人困在这里。周围一直有人监视,她离不开。” “继续说。”望月的表情凝重了几分。 “听闻圣女之死,便是因为魔教的内讧。想来水堂主所遇的,和这也差不多。但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水堂主并不想和对方翻脸。所以她手下人一直没有下重手,她毒术很高,如果真要离开,也没人能拦得住她。可她一直不动手。她说不忍心下手,也许有一半吧。更多的,应该是忌惮。” “然后呢?” “她被困在这里,直到我出现。我昔日与她有些交情,她知道我武功好,就想借助外力,用我的武功打破这一僵局。她自己不想动手,希望外人帮她动手。那日后可能惹上的麻烦,也与她本人无关了。可惜水堂主算错的是,我当时中毒,如非必要,我不会动武的。即便她向我求助,我也依然没有动手。之后的结果你看到了,我们都被困到了这里。” “所以,聆音要的是外人的武力协助!”望月盯着杨清,语气颇为复杂,“这些我也隐约想到,但不像你逻辑这么清晰。我知道的远比你多,能收集到的信息也比你多,可你分析出来的,居然跟我差不多。” 难怪聆音相信杨清。 望月现在也相信他了啊! 杨清笑一笑,低头继续喝茶。 望月起身,在屋中走几圈,低着眉目沉思。杨清有些情况不知道,所以分析的也有局限性,但基本全对。困着水堂主的,该是圣教造反那帮人。不想聆音离开,想强迫聆音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聆音趋利避害,不想跟对方硬拼,可她与自己交好,虽为了保护自身不想动手,但聆音却并非愿意跟造反一众合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