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节
魏良看着刘凌走的更快乐,愁眉苦脸地摸了摸脖子。 “一天到晚躺着很无聊的啊……” 刘凌离开了魏良之后,一口郁气终于吐了出来。 他虽然表现的很平静,但因为袁贵妃的从中作梗而不能参加春祭,说不郁闷是骗人的。 因为南熏阁读书的事情,大哥和他之间果然生出了间隙。尤其是这段日子他进入主殿读书,在进度上一日千里之后,连二哥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太友善。 虽说早就有所准备,可真到这时候…… 张守静跟着他师父太玄真人去主持春祭了,所以他连说个话、吐个苦水的人都没有。“求雨”一直是春祭里最压轴的法事,以往都是由皇观的观主主持,这几年太玄真人在京中,就一直是太玄真人代劳了。 听宫中说,泰山周边今年春初地动了一次,太玄真人不放心泰山的基业,向皇帝提出了回泰山的要求。自古泰山象征社稷稳定,连皇帝也不敢轻忽,不但下令当地的官员积极赈灾,保证春耕不被耽误,还赐下了不少宫中藏着的法器和财物,派鸿胪寺的官员送太玄真人师徒回泰山祭祀。 这么一来,刘凌恐怕几年之内都见不到张守静这位小友了。 越想越是沮丧,刘凌心头压抑地在东宫里闲逛,不知不觉地走近了一处小池边,他原以为这么偏僻的地方绝没有人来,结果刚靠近西池,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子坐在西池的游廊之上,手里抓着一本书卷,看的津津有味。 是二皇子身边的庄扬波。 他好奇地走近庄扬波,伸出头张望:“你看什么书?” “啊?哈!哇!” 被吓到的庄扬波发出一大串毫无意义的单字后手上的书也脱手而出,向着廊外的池塘掉落。 “啊啊啊我的书!” 幼年的经历造成刘凌对每一本书都很珍惜,眼看着庄扬波的书马上就要落入池塘,刘凌手臂一展,速度极快地在那本书掉下去之前将它抄回了怀中,眼光只是不经意地在书皮上一扫,顿时愣住。 这本书的名字叫《凡人集仙录》,且封皮上写着“第一册”。 《集仙录》刘凌听过,那是《道藏》的一部分,元山上有完整的经典,皇观之中也有收藏,记载着道家符篆上的各种神仙和司职,张守静说做天师道的道士,最重要的就是要记得符篆之道上的神仙司职。 可《凡人集仙录》? 刘凌感受到一种诡异的气息。 就这么拿着别人的书看是很不礼貌的,可是刘凌却像是着了魔一般伸手翻开了书册,随手翻了几章。 他一目十行,记性又好,虽看起来像是乱翻书,其实已经很快的就把前几页读了进去。第一页写的非常简单,“男子得道,位极于真君。女子得道,位极于元君,圣母元君者,乃洞阴玄和之气凝化成人,亦号玄妙玉女”,然后寥寥数语,介绍了圣母元君。 后面几页更加寻常,只是一些普通的神仙介绍,西王母以及她所统领的昆仑系女仙和她的女儿之类,看起来像是一本介绍道家女仙的名录。 只是这书到了后来,就有些不太对劲了,什么西王母座下女仙接受任务下凡无法回归天庭,一个凡人捡到了《集仙录》,要用自身的精血帮助女仙们回归天庭云云…… 刚写到凡人捡到《集仙录》,第一册就戛然而停,让人抓耳挠腮,心痒不止。第一册的女仙也只是写了个名录,刘凌看到了“瑶姬”的名字,却无图无介绍,大概是在后面几册里有详细描写。 此时雕版还未普及,一般是给佛教和道藏做插图所用,大多数的书都像薛太妃那样一本本手抄而来。 这本书《凡人集仙录》也是手抄,而且看得出写书之人书法和绘画的造诣都极高,西王母的画像画的栩栩如生,文字也和时下的经典完全不同,倒有些像是志怪传奇一般的写法。 旁边的庄扬波原以为从父亲书房里“顺”来的书要掉进池塘里,心中悲痛至极,却没想到这三皇子随手一抄就救了回来,他还来不及道谢,就看见这位皇子旁若无人一般地将这本书翻了起来。 庄扬波一下子就僵硬了。 等刘凌已经翻了一会儿,庄扬波才像是突然醒了一般伸手去抢刘凌手中的书,无奈对方手长腿长,他只是个八岁的矮墩儿,伸手抢了几下都没有抢到,还是最后刘凌自己低下头来,满脸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这书是哪里来的?后面几本在哪里?” 庄扬波张口结舌地抬起头,只见这位三殿下神光奕奕,浑身气势逼人,哪里有之前那个木讷中带着宽厚的样子! “哪,哪本书,我,我……” 庄扬波眼泪又在打转了。 “您别抓我,我疼,疼!” 刘凌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了手向庄扬波道歉:“抱歉,我之前从未见过这样奇特的书,有些鲁莽了!” 庄扬波见那个熟悉的三殿下回来了,这才抹了把眼泪,摇了摇头:“还要谢谢殿下帮我救回了书,手长真好……” 说罢,他看了看自己的小短手。 刘凌忍不住轻笑,将那本《凡人集仙录》递给了庄扬波。 庄扬波此时情绪已经平静下来,见刘凌也没有那么吓人了,这才小心翼翼的将书塞回怀里,难掩不安地喏喏道:“三殿下能不能不要告诉二殿下我看杂书的事情?二殿下不准我看这些杂书的。” “杂书?我觉得挺有意思啊。” 刘凌不着声色地附和着庄扬波的话。 “我还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志怪传奇呢!” “嘿嘿,殿下也觉得有意思?这书是我从我爹的书房里拿的。”庄扬波笑容突然顿了顿,声音逐渐低落:“我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本书还是我爹出事前从书房里取的……” “庄大人出了事?什么事?” 刘凌一惊,连忙询问。 他在后宫虽有王宁这个耳报神,可对于前朝和外面,就是聋子和瞎子,什么都不知道。 戴良偶尔会带给他一些消息,都是他不想知道的,也是头疼。 庄扬波心里压着这件事很久了,二皇子每次听到他提他爹就满脸百感交集,他在宫中又无朋友和熟人,家里母亲不许他回家,祖父白天在大理寺晚上还要安排家中查探父亲下落的事情,他不敢回去添乱,只能一天一天在宫中提心吊胆。 今日二皇子去祭祀,他便溜了出来,将父亲房里的“杂书”看个几页,一来转移心神,二来期望于这些“神仙”能听到自己的祷告,保佑他父亲平安无事,安全的回到京中。 此时刘凌关心地问起他父亲的情况,庄扬波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抽抽泣泣地就说起了他父亲回京述职准备升迁,结果半路遇到山贼的事情。 刘凌冷静地听着庄扬波所说的事情,心中也是一片震惊。 官员回京,即使没有仪仗,旁人也能看出是官府中人,莫说是山贼,便是什么胆大包天的江洋大盗也一般不惹这样的队伍。 而且什么山石堵了驿道,怎么看怎么像是故意为之…… 难道有谁是故意对庄敬大人下手,让他不能回京? “三殿下,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庄扬波扁了扁嘴,抽泣着道:“跟二殿下一样……” 果然二哥也猜出来了。 “你父亲应该会没事的。”刘凌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他:“这一路上这么多疑点,庄大人一定是聪明人,可以看出其中不对,山贼没有得手反倒露了行藏,就说明庄大人肯定是逃出生天了,只是因为各种原因,大概是隐藏了起来,等待京中去救援……” 他推理了一番,觉得这样的结果才是最合理的,伸手替庄扬波擦了把泪:“为人子女,该做的就是不让家长长辈担心,你要相信你父亲才是啊。” 庄扬波听着刘凌的温声安慰,心中一暖,跟着点了点头:“二殿下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最近都很少回家,只是心里实在害怕又担心,什么圣贤之道都看不下去,才拿了我父亲的杂书看看。” 他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我是无意间看了父亲的书,才知道他不是一个那么严肃的人。我祖父教导子弟十分严格,据说我爹小时候也是像我一样过来的,但他不像我,我天资愚钝,他却从小聪颖,学什么都快。我小时候一挨骂就偷偷流进他在家中的书房……我爹的书房是禁地,家中人都不准进去,只有我娘偶尔进去打扫……” 庄扬波像是回忆起什么美好的事情,脸上带着可爱的笑容继续说着:“也是那时候,我发现我爹书房里的垫子下、画筒里,藏着许多杂书。有些杂书还是他小时候看的,留了不少评论,我看着这些书,虽然一年也见不到我爹一次,却觉得离他近极了,原来他小时候也是和我一样,根本不爱读书,只想看些杂书打发日子……” 说到这里,庄扬波像是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般悄悄捂住了嘴,待看到刘凌只是嘴角含笑,并没有露出什么不赞同的表情,才接着回忆起小时候。 “我爹书房里关于神仙志怪的书最多,所以我从小看的多的就是这些。殿下刚刚问我这书是哪里来的,我偷偷告诉你——”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这书藏得可严密了,我拿它出来都废了好大的功夫,太高了我够不着……” 他嘿嘿地笑着。 “殿下是不是觉得这书很好看?比那些经典好看多了吧?” 庄扬波笑的像是个诱导别人学坏的小精怪。 “唔,各有各的好看。作为闲暇时的消遣,其实挺不错的。” 刘凌公允的做出了评论。 “这个一点都不精彩,我不太爱看,什么女仙之类的,太奇怪了。”才八岁的庄扬波自然对女仙不感兴趣。“上次我看的《共工传》才好看呢,共工和祝融打架打的天翻地覆的,有机会我找给你看……” “好。” “三殿下居然喜欢读神仙志怪,我爹应该会喜欢你……” “你也喜欢,我觉得你爹会更喜欢你……” “嘿嘿,我爹不知道我偷看他的书,否则我屁股要开花。我还是不告诉他我看了……” 说到这里,庄扬波渐渐扬起的笑意突然又敛了敛,幽幽叹出一口气。 “我要是能看到神仙就好了,见了神仙,哪怕是土地神,我就能求求他们,庇佑我的父亲……” 哪里是能看到神仙就好了呢? 刘凌眼神扫过庄扬波的怀里,那里藏着那本《凡人集仙录》。 他原本是想向庄扬波把后面几本借来看看的,尤其是记着瑶姬的那一本。可现在他家也是多事之秋,这话倒是不好提了。 神仙是不救人的,他们只会丢下几句似是而非的“谶言”,将你原本清晰明了的人生搅得满是雾水,然后潇洒地离开。 神仙都是这样的吗? 刘凌忍不住仰头看向天空。 在他身边坐着的,是同样仰头看着天空,口中不停祝祷的庄扬波。 那位神仙,瑶姬…… 现在怎么样了呢? ☆、第71章 逐鹿?杀生? 春祭过后,曾经在京中和宫中轰动一时的太玄真人带着他的弟子离开了,去春初时地震的泰山周边地区安抚灾民。 在太玄真人祈雨的春祭之后,整个春天果然都开始下起了连绵不断的小雨,淅淅沥沥的小雨在保证了春耕的顺利以外,带给人的只有潮湿的居住坏境和分外低沉的心情,就和外面阴沉的天气一样。 在这样的天气里,大皇子刘恒和二皇子刘祁的心情更坏了,整个东宫的气压低到所有的人都夹着尾巴做人。 校场。 刚刚下过雨的校场地面湿滑,脚踩在泥土上都有黏黏答答的感觉。大皇子刘恒嫌恶地看着自己的靴子,似乎那脚底下踩着的不是泥,而是更加恶心的一种同色物体一般。 二皇子刘祁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的谢飞燕。他是个外粗内细的聪明人,平日里像这样的天是不会让他们上武课的,今日这样的天气却让他们来校场,实在是让人深思。 刘凌最早到,他身着一身猎装,手里提着那把大弓,见到两个哥哥来了,从容不迫的行礼。 看到他从容不迫的仪态,两位皇子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不必这么客套,都是自家兄弟。”大皇子口不对心地虚扶起刘凌,“这几日你功课做的不错,连徐祭酒都夸你好悟性,我们做哥哥的,也为你高兴。” “谢大哥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