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窗外北风呼啸,内室有些冷,莫颜把炭盆放在脚下不远处,一手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盯着万俟玉翎的脸,光明正大的看。 “看什么?” 万俟玉翎被莫颜的眼光盯的发毛,虽然他习惯于别人的注视,不过二人只隔着一张桌子,而对方是丝毫不加掩饰,甚至有些无礼。 “我琢磨,你的画像能不卖上银子。” 没有银子,家底掏空进了药材,戏本子刚刚完成,还没找到可靠的人合作,眼瞅着过年了,莫颜跟着心慌起来。没回京都,她已经琢磨能不能在猪队友那边哄骗点银子。 李月娥如今和赵桂花彻底闹僵,她觉得自己攀上了袁焕之,肯定不会对莫颜假以辞色,那么剩下能同仇敌忾的人,只剩下赵桂花,这个缺心眼的暴发户小姐,出手还是很大方的。 听说京都南平王的画像稀少,因为真正见过他的人也不多,得胜归来,万俟玉翎只在进城的时候出来露面,之后全部在马车中,百姓们无法窥视其容貌。 “你很缺银子?” 万俟玉翎挑了挑好看的眉毛,经常有人打他的主意,但是莫颜应该是第一个想利用他赚钱的人。 “缺银子,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本小姐爱银子,却不会坑蒙拐骗。” 莫颜说完,自己觉得有些脸热,她的脸皮没那么厚,算算这些银子的来源,坑蒙拐骗占全了,还有发死人财。 “染发坊开起来之后,日进斗金,你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 万俟玉翎想给莫颜银子,他不缺这些东西,在洛旸死的时候,曾经提过大越王室的藏宝图,那些宝藏早已经落在他的手里,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对比起来,大越的国库,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你不欠我什么,染发坊作为答谢,其实倒是我占了便宜。” 莫颜有自己的底线,有些人的钱财不是那么好拿的。欠什么都别欠人情,人情债是天下最难还的。 等待时光漫长,莫颜毫无睡意,她非要拉着万俟玉翎下棋,于是,一夜在她不停地悔棋中悄然过去。 天还未亮,雨势减小,暗三依然在沉睡,墨冰这个时候才从厨房端来一碗热汤面,作为早膳,莫颜饿的狠了,一口气全部吃下,二人骑快马赶回客栈。 早膳后不久,莫颜准备去知府后衙找卫子纤,继续从后堂处观看,今日就是定案的日子,莫颜有些不放心,为了能给死者杨小花清白,她昨日拖墨冰送了提示字条给卫知府,对方应该看到了。 “颜颜,雨过天晴,天气不错,不如咱们一起去走走?” 夏若雪在早膳过后,找到了莫颜,她昨日在客栈内坐了一日,无人说话,总觉得心里慌,虽然她也讨厌莫颜,但是此刻在回京的路上,也不能太挑剔,有人陪伴就好。 “表姐,我今日和卫家jiejie约好了,一起去骑马。” 莫颜眼珠一转,睁着眼说瞎话。她要去知府后衙看热闹,必须甩掉夏若雪。京都的千金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几乎没有几个人会骑马,夏若雪最讨厌骑马,认为姿势不雅,和男子一般。 “哦,既然约定好了,那你去吧。” 夏若雪一听说骑马,立刻变得恹恹的,偏生莫颜没眼色,极力地邀请,“表姐,咱们一起去吧,骑马可好玩了,马跑起来,就和风一样的!” “果然是个草包,也不怕从马匹上掉下来摔破相了!” 夏若雪心中腹诽,面上挂着温婉地笑意,“我最近来了小日子,有些不舒服,怕是不能骑马,表妹玩的开心。” “这样啊,那只好我自己去了。” 莫颜垮了脸,装作失望的模样,心里要笑抽了,换了一套常服,带着墨冰,主仆二人在后衙角门,与卫子纤汇合。 “颜颜,你放心,案子有眉目了!你看着吧,我娘出手,这些黑心肝的,一个都跑不了!” 卫子纤脸上难掩兴奋之情,她卖了个关子,故意对着莫颜保密。其中的情况比较复杂,也处处是巧合,若是有一个地方衔接不上,苦命的杨小花也不会丧生了。 二人刚到后宅,衙门还没升堂,突然有大户人家的下人来报官,昨夜他们老爷要玩弄女童,所以众人没有服侍,谁知道早上起来之后,见自家老爷被人砍掉了脑袋,血流了一地。 听说城中发生了命案,卫知府赶忙派人去查探,结果捕快刚走了一拨人,又有四五家大户人家的下人来报案,他们的老爷同样被砍了脑袋,一夜之中惨死,并且家中丢失若干财物。 “咳咳。” 莫颜轻轻地咳嗽两声,转回头看着墨冰,小声地道,“丢失钱财是怎么回事?是你干的?” “恩,首饰摆件太沉,奴婢就拿了一些银票。” 墨冰杀人之后,准备离开,突然想到自家小姐很缺银子。这些大户人家平日就横行乡里,她墨冰替天行道,杀人之后,顺点东西,自家小姐有银子能救人,是好事。 “墨冰,做的好!” 莫颜昨日一直为了那些女童担心,到是忘了这茬,刚才大户人家的下人说丢了银子,她才猛然想起来。墨冰以前对钱财不屑一顾,现在也变得和她一样,这大户人家的黑心钱,要是她莫颜,定会洗劫一空。 泸州城几家大户的老爷在一夜之间死于非命,都是被砍头,干净利落,震惊了泸州城,不过百姓们倒是一点不担心,这些人家没一个好东西,死了也活该。 一部分捕快去调查新案件,卫知府按照原定计划的时间开堂,昨日的一群人再次到大堂上,李大壮忍不住,首先发问,“大人,杨小花的死因已经明确了,您是不是该让咱们回村了?家中还有两个女儿,我这当爹的放心不下。” “闭嘴,本官怎么做,是你一个草民能置喙的?来人,李大壮蔑视本知府,打五大板子!” 卫知府和昨日的态度迥然不同,上来就要打板子,李大壮的续弦冯氏不乐意了,她家有些钱财,早年因为和一个穷秀才苟且,珠胎暗结,被村里人知道了,名声不好,一直没嫁出去,后来她家搬到城里做生意,开了两个杂货铺,算是因祸得福,有些家底。 “大人,大壮哪里蔑视您了,您可是泸州城的青天大老爷!” 续弦冯氏涂脂抹米分,身上带着浓重的香米分气息,卫知府看她就烦,“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也不能各自飞了,来人,给冯氏也来上五个大板,同甘共苦!” 开场就上刑,外面的百姓们很是兴奋,知府大人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要说死者杨小花家有什么后台,这是不可能的,他们也不信。 “哎呦喂,大人啊,您可不能滥用私刑啊!”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周氏立刻就站出来,吵吵嚷嚷,她是个浑人,天不怕地步怕,一手叉腰,扭着肥胖的身躯,“外面的乡亲们都看着呢,您可要对得起为您头顶的牌匾!” 衙门大堂中间,挂着一张烫金的牌匾,上书“明镜高悬”就算不识字的百姓,也知晓其中的含义,李大壮的娘周氏竟然用这个里威胁卫知府。 “既然如此,周氏也打个五板子吧!” 卫知府不为所动,上来就是一顿贩子,李老汉红着脸,为了怕波及,一声不吭,被挨着板子的周氏骂了一顿。 “周氏再加上五大板,大堂之上污言秽语,成何体统!” 于是乎,众人就在一旁看着热闹,周氏一直谩骂,卫知府就一直加板子,打到三十大板,周氏的臀部见了血,她才学聪明了一些,只是哀嚎出声。 “你们一定疑惑本官为何如此,本官并非和李家有什么仇怨,原因很简单。” 卫知府一拍堂木,对着衙役们点点头,一会的工夫,从门口处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婆子很规矩,跪下给卫知府磕头。 钱婆子在泸州小有名气,但是名声不太好,很多百姓都认识她,在门外窃窃私语,对钱婆子来大堂上很意外,不晓得和她有什么关联。 “老妇是泸州的牙婆,姓钱,一直被称呼为钱婆子。” 钱婆子一直低头,而李家人见到钱婆子,大吃一惊,片刻后,又再次镇定下来,不就撒了个谎么,自家两个女儿不在家,想必知府大人也不能对撒谎定罪,自家卖了孩子,没过错,很多村里人家都是生养不起小娃,然后卖掉的。 “就在一个月以前,李大壮委托我,介绍金主买下她的两个闺女。” 钱婆子常年混迹于市井,经常和各种人打交道,言语清晰,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沈家想要用阴日阴时的女子给沈公子治病一事。 “我说咋没见到大丫和二丫呢,原来被卖了。” 上河村的村民,对李大壮很是不满,杨小花有错,通jian,那是她的问题,可是大丫和二丫是亲生的,亲骨rou,李家小有家财,给大丫和二丫吃一顿饱饭还是没问题的,为何卖孩子? “我的闺女,我愿意卖!” 李大壮嘴硬了几句,见卫知府如刀子一般的目光,他的头缩了缩,很怕再被打板子。 “钱婆子,别人不提,先说说大丫的下落。” 卫知府引导着话题,钱婆子一五一十交代了因果,如今已经死了,给沈公子陪葬。堂外的百姓们一听事情的始末,觉得非常荒唐,纷纷指责李大壮是个黑心的!虽然重男轻女,女儿家不受重视,除非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否则怎能把亲生骨rou往火坑里推? 场面再次失控,杨小花的娘亲受不住如此打击,再次晕了过去,而外面的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全部了解到真相,纷纷唏嘘不已。 李大壮圆溜溜豆大的小眼睛乱转,很快认清楚了形势,他规矩地下跪,给卫知府磕头,面色流露出悲伤来,用手抹着眼泪,声音也哽咽了,“大人,大越的法例没有说不准卖儿卖女,草民是个见识短浅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都说后娘会薄待孩儿,我也是怕了,大丫二丫在家里苦啊,小小年纪要干那么多的活计,我这做爹的心理难受啊!” 李大壮说着,大哭起来,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到底怎么回事。片刻之后,李大壮才止住了悲伤,“沈家是咱们泸州城的大户人家,沈老爷是有名的善人,经常布施,家里只有一个独子,若是大丫头能嫁进门,那就是被人伺候的少奶奶,吃香的,喝辣的,不比跟着我这个没用的爹在村里好吗?” 周围的百姓点点头,有些甚至转了风向,开始同情李大壮了,做爹的用心良苦,两个丫头经常在家,可李大壮要出门做工,若是不在家,大丫二丫被后娘虐待呢? “好,这是本官听到的最有意思的笑话。” 卫知府做官多年,什么浑人都见过了,今天算是见识到更极品之人,他用手鼓掌,为李大壮叫好,面带讽刺,言辞犀利地道,“李大壮,你口口声声说为大丫二丫着想,她们的卖身银子,你有给过她们一个铜板吗?没有吧,全部进了你的腰包,另外,你不要混淆视听,钱婆子虽然缺德一些,但是提前告知于你沈家的情况,沈公子要洞房,你家的大丫九岁,你怎么就忍心?” 刚才百姓们就觉得有些奇怪,哪里被忽视了,现在一想,可不是么,九岁还是孩子,被破身,没准以后也残了,做爹的怎么就忍心啊! “大人,沈公子病重,能不能行还不好说呢。大丫头跟了沈公子,以后就是沈家的少奶奶,有丫鬟婆子伺候,总比在村里当个泥腿子强啊!” 李大壮还在为自己辩解,只是言语苍白了一些,百姓们很多人都流露出不认同的深色,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也有那贪财的,认为李大壮考虑周全,并没有大错,虽然被活埋凄惨一些,可当初谁不也不能预料是这个结果。 “好了,这个问题先不谈。” 大越禁止活人陪葬,沈家竟然置律法于不顾,卫知府肯定不会放过沈家,他在心里记上一笔,等候此案完结,再处理沈家。 “大人,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咱们是不是能回村了?” 提出疑问的是上河村的村长,今儿他们村的脸面丢光了,卖女儿本不是大事,被拿出来当众人的面说,而且还造成了这么悲惨的结果,以后谁还敢把闺女嫁上河村去?恐怕以后名声也要臭了,此刻他真是恨透李大壮了,得了那么多银子,也不知道孝敬老村长,想要把杨小花沉塘,李大壮只送了两封点心并一坛子劣质的水酒。 “不能。” 卫知府敲击堂木,大喊一声,“来人,带杨家村的泼皮杨二!” 话音刚落,李大壮一个哆嗦,他突然感觉到不妙,给一旁的杨大民使了一个眼色,而杨大民心里有鬼,惊慌失措,就怕杨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本来昨日他想去找杨二串口供,结果一夜没等到人,杨大民心里琢磨事,没看到李大壮的眼色。 “小人杨二,给知府大老爷磕头。” 昨日晚上,衙门的人找打杨二,直接扔进了牢房,官差一直恐吓他,卫知府已经查明的真相,他承认了罪行,最多是个jianyin妇女的罪行,打个几板子,判个三五年,若是不主动交代,那么就是害死杨小花的同伙,明年秋后,斩立决!杨二不傻,自从得知杨小花的死讯,他就明白过来,整日提心吊胆,虽然他是个泼皮,还没干过间接弄死的人事,以前也占过不少便宜,不过那些妇人为名节都没声张。 “杨二,老实交代,不然大刑伺候!” 卫知府其实不喜欢动刑,给人留下刑讯逼供的印象,所以他面容严肃,但语气平和。杨二受到鼓励,性命攸关,他不敢说谎,“那天晚上,杨大民突然拎着酒壶并几个小菜找到我,和我说了一件事,问我是不是一直都对小花有意思……” 杨大民差点吓破胆子,不等杨二说完,立刻跪倒在地,“大老爷啊,草民就算再不是人,也不可能说出那么混账的话来啊,绝对不可能啊,杨二一定被收买了,血口喷人!” 杨大民以为,这是二人私下里的交易,就算村中有人看到他们吃酒,却不晓得二人说过什么,没有证据,全靠红口白牙的说,有啥用?他不承认,谁也别想把他怎么着。 “畜生啊,早知道你是这样东西,当初生下你,就应该把你扔河里淹死!” 老妇人再次受到打击,悲痛欲绝,但是她强忍着没有晕过去,因为感觉到,小花的死,离真相不远了。 “娘,您怎么说话呢,和旁人一起污蔑儿子呢?” 杨大民不以为然,他之所以不管亲娘,也不是没理由的,他知道,娘亲手里还有一个珍贵的羊脂玉镯子,至少能值好几百两银子,那是杨家的传家宝,爹重病的时候,都没有卖,他想弄过来,怕娘补贴给杨小花。 从前杨大民和何氏尽心尽力,就为了镯子,可老妇人藏的地方保密,二人一直没翻找到,后来一寻思,家里未必有镯子,没准早在杨老汉重病就卖了,娘不说,就是想用这个诱惑二人养老,他们可不傻,发现没有了好处,立刻划清界限。 “是不是污蔑,马上就清楚了。”卫知府拍了一个巴掌,片刻之后,上来一个戴着面具的妇人,众人都不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小妇人给知府大人磕头了。” 妇人的嗓音可以压制住,变得有些粗,杨大民就是觉得眼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日,小妇人正在杨二家,晚上掌灯时分,杨大民提着酒菜上门,小妇人只好躲在衣柜里。” 此人是杨家村的寡妇,守寡多年,空虚寂寞,被杨二占了便宜之后,上了瘾,二人一个未娶亲,一个是寡妇,经常趁着村人不注意在一起偷欢,那天不巧的是她在杨二家。杨大民突然上门,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于是躲在房内的衣柜里。 本来昨日官差找到她,她也是很怕的,若是去了衙门,被人知道,她只能一根绳子吊死,卫知府是个豁达的人,准许她戴着面具上堂作证。 “好啊,杨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