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随即他蹲下来,沉声道:“上来。” 阿殷看着他流血不止的大腿,本想拒绝,可身后声音越来越近,她只好咬牙爬上了沈长堂的背。 路像是变得极长。 她趴在沈长堂的背上,忽然在想。 如果他不是侯爷,也不是什么天之骄子,就只是个贩夫走卒,那该多好。这样他就不会总想着带她去永平,也不会有婚事只能由天家做主,更不会有什么门第之分。 不过这都是如果罢了。 世间哪有如果? 她轻声说:“侯爷,你若跑不动了就把我扔下来,随便扔一个地方。我不会怪你,也不会怨你。” “别吵。” 他确实跑不太动了,脚上还流着血。只是必须得撑着,他要等到他的玄甲卫赶来。 忽然,沈长堂发现不远处有个山洞。 他咬牙往前跑去。 然而却在此时,他一个踩空,两人又像是雪球似的翻滚,好一阵劈里啪啦的声音,还有衣袂划破的声音,最后也不知撞到了什么,阿殷只觉脑门一疼,直接昏了过去。 第44章 阿殷醒过来时,周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好半晌,她才想起昏迷之前的事情,刚动了下,额头传来一阵疼痛,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试探地喊:“侯爷?” 没人应她。 她又喊了声,仍然没有回应。她没由来有点惊慌,在这个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里,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周围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野兽。 她喘着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平静下来。 她咬咬牙,扶着冰凉的山壁站起,四处都是漆黑一片。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掉进来。她凭着直觉往前走,约摸走了十来步,足下踩到一片柔软。 她吓了一大跳,疾步往后退了几步,又试探地喊:“侯爷?” 还是没人回她。 她壮起胆子又走前去,轻轻地踢了踢,感受到温度后,才蹲下来用手摸,摸到一片粘稠时,她嗅到了血腥的味道。这下,阿殷确定身前的是何人了。 她摸黑拍着他的脸,道:“侯爷,你醒醒。” 穆阳侯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她心中哆嗦了下,颤颤巍巍地探向他的鼻。岂料就在此时,一股强劲的力道捏住她的手腕。她轻叫了一声,那股力道才有所松弛,防范顿消。 “没死。”声音略微虚弱。 阿殷松了口气,说:“侯爷,我扶你起来。” “不必。”他道:“我歇一会便好。”似是怕她担心,又说:“我与寻常人不一样,受了伤只要歇上几天就能好,再重的伤也能愈合。” 阿殷微微一愣,说:“我也与寻常人不太一样,关键时候能使出蛮力,但蛮力一出,也得歇上一两天才能恢复精神。” 沈长堂轻笑了声。 “我们这么像,你更应该与我去永平。” 一提到永平二字,阿殷又不说话了。 沈长堂没有逼她,只说:“不用一天,玄甲卫就能找到我,你别害怕。” 岂料阿殷却问:“是什么人要杀侯爷?” 沈长堂没想到阿殷会突然这么问,不由沉默下来,好一会才说道:“这次是意外,想来是山庄里出了纰漏。”躺了会,他感觉好些了,摸上她的手,道:“再过一会,我们跟着风走。先前摔下来时,应该是摔在洞口附近,容易被发现。” 阿殷任由他抓着手,轻轻地“嗯”了声。 山洞里变得安静,只有鬼哭狼嚎的风声,掌心里的软若无骨的纤细小手微微地发颤。 他忽然道:“斗核大会时,你最后雕刻的核雕起了什么名字?” “还没有。”听他说起核雕,阿殷精神足了一些,又道:“斗核大会结束后,核雕送给其中一位核雕师了,当时匆匆忙忙,没来得及取名字。” 她记得当时那位核雕师还跟她说,他姓元,单名一个洪字。后面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沈长堂那边的人催得急,没说一两句就与其他核雕技者一同到了山庄里。 此时沈长堂又道:“圣上身边有一位核雕师,姓元,他极其擅长雕刻山水。圣上很是欣赏他。宫里还有一个阁楼,名为藏核楼,里面有三朝皇帝所珍藏的核雕,皆是上品。” 阿殷呼吸一紧。 他声音里似乎有了笑意,说:“以后我禀了圣上,带你去看看。” 说着,他已经站了起来,又道:“走吧,再往里面走走。” 山洞里没有光,一切只能摸黑。 沈长堂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起先还有点磕碰,现在已经行动自如。他牵着她的手,慢慢地在山洞里摩挲。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才停了下来。 阿殷问:“不走了吗?” 沈长堂道:“这个山洞有点古怪,风声忽然消失了。” “走错路了?” “有点蹊跷,先不走了,在这里歇一会。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原路折回。” 阿殷说了声“好”,想挣脱开沈长堂的手。沈长堂没有松开,又握得紧了几分,只说:“别放手,若是不小心走散便糟糕了。” 阿殷平静地道:“我不走开,你也不走开,又怎会走散?” 沈长堂也平静地道:“本侯不想放手。” . 黑暗中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两人依照原路返回,走了许久,仍然没有走到。四周静悄悄的,风声也不知去了哪儿,若不是有各自的呼吸声,整个世界便是死寂一片。 两天后,玄甲卫仍然没有到来。 两人滴水未进。 阿殷靠着一块巨石,饿得两眼发昏,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在一个走不出的山洞里。她还没有给阿璇找一门好婚事,还有很多核雕想雕刻出来,人之将死,她才发现自己想做的事情太多。 而她一点儿也不想死。 她问:“侯爷,玄甲卫真的会来吗?” 沈长堂依然冷静,他道:“玄甲卫此时一定也在山洞里,我们走进来时恐怕走进岔道。再多一日,山洞里有血迹,他们能循着血迹找来。” 他说话仍是镇定自若,中气十足,一点儿也不像是两天不曾进食的人。 可是又过了半天,周围仍然静悄悄的。 阿殷的呼吸越来越轻,沈长堂牵上她的手,喊了声:“阿殷。” 她反握住他的手,仿佛用尽全身力气。 “侯爷。” “嗯?” “这里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只有我和你。如果玄甲卫没有来,过不了两天我们俩都会死在这里。人死后,不论生前有多高的身份,多好的皮相,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堆白骨。”她的语气里是浓厚的绝望。 沈长堂听得心惊。 她声音平静得像是一滩死水。 “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是那天在苍山脚下遇见你,你霸道又自私,征服欲旺盛。是,你是高高在上的侯爷,而我只是卑微弱小的平民。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你想要征服的玩物,甚至不是一个人。因为我倒霉,因为我没烧高香,所以才成为你的解药。不管我的意愿,随意轻薄我,戏弄我。你肯定在想,你是侯爷,是天之骄子,能相中我侍疾,能对我在意,是我攒了八百辈子的福气。我若不跪地谢恩,你还觉得我不知好歹。不是的!沈长堂,我要告诉你,你对我的相中,对我的在意,让我日日夜夜惶恐不安,我二十年来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害怕,所有的不知所措,都是你带来的!我但凡能够选择做主,我必定对你不屑一顾!” 眼泪无声地滑落。 这半年来的委屈和不安,在此刻通通发xiele出来。 她要死了,他也要死了,她不用再害怕了。 人死了,没有身份,没有门第,他们是平等的。 她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像是什么污秽之物似的。沈长堂的心如坠冰窖,黑暗中,他的呼吸声极重。阿殷却不怕了,她甚至用轻快的声音说:“我死也不要跟你死在一起。” 她从地上爬起来,刚刚站起,还未站稳时,一只冰冷的手拉住她,狠狠地一用力,她被扯到沈长堂的怀里。他捏着她的下巴,恶狠狠地道:“你竟敢嫌弃本侯!” 她肆无忌惮地道:“对,我就是嫌弃你。” “你不想当通房都只是借口,我若给你当正妻,你一样有新的借口!归根到底,你始终都没有信过我。” 她说:“沈长堂,你有哪一点值得我相信?你说玄甲卫会来,现在呢?” 她的反问,让他哑口无言。 她又说道:“我不求荣华富贵,更不求高官厚禄,我只是想要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雕核而已。为什么你一定要逼我?现在沈长堂你也快逼死我了,你满意么?高兴么?” 死寂之中,远方忽然传来脚步声,还有隐约的火光。 “……是有人在里面吗?” 不多时,有两抹身影出现,穿着粗布衣裳,完全是农夫的打扮。 火光渐近,照出一张阴恻恻的俊脸,还有一张被吓得毫无血色的小脸。 . 沈长堂松开了阿殷,上前与两位农夫交谈。 两位农夫很是热情,晓得沈长堂与阿殷被困在里面,马上说带他们出去。沈长堂许诺了报酬,其中一个农夫飞快地答应去恭城报信。另外一个农夫笑容可掬地道:“两位不如到我家小住一夜吧,饭食粗鄙,还望不要介意。” 沈长堂点头。 农夫唤作阿丰,说:“两位这边走。” 阿殷饶是再有主意,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死成,却将穆阳侯骂了个狗血淋头…… 沈长堂回首望她,阴沉沉地道:“过来。” 阿殷如梦初醒,低垂着眉,走了过去。沈长堂也不再看她,先行了一步。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沈长堂身后,阿丰举着火把,边走边说,很是善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