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朕方才就说了,之所以大张旗鼓的审讯,一是流言猛于虎,不让你们亲自查验,泼在我孙女身上的这盆脏水就要跟她一辈子;二是朕想让你们知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管是谁,犯了罪,朕都会依法处置。”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老们跪地再拜。 “这第三则是,流言害人不浅,再有胡乱传播别人流言,给他人造成伤害,损害他人声誉,在一定范围内造成影响的,一旦被举发,不管你们是不是源头,都要受割舌之刑,这一条朕会让人写入律法之中,长老们回去后还请广而告之。” 长老们神色一凛,恭敬应下。 “就从这一次开始,锦衣卫抓到的流言传播者都会被割掉舌头,放在菜市口暴晒三日才许回家。” 长老们再度恭敬应下,心头已然惴惴。 这位陛下可从来不是手软的。 这一次,他再一次的让百姓们见识到了他的铁血狠辣。 “佛教有个拔舌地狱,说是在世之人,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辩,说谎骗人,死后就会入拔舌地狱,被小鬼用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朕不曾见过拔舌地狱,但若有如陆徐氏那般巧言令色,混淆黑白的刁人存在,朕不介意弄出一个拔舌地狱来。” 说到此处,建元帝沉下了脸。 在场诸人鸦雀无声。 慕卿凰看向建元帝,微勾唇角,心中如有花开,孺慕依偎。 流言之毒,一旦被放出去就难以洗清,人心驳杂,有些人即便看见了真相也当看不见,更多的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自己心里揣度出来的‘真相’才是真相。 出于嫉妒含酸之心,即便心里知道真相,随口一张却是一口污蔑,不为了别的,只为了逞一时之快,宣泄心中嫉妒和阴暗而已。 她本不在意,因为她心中清楚的知道,装睡的人永远也叫不醒。和那些人较真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她已经打算开放缙云楼,暗暗收拢人才,她的名声若臭了,哪个读书人愿意来呢,读书人那清高的毛病,不来莲园门口啐骂一通就不错了,故,她才入宫请求了这一场公开的审讯。 皇祖父说的对,陆徐氏他们弄出来的这案子虽简单到漏洞百出,但陆徐氏利用流言泼她脏水的手段才是最顽固的,想要洗清唯有顺势而为将事情弄大,如身患脓疮,唯有完全挤出来才能痊愈。 若强行压制或放置不理,这盆脏水会永远跟着她。 依如皇权能压人,却压服不了人心。 民心也是要收拢的,一味儿的打压强制,其结果便是在沉默中爆发而已。 朝代更迭,无外乎忍无可忍,民心的爆发。 祖父从一个杀猪匠,到起义灭元做了皇帝,深知这个过程。 民心不可失。 “朕打算在京都四隅建申明亭,由你们推举德高望重的老人执掌此亭,用以导民善,肃风气,平厢坊邻里之间的争讼,此事朕会着应天府尹尽快落实办理。” 此举无异于抬高了能执掌申明亭老人的地位,无形中削弱了原先的每厢坊之中的老人权利,使得厢坊老人导民善这件事变的更公开化,有些老人激动,有些老人失落。 却再次喊起万岁来。 恩威并济,软硬兼施,先打压再安抚,民心顺服,建元帝抿须而笑。 之后,禁卫军安排长老们离开莲园。 三法司长官也在请示之后乘车离去。 这件事算是圆满落幕。 陆玖没走,见该走的人都走了,他跑到建元帝跟前“噗通”就跪下了。 “陛下,请还臣一个媳妇。” 一直充当背景的太子终于开口了,“放肆!” 建元帝看陆玖也很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无他,只因陆玖不争气。 若当初陆玖不是不学无术,一身纨绔习气,他也不至于做出了那个决定。 慕卿凰挪步到了太子妃跟前,默不作声。 太子妃抚了抚慕卿凰的发丝,无声的安慰,这一场下来,虽是证明了清白,却也摊开在了世人面前,于女子而言也是一件羞恼的事情。 但置之死地而后生,弄这一遭也是必然。 她的女儿不是忍气吞声,掩耳盗铃的性子。 “小凤凰原本是臣的媳妇,还请陛下还臣媳妇。”陆玖跪在地上固执的很。 建元帝气极反笑,围着陆玖走了几步,倏忽一笑,瞥慕卿凰,“凰儿,你怎么说?” “孙女这辈子都不想成亲了。”慕卿凰说完就紧紧抿了唇,朱唇微撅,显得很孩子气。 “母妃,我陪您赏荷去。”慕卿凰拽着太子妃就走。 太子妃赶紧告罪一礼。 “小子,错过了一个媳妇,也是你活该,还想讹朕,你胆子倒是大,滚滚滚。”建元帝一笑,背手在后,游起莲园来。 “太子,咱们爷俩也赏荷去,今儿可是观莲节呢。” “是,父皇。” ☆、第36章 成全 天际云挤云,暮色沉沉,镇抚司诏狱门口来了一辆朴素的马车,马车停稳后,车夫放下脚蹬,从上面走下了一个穿黑色斗篷的人,瞧那娇小的身形便知是个女子,女子回身又从车里搀扶下了一个裹着红色斗篷的人,瞧身形也大抵是个女子。 这是一主一仆。 随后车里又下来了个女子,女子面色苍白,下车都艰难。 “去帮帮她。” “是。”应声的女子显得不怎么情愿。 “谢谢。” “哼。” 待女子站定,黑斗篷就撂开手,转身去给守门的锦衣卫看腰牌,片刻,锦衣卫便拱手放行了。 待三人进去之后,陆玖脸色沉沉的现了身。 “千户大人来此可是有事?”守门的锦衣卫忙上前来询问。 陆玖摆了摆手,“无事,等人而已,不必理会我。” “是。” 外界传言犹如修罗地狱的诏狱并没有什么特别恐怖之处,牢笼也是用木头制成的,就是刑讯的工具多了些,工具上都带着新鲜的血,慕卿凰一进来,闻到刺鼻的血腥味就皱了下眉,当听到凄厉的喊叫声,跟在慕卿凰身后的宁秀玉更是摇摇欲坠。 “我警告你,你可不许晕,晕了就见不到你的好表哥了。”搀着宁秀玉的玉鸾威胁。 闻声原本正拔犯人舌头的典狱官放下钳子忙忙的上前来打千作揖,慕卿凰将代表自己身份的玉牌给他看了一下又收回,“陆瑁关押在哪里?” “原来是朝阳郡主,下官给您磕头了。” 典狱官腆着笑脸,麻利的给慕卿凰磕了个头,爬起来才道:“郡主您请跟下官来,那小子关在地字号牢房,就在前头不远。” 跟着典狱官拐了一个弯,这条道上的牢房就是封闭的了,仿佛是独立的单间,典狱官掏出钥匙开了门,恭敬的请慕卿凰进去,“郡主您请,有什么事儿您叫一声就可。” “下去吧。” 牢房里头陆瑁靠墙坐在木板床上,正一下一下的用后脑勺撞击墙壁,两眼发木,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宁秀玉一看他这个样子,两眼泪流,哭喊了一声,“表哥。” 陆瑁顿了一下,蓦地抬起了眼皮,当看见慕卿凰,他下意识的用手扒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只扒弄了一下他就颓然放手,自嘲道:“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表哥。”宁秀玉捂着肚子,一步一摇晃的走了过去,“表哥,我来看你了。” 陆瑁攥了一下拳头,起身将宁秀玉扶到了木板床上坐着,“你不该来。” “郡主去接的我。”宁秀玉偷瞥慕卿凰一眼,畏惧的小声道。 “嗯,是我让人去接的她,接她来与你团聚一回,你不高兴吗?”慕卿凰轻笑道。 看着慕卿凰云淡风轻的样子,陆瑁却是心有忧虑,“你果然是来落井下石的。” 陆瑁讽刺的笑了一下,“祖母昏厥之前说是你诱导了她,整件事其实都在你的掌控中吧,只是为了让我身败名裂,慕卿凰,你可真狠。可是慕卿凰,你爱我,我就要爱你吗?我不爱你,你就要毁了我吗?” 看着一身颓败气息的陆瑁,慕卿凰莞尔,“至今你仍把错归咎于我,可见你还没有清醒。你祖母有臆想被害的毛病,我瞧着你也病的不轻。不过,从这件事里我可算知道了什么叫做做贼心虚,恶人先告状。” 慕卿凰扫了一眼偎在陆瑁怀里的宁秀玉,“若非你们自己暴露出来,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宁秀玉怀的孩子竟然是你的。” 怪不得呢,上辈子这个孩子死后,陆瑁和宁秀玉以为是她下的毒手会那么恨她。 “你很生气很恨我吧,恨我们愚弄了你?”陆瑁故意激怒慕卿凰道。 “恨,这个情绪太强烈了,不至于,但是生气是有一些的。”慕卿凰坦然,“所以我现在把宁秀玉带给你了,我来瞧瞧你阶下囚的模样。” “看也看了,郡主可开心了?”陆瑁冷着脸道。 “不坏。”慕卿凰浅笑。 陆瑁攥紧了拳头,倏忽松开把宁秀玉抱在了怀里,并吻了一下她的发顶,“如此,郡主可还笑的出来?” “不错。”慕卿凰笑了一声。 陆瑁面色一瞬灰败,放开宁秀玉,冷冷看着慕卿凰,“但求一死令你开心。” “不,你不会死。” 陆瑁嘲弄的看着慕卿凰,“因地方上奏的贺表中一字不妥,皇帝老儿就砍人头,我既作了那些诗词,他会放过我?” “那是建国之初的事情了吧,乱世之后用重典,不过是杀鸡儆猴,尽快让百姓和官吏服从新帝国的法子罢了。而今帝国稳定,近几年你可见我皇祖父再因此斩人?你的生死只在我皇祖父的一念之间罢了。” “皇帝是你祖父你自然向着他说话。” “我一直想对你说一些话,今日是个好时机。在其位谋其政,我皇祖父是皇帝,他坐在最高处,他眼中看见的是整个帝国,心中考量的也是整个帝国的利益得失,而你只是帝国中一个小小的官吏,不,你不算真正的官吏,你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意气用事,以为读了半部论语就真能治天下,这也看不顺眼,那也看不顺眼的书生罢了。我这么说吧,你的眼界是狭窄的,你只看得见眼前的利弊,看不到更长远处,因为你只是个不起眼的书生,而我皇祖父是皇帝,他在最高处,看的最深远。所以,不要用你的眼界去衡量那个站的比你高,看的比你深的人。” “你在骂我眼界窄?”陆瑁一张脸羞得通红。 慕卿凰笑而不语。 “他是你的皇祖父,是给了你荣华尊荣的人,你自然拔高他贬低我,然而纵使你再怎么粉饰也掩盖不了他在建元十年因胡庸谋逆案,一气斩杀了三万余人的事实,胡庸谋逆他的确该死,难道这三万人都该死?他就是嗜杀成性。”陆瑁铿锵辩驳。 宁秀玉看看陆瑁再看看慕卿凰,眸色茫然无知,但陆瑁不敬皇帝的话她却听懂了,吓的扯陆瑁的袖子,“表哥,你快别说了,隔墙有耳。” “我就要死了,我怕什么,临死还不许我说个痛快吗?!”陆瑁气愤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