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顾栖很理解的看了看他,语调温柔和缓:“顾某已经让人为将军准备好了汤沐,将军一路颠簸,想必洗个热水澡,会舒服一点。” 裴越觉得顾栖简直就不是人了,而是大宁寺前殿那个金光闪闪的佛爷,整个人都散发着万道金光,他忙不迭的点点头,转头就跟着知客僧走了,丢下他九万的先锋部队。 顾栖摇摇头,对着身边的谋士吩咐了几句,然后就安稳的坐在了禅房的蒲团上,听着小沙弥清脆的念经声,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即使外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宁寺仍然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独立世外,静谧而美好,顾栖喜欢这里,但是他知道,喜欢不代表适合,他不适合这里。 禅房的布置大多都很合顾栖的心意,不过他不太喜欢里面点着的檀香,香得太刻意,不期然的,顾栖想起他不久前闻过的那道香,自从闻过那股香味之后,他就再也看不上其他的香料了。 那香,仿佛很遥远又仿佛近在眼前,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但那只是徒劳,一点一点的引诱人沉沦。 顾栖睁开眼,忽然看到了窗外一轮明月,他才惊觉,他竟然想他想到了半夜。 “嗯?找不到人是怎么回事?”裴越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正准备收拾一下去见可爱的小表弟,结果亲兵去了快半个时辰都没回来,他还以为他掉粪坑里了,结果回来了居然告诉他:没有!没有找到!把整个大宁寺的贵人都得罪了个遍,还是没找到东宫的那位。 裴越不相信,秦王是事先得到消息的,逃跑的时候还有时间带上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勋贵,他刚才都看到了,就连安平侯那个贱人也在,怎么会不带上小衍和长宣? 亲兵无法,只得按着之前的路线,带着自家将军把人再次得罪一遍,裴越这才相信了他。不过相信归相信,他还是没有办法接受的,裴越一脚把安平侯的房门踹开,正见这贱人抱着他年前新纳的小妾卿卿我我,好啊,连小妾都带上了,却把长宣丢在城里了。 “安平侯,我们有多久没见过了?”裴越站在门口,低低的笑了笑,然后慢慢的把腰间的长刀拔了出来。 安平侯压根就不认识裴越!他和裴越虽然年纪相仿,但是裴越自小养在东宫,后来又去了漠北。那时候太子还在,太子为人极度傲气,向来只欣赏有才学之人,安平侯那会儿既没有承爵,也没有真才实学,走后门都不敢送他去东宫,生怕被太子看穿这是个脓包玩意儿,直接剁了。 但是裴越见过他,前年长宣的婚礼上,他没告诉任何人,从漠北回来,站在角落里看完了全程,之后是安平侯第一次纳妾,他还是从漠北赶了回来,站在角落看完了全程。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要嫁给他篇》 裴越:我好好的妹子,被头猪拱了! 裴越:说!你是怎么迷惑她的! 裴越:为什么她一定要嫁给你,拦都拦不住? 安平侯:也许,我魅力太大了? jiejie桑:……呵呵,性.冷淡找肾.虚,多正常的事儿。 安平侯:……!!! 第10章 见刀如朕亲临 裴越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长宣一意孤行要嫁给安平侯,江衍不知道,但是他清楚,再肥的虫也大不过瘦死的龙,安平侯算什么,即使太子薨逝,裴家也有实力让长宣过得比所有郡主都要尊贵,他们有这个底气。 所以,是这小子这张还算唬人的漂亮脸蛋?还算他会说什么花言巧语,蒙骗了长宣?裴越弯了弯眼睛,慢慢的走进房间,刀尖一直对准安平侯,吓得床上原本亲亲热热的两个人脸白如纸。 安平侯强撑起架子,喝道:“你是什么人?城中的乱军吗?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人?” “真不会说话,脑子也不好,长宣究竟看上你什么?”裴越嗤笑一声,“我叫你安平侯,能不认识你?好好看看,你不认识爷,爷手里的这把刀你总是认识的吧?” 安平侯战战兢兢的目光投向了裴越手里的刀,然后吓得一个滚翻到了地上,这把刀他何止认识,简直就是他的噩梦!谁家新婚燕尔,老丈人家送的不是十里红妆千金陪嫁,这陪嫁倒好,当着安平侯府请来的那么多宾客的面,一把大刀飞进正堂,正插在里头太宗亲笔提字的匾额上,后面刀柄上系着白绫,白绫上挂着两颗人头,一颗是经常为他物色美人的心腹,一颗是他刚刚怀孕的爱妾,他明明把人都藏好了的!裴老爷子面都没露,让人传了句话:若再敢对不起郡主,这刀下次的落点,就是他的脑袋。 何其嚣张,视王法于无物,但是他还不能反驳,因为就算东宫多落魄,皇家的郡主出嫁前,夫婿和妾室闹出了人命,是大大的打脸,若是受宠一些的郡主甚至公主,把两人一起杀了都是正常的,没人敢说裴家做的不对,也没人计较他堂堂侯爷被人威胁索命,他甚至都没有权利把那把系着人头的刀从正堂匾额上取下来,因为那刀是太宗佩刀,后来赏赐给镇国侯的,刀身上六个大字:见刀如朕亲临。 太宗陛下拎着两个人头站在你家正堂里,谁敢跟他说,劳驾您挪个地,再把手里人头给我们去处理了?不光这样,裴老爷子直接把那刀留在安平侯府了,回回经过正堂,无论是他还是他那六十多岁的老娘,都得结结实实的行大礼,三跪九叩,时间长了他养出一个习惯,见刀跪。 裴越的刀也是太宗赐下的,不过和裴家老爷子让人拿去给安平侯府镇宅的刀不同,上面刻的字是:刀在便是吾在。瞧着式样是一对,裴越也闹不明白为什么自家祖宗的刀和太宗陛下的刀是成对的,不过唬人是够了。 安平侯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他再猜不出来裴越的身份才是真蠢了,其实他真的没想把郡主丢下,而是郡主压根不在府里,自从婚礼上被伤了面子,他不敢跟裴家呛,只好把气撒在郡主身上,裴家管天管地管不着他睡老婆,他就是要冷落她,让她自己受不了来求他。但是郡主那边一直没动静,时间长了,再加上后来裴家好像也不怎么管他了,一个一个的妾室进门,环肥燕瘦各有滋味,他也就渐渐的把郡主忘在后头了,直到那会儿秦王的人上门来通知他逃命,他再想找郡主,才发现那里压根就没人。 这几年安稳的生活已经快要让他忘记了,最初看到人头的那几个月,那种战战兢兢生怕见不到明天的月亮时候的感觉,大冬天的,安平侯一脑门的冷汗往下直滴。 “这,这,裴公子,您看咱是不是有点误会?我真不是有意把郡主丢下的,那时候……” 裴越不想听,他用刀尖指了指床上紧紧抱着被小声啜泣的女人,“不是有意丢下我meimei,那,是有意带上她的了?” 安平侯连忙道:“误会,误会,裴公子,我其实谁也没想带,都是这些贱人非要跟上来的!对,都是她们,这些贱人……” 裴越第一次见到这么恬不知耻的人,嗤笑了一声,刀尖转了个向,对准了安平侯:“你说她们是贱人,那你是什么东西?对了,你知道我们平时都怎么跟人提起你这妹夫吗?我都是说,哦,那个贱人啊,真想杀了那贱人。” 安平侯平生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贱人,有些难以接受,碍于裴越手里的刀,他没吭声,不过脸却憋紫了。 裴越轻声说道:“我一直想把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但是没什么机会,这回老天爷都在帮我,兵荒马乱的,我杀了你,再把这里烧了,谁也不会知道。” 安平侯瞪圆了眼睛,他想高呼出声,被裴越一脚踹在了肚子上,从床边一直踹到了屏风上,他倒在地上捂着肚子,歪头吐了一口血,张着嘴半天哼都哼不出来。 裴越的目光落到了床上的女人身上,他戏谑的说道:“至于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跟着他一起死,做对薄命鸳鸯,二是拿了我的银子,走得远远的。” 女人抬起泪眼,看了看只顾着自己的安平侯,深吸一口气:“我选二,求贵人放奴家走。” 裴越哼哼的笑出声,抬脚踢了踢安平侯的脸:“瞧,你的这些女人,没那么贱。贱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自己。” 安平侯拼命的向裴越眨眼睛,想要表明自己的立场,他想说他以后再也不敢对不起郡主了,他想说只要郡主能够安全回来,他一定好好宠爱郡主,让郡主过得舒心,但是裴越完全的无视了他的表情。 一路走来,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帮乱军有多残忍,小衍在宫里,自然有人想利用他的身份做文章,来威胁他或者父亲,但是长宣就不一样了,一个已经出嫁的郡主,又生得那样的美貌,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样的事情,裴越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对准安平侯的脸颊,狠狠的刺了下去,他虽然用力,但很有分寸,刺得不深,只是刚好能削去一块皮rou,裴越曾经在刑部学过几个月刑讯手段,他打算凌迟安平侯。 一刀下去,一片皮rou分离,血顺着伤口流淌下来,浸湿了脖颈,安平侯这辈子就没受过这样的苦,他想叫出声,脖子却被很有技巧的拿捏住,眼珠子都要瞪红了,额上的青筋几乎要跳出来,却还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他挣扎着向迅速穿戴衣物的妾室看去,希望她能大声的把人叫过来,但是只是刚刚和他的视线接触了一下,女人就急急忙忙的转过头,她穿好了衣服,然后就抓起了裴越刚刚放在桌上的几个银锭,跑了出去。 他送给她的珠宝首饰,每一样都不止这点价钱了,安平侯想要嘲笑她,但是脸颊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扯不开笑弧,裴越的脸上挂着笑容,然后从他的脸上又削去了一片rou。 这就是个疯子!他是真的想要杀了他!他今天真的会死在这里!安平侯的脑海里无比清晰的闪过这样的念头,然后就生生的疼晕了过去。 “将,将军,瑞王带着人来了,说要见您!”亲兵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裴越的动作一顿,他瞥了一眼半张脸都是血,已经晕过去的安平侯,冷笑了一声,准备割断他的喉管,亲兵又道:“侯爷也来了,让您赶紧过去。” 亲兵叫旁人从来都是干净利落直接报官位,像这样的尊称,只有镇国侯一人当得起。 裴越把刀收回鞘,站起身,踢了踢半死不活的安平侯,对门外的亲兵吩咐道:“这人看着点,等我回来再说。” 亲兵连忙应下。 镇国侯率领着北陵城外十五万驻军,这是这驻军名义上是听从皇帝指挥,但实际上还是裴家在控制,原本北陵城附近是不许留兵的,但是太子命人组建了这支驻军,他死后,镇国侯掌控了这处势力。瑞王从城中逃出来时,才发现自己算计半生,居然都没笼络到半点军中势力,逃也不知道往哪里逃,思来想去只好逃到了镇国侯的驻军地。 裴越到的时候正见自家老爷子坐在瑞王和顾栖的中间,一脸的严肃正经,但其实他心里清楚,老爷子之所以看上去那么正经,其实是因为他压根听不明白这两个一肚子坏水的年轻人互相打机锋,假装成听得懂的样子而已。 裴越走进了,就听见瑞王沉吟了一会儿,开门见山的说道:“既然二哥已经进去了,城门必定防守不及,我们何不趁此机会,一鼓作气直接杀进去?” 老爷子这下听懂了,立即接话:“不……” “不行,昭武将军带来的人虽然多,但都是急行军过来的,不修整一两日根本无法拼杀,北陵大营的人马也是连夜赶过来,人困马乏,这会儿杀进去,会增加很多不必要的伤亡。”顾栖说道。 第11章 交出公子 顾栖的话很有道理,裴老爷子点点头,一抬头正见裴越提着刀进门,眼睛一瞪:“小兔崽子,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瑞王是亲王,没有经过准许,在亲王面前持刀械,认真追究起来,够要他一条小命的了。 瑞王连忙打圆场:“裴公,事急从权。” 裴越看也没看他,脸色如同游魂般苍白,他喉结上下动了动,艰难的吐出几个字:“爹,小衍和长宣,他们……在城里。” 裴老爷子顿住了,瑞王转过身看着裴越,“啊”了一声:“二哥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上承远?” 裴越说道:“现在城里还没有任何消息,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是事先早就设计好要抓小衍的,所以小衍现在应该没事,但是长宣……”他不说话了,声音里带着些许沙哑。 “爹,我们现在立刻发兵,和秦王汇合,拿下北陵城!” 裴老爷子沉声说道:“现在不行,大军没来得及修整,以疲打疲,为将大忌,将士们的伤亡谁负责?” 裴越不说话了,他握着手里的刀,手背上都浮起了青筋,这时就听顾栖不急不缓的声音在军帐中响起。 “裴将军若是担心郡主,大可不必如此。”顾栖的语调温和,“臣听闻郡主自小聪慧异常,城中虽乱,却也不是没有藏身之地,臣相信郡主定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说的是。” 裴老爷子摆摆手,不容置疑的说道:“长宣比小衍机灵,何况已经过去这么多天,要出事也早……不要任性。” 裴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军帐的,后来他们又商量了些什么他也忘了,他好像整个人都飘在了空气里,浑浑噩噩,等回到自己的住处,亲兵报信,说安平侯逃跑了,他才愣愣的回过神:“跑了?” “是属下无能,将军,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几个人,架着安平侯就跑,属下怕惊动人,不敢追。”亲兵跪在地上,垂着头。 裴越反应过来,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安平侯不算什么,他若是直接把安平侯杀了,神不知鬼不觉,战乱里死一两个人简直太正常不过了。但是让他给逃了,安平侯大小也是个世袭罔替的侯爵,他意图行凶杀人的事情一旦传出去,计较起来就是个死。即使宸王殿下顺利登基,能保住他,但是一个会背地里杀人的臣子,对哪个皇帝来说都是扎在rou里的一根刺,即使平日和他关系再好也一样。 江衍靠在墙壁上侧过头,仔细的听着上面的动静,上面来来回回都是人在走动的声音,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马蹄声。 “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多久了。” 江衍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只能沮丧的放弃。 江婴数了数手里的果子,回答道:“按照我们的食量来看,离我们下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五天,嗯,大概,也可能是六天?” 他不着痕迹的看向江衍,吃了这几日的果子,原本就单薄的少年愈发的瘦了,下巴瘦出了尖,显得眼睛愈发的大了,看上去又可怜又可爱。 周平安挡住江婴的视线,说道:“我们不能在这里再呆下去了,上面现在很乱,我们趁乱出去。” 江婴没意见,事实上他也听到了上面的动静,他很好奇,若是天生神力也就罢了,这种人虽然少,但是万人之中还是能出几个的,可一个从未练过内家功夫的人,竟也能听清方圆十里的动静,这就有些意思了。 江衍没听懂他们的意思,他奇怪的问道:“我们现在出去,不会被发现吗?” 江婴挑了挑眉,说道:“那也比在这里饿死要好啊,原本我以为这里的果子足够我们三个人吃上十天,但是没想到周兄的饭量……唉,失算,失算啊。” 周平安沉着脸,压根没搭理江婴这一茬,他对江衍说道:“公子放心,我会保护好公子的。” 江衍想说他担心的不是这个,但是看着周平安诚恳的眼神,还是没说出来,他貌似好像误打误撞……收了一个心腹? 事实上城中的局势没有他们想象的糟,秦王的大军来得太快,攻城一气呵成,在短短一天时间里,就占下了大半城池,剩下的乱军聚集在北陵宫中,已经是苟延残喘。 秦王的脸色却没有那么好,拼死拼活打下来的东西,都是给别人留的,他没那个实力和老六争,自然要识时务,乖乖的等着老六派人来接手,天知道他有多想一鼓作气拿下北陵宫,直接登基做皇帝。但是不成,他们几兄弟都不同母,老六更是六亲不认的,他敢伸手就要做好被剁手的准备,他不想,于是只能忍。 江婴对地宫的熟悉简直超乎想象,等到两个人都没听到上面有动静了,他立刻动了机关,很快就从上面慢慢落下了一座石梯,几人站了上去。 龙纹柱后的地面慢慢打开,周平安第一个跳了上去,然后把江衍抱上来,这会儿果然没人,江衍说道:“承天殿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不过承天殿后的花园里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到东宫。” 他不知道东宫有没有可以连通其他地方的密道,但是最少他清楚东宫的一草一木,知道哪里可以藏人,哪里可以找到食物。 江婴果断道:“花园没动静,我们就去东宫。” 在三人躲藏起来的时候,秦王的战报也传到了大宁寺,裴越带来的将士们和北陵大营的兵马修整完毕,双方汇成一股,立刻出发进城。 这次的乱军全都是山贼土匪一流,遇到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自然凶狠,但是遇到真正的军队,根本不堪一击,裴越心中有火,带起兵来愈发勇猛,一进到北陵城中,就把秦王的东南军狠狠的甩在了后面,向着皇宫进发。 “报!将军,里面的乱军要求派出使者和将军谈话。” 裴越把手里的刀从一个奄奄一息的乱军胸口拔了出来,心知对方已经被打怕,他反而更加镇定,摸了摸马头,说道:“人我不见,让他们交出东宫二公子和长宣郡主,否则今天这里,谁也跑不了。” 亲兵得令,立即向皇宫里的乱军传达了裴越的意思。 裴越的兵马来的气势汹汹,一路上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等打到皇城下,乱军已经被杀破了胆子,只能龟缩在皇宫里,想要求饶,人家那边却说了,把你们的筹码交出来,饶你们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