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青棱脸上的笑差点没有炸开来,眼角余光里的风离雀已如她意料中的一样满脸酱牛rou色了。 “不知道。”风离雀沉下一张雪白的脸,眼中的热情像是忽然冻结的沸水。 “我想找个人带我进雪枭谷。”那男人仿佛没有看懂风离雀眼中的怒气,声调仍旧四平八稳得哪怕暴风雪也刮不散那股沉静的气息。 风离雀眼却又亮了。 那男人抬了手。 掌中一锭黄澄澄的金子,在这满目萧瑟的茶馆内熠熠生辉,几乎亮瞎风离雀的狗眼。 “有有有!”风离雀的悲愤瞬间化作一只撒欢的哈巴狗。 他迫不及待伸手去取那锭小金子。 一只手却忽然伸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在风离雀之前,抢走了那锭金子。 “我带你去。” 俏生生的声音婉转轻脆,如山涧清泉欢快愉悦,带着叫人莫名羡慕的温暖笑意。 “你这死丫头!”风离雀怒骂着,望着那个截糊的人。 正是青棱。 第2章 异变 唐徊微微抬头,目光从沉重的帽檐下穿过,就看到一张鲜活明亮的脸庞。 说话的这个少女,正笑吟吟的站在旁边,一手拎着古旧的琴,一手掂量着手里的金锭子,满眼都是藏也藏不住的得意飞扬。她并不美丽,胸前垂下两条乌黑的粗麻花辫子,辫尾上插了几朵细碎的姜黄色小野花,粗厚的棉衣让她整个人臃肿不堪,但她的身手却显得十分灵活。 很多很多年以后,唐徊忘记了青棱的模样,却都还能想起初见时的这个笑容。她就像这寒冷冰冻的边陲小镇里漫山遍野随处可寻的小雪菊,藏在石缝山岩之下,一簇簇,一丛丛,如同在冰雪里绽放的星星。在大雪覆盖的西北山上,仍旧恣意怒放,仿佛微渺的凡人,一口水,一碗米,他们便能在这片土地上落地生根、繁衍生息。 这样普通平凡的边陲少女,怎及得上仙界那些不管寒暑都轻纱高髻、明艳照人的女修,除了蓬勃的生命力之外,在修仙界中,连蝼蚁也比不上。 唐徊迅速低下了头,他有些诧异自己的晃神。 青棱掂着金子的重量,露满意的笑来。 幸好她手快一步从风离雀嘴里抢过了金子,否则落到他手里,再转到她手上,只会剩下三分之一。 雪枭谷藏在玉华山南的双杨界里,顾名思议,是雪枭兽聚集的巢xue。双杨界是出了名的险峻难行,猛兽又多,而雪枭谷则在双杨界深处,寻常人进去了,别说找到雪枭谷,能活着走出双杨界就算是幸运事了,即便是修士,在幽深的双杨界里,也未必找得到雪枭谷的所在。 在这小小的望镇之上,除了青棱之外,便再没有人进过双杨界,找到过雪枭谷,风离雀最终也只是将她推荐给眼前这个男人。 那还不如她自荐,省了风离雀那高额的介绍费。 她有自己的打算。 双杨界虽然危险,但做好万全准备,又有这个修士在旁边,倒也并不十分艰难。俗话说,不入虎xue焉得虎子,高收益从来伴随着高风险。 青棱如是想着,脸上倒是没有半点担忧,反而显出一丝跃跃欲试的激动来。 “过河拆桥的兔崽子。”风离雀见到口的金子飞了,满脸都是rou痛的表情,活像是从他身上剐了两斤rou下来,连带着看青棱的眼神也充满了阴郁。 “嘿嘿。雀叔别生气,回头我酿两坛千山醉给你。”青棱望着风离雀便是讨好的一笑。 千山醉是她的拿手绝活,每每她搬出这个诱惑,总能将风离雀的愤怒浇灭。 果然她又成功了。 风离雀想起那酒的醇香冰冽,仿佛能叫人全身都埋在冰雪之中,唯独心中暖意不歇,从喉咙一直热到骨髓,即便外界再冷,也伤不动他一分一毫。酒是难得的好酒,他只要一想,便不可遏止的要流出口水。 “哼。”风离雀赶忙吞了吞口水,没叫那馋虫流到面上,他拿腔拿调地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言罢,他便一拂衣袖,沉着脸走开。 青棱望着他的背景嘻嘻笑着。 风离雀阴阳怪气的声音却又忽然间传来:“别忘了回去看看你娘。” 想起家里早已卧床不起的母亲,青棱的脸色便又一黯。 此番进山,也是为了她娘。 雪枭谷里生长有一种灵草,叫雪枭羽,形似雪枭兽背部的碧青花羽,因此得名。雪枭羽由雪山灵气滋养而生,是种难得的灵药,上次她得入雪枭谷,却苦于雪枭群聚而不敢深探,并没有找到雪枭羽,这次若能挖两株回来,对她娘的病应该会有所帮助。 唐徊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从得意愉悦到兴奋激动,转眼间却又化成黯然,生动得就像在演戏,心里便想着,果然是凡人,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半点不懂掩藏。 青棱可没想这么多,她转眼间就打起了精神来,心中决断一下,便是刀山火海也难阻其步。 “喂,这位仙爷,您倒是说句话呀。不是凡女我自夸,双杨界那可是半个鬼门关,出了名的有进难出。这方圆百里内,除了我以外,只怕没有人敢进去,更别提雪枭谷了,那还是我年前进山挖草的时候无意间找到的路,我打包票,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雪枭谷的所在了。唉哟我的那个娘哪,满谷都是两人宽、三人高的枭兽,披着雪白的毛,背上一小片碧青长羽,飞起来的时候黑压压的那叫一个遮天蔽日啊。”青棱见他一直没有说话,脸上一大片阴影,瞧不清长相表情,心里也有些打鼓,怕他嫌弃自己是个妇人碍事,忙不迭王婆卖瓜地自己夸起来。 说话间,她还伸手轻轻挥了挥。 她手的阴影在眼前晃过,唐徊不悦地偏了偏头,耳朵里都是她喋喋不休的声音,只是她声音清脆,声调抑扬顿挫,听起来并不像街边吆喝的妇人,反而带着点歌唱的味道。 “我要马上能走的。”唐徊的回答简洁明了。 青棱没想到他答得干脆,反而一滞,微一沉吟便又开口:“仙爷,我得回趟家看看我娘,还得准备些东西。我们凡体rou胎不和您相比,这进了山没有个把月是出不来的,我得准备些干粮衣物路上用。” “需要多长时间?”他问道。 “一天时间。”青棱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回答着。 “好。”唐徊的声音从斗篷下传出来,如同掷地有声的玉石。 “凡女还有两个要求。”青棱一面将琴背到背上,一面又继续开口,又怕他觉得自己贪心,也没让他有回答的时间,便自顾自一骨脑儿把要求说了出来。 “仙爷,我需要雪枭谷的雪枭羽给我娘医病,两株就够了,若是有机会能寻着,请仙爷大发慈悲赐下两株。另外凡女自知蝼蚁之命不足道,但蝼蚁尚且偷生,望仙爷目的达成后,能将凡女送出山,保存凡女这蝼蚁之命。这些对仙爷而言不过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事,还望仙爷成全,凡女也定会尽心尽力助仙爷找到雪枭谷。” 一锭金子比起自己的小命,自然是小命更重要些,这两个要求若不能实现,她也犯不着为此拼命。青棱所思所想,无不在为后事打算,把话提早说清了,也省得后面纠缠。 唐徊听她言语,初觉这女人贪心不足,细听之下却又觉得她的要求在情理之中,雪枭羽对凡人而言虽是难得的灵药,在修仙界中却是最低等的草药,并不稀罕,正准备点头答应,忽然间脸色一变。 “走开!”他猛然间起身,将眼前的少女一把扫到身后。 青棱只感觉到一阵风从身边狠狠吹过,将她整个人都推到墙角,被风扫过的手臂和脸颊火辣辣的一阵生疼,眼前星星一片,正欲抬眼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忽然间感受到一股庞大并且恐怖的力量自远方袭来,她不禁脸色大变。 唐徊没有理她,已然飞身到了酒馆之外。 “唐徊,你想逃到哪里去?纳命来吧!”远空之上忽然出现一大片黑雾,黑雾中传来雷霆之声,震耳欲聋。 酒馆里的人见势不妙,都渐渐喧哗了起来,将注意力自玉华宫转向了这片黑雾。 青棱怕死,整个人像泥鳅似的,刺溜一下便钻到了最近的桌子底下,警惕地望着四周。 斗法打架之事,青棱并非没有见过,只是这镇上的修士大多只是才迈入修仙门坎的低阶散修,斗法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伎俩,腾云驾雾、飞天遁地、移山倒海这些大法术,她只在传说里听过。 虽然惊奇,但她并不想多留,这些大法术随时都会把她这样的凡人炸个稀烂,本着小命至上原则,青棱顶着一张桌子缓缓向酒馆外跑,钱再好、药草再妙,没有命享用那通通都是渣。 “唐徊,滚出来受死!”那雷霆般的声音仍旧没有停止,在半空之中咆哮,一道电光随着他的咆哮朝着酒馆的方向劈出。 青棱只感觉全身的毛都要竖起来了,那电光藏着劈山裂石之力,别说打在身上,就是砸在旁边,她的这凡躯只怕也得变成焦黑烂rou。 真是仙人斗法,凡人遭殃。 “起!”一声厉喝响起,酒馆之前忽然升起了一道五色虹光。 那五色虹光聚起天地之气,瞬间化作一座山峰,朝那电光飞去,在半空中与那电光骤然相撞,轰隆之声不绝于耳,一片白花花的光芒几乎闪瞎人眼。 青棱赶紧低下头。 原来这罪魁祸水叫唐徊。 虹光所化的山峰被炸得米分碎,这方圆数十里内都下起了陨石雨来,天地间掀起一阵叫人胆颤的狂风,撕扯着这个小镇。 酒馆的茅草顶被整个吹翻,石头砸了进来,顿时间哀嚎声四起。 风离雀望着自己破败不堪的酒馆,又是怒又是痛又是怕。 只有青棱顶着那张桌子,听着桌子上叮叮咚咚的声音,心中一阵后怕。 她以为这斗篷男也只是低级散修,现在看起来他却是被仇人追杀到此,自己若是跟着他,这小命迟早也得交代了,这样的煞星,还是离得远点好。 她一边想着,一边仍旧顶着桌子拔腿狂奔,也不管身后那怒嚎的狂风。 只是还未等她跑出半里路,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你想跑到哪里去?”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青棱心一紧,还没转头,她顶着的桌子便忽然间从中间裂成两半,她吓了一跳,正想喊救命,却发现自己被人凌空一抓,整个人飞到了半空,落到了唐徊手中。 “仙……仙爷……”青棱舌头打结,望着脚下的百米高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唐徊没有理她,紧紧抓着她的腰,以最快的速度掠空而去。 青棱闭上了眼,除了呼啸在耳边的风声,她还听到远处传来的清冷优雅的女子声音。 “是何人在玉华山下放肆?” 是玉华宫的接引天女出现了,可惜,她没办法亲眼见到了。 第3章 尘缘 青棱对于在这样危险情况下,还能对那清冷声音产生遐想的自己,感到十分的无奈,这大概是一个合格的吟唱者所必然患上的职业病。 她被唐徊提着,在半空中飞行,吓得咿呀乱叫,觉得自己随时都有米分身碎骨的可能。 以至于唐徊降下云头,将她扔在地上的时候,她双腿已经软得站不起来,骨碌一下,整个人像雪团似的滚了一圈。 他们这一逃,便是数百里远,四周已是毫无人烟,茫然一片雪白,别无他物的景象。 “仙……仙爷爷……”青棱的声音颤颤的,一个词咬不准,唐徊直接升了辈份。 “您可怜可怜凡女吧,凡女尚有八十老母卧病在床,您行行好放了凡女吧,这双杨界山险水危,我这rou体凡胎进去了只有送死的份。您的金子我不要了,我免费再给您画个地图,以后回家天天给您烧三柱清香,仙爷您大发慈悲让我走吧……” 青棱从雪地里仰起头,哭丧着脸叽哩呱啦一通扯,面颊上挂满泪痕,也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看起来却是狼狈不已。 这些煞星她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原来以为只是个低阶修士,她才这么兴冲冲地自告奋勇,如今那一场斗法犹如兜头浇下的一桶冰水,把她的所有小算计都通通浇没,有那么强悍的仇家,这煞星只怕也是不好相与的,还是趁早走了才是。 命最重要。 唐徊没有理她,手一翻,凭空变出了一只白玉瓶子,倒了一颗芳香四溢的碧色小丸出来,抿嘴吞下,便盘膝坐在了地上。 青棱见他没有理自己,心里开始打起小九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