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我被他拍得浑身一震,干巴巴地笑了笑,道:“这个,骑马射箭什么的……微臣还真不会。” 傅辰道:“不会没关系,既然少傅大人有兴趣,那可以学。久闻少傅大人天资聪颖,想必学起来也非难事。若是围猎时能露上一手,便是给我大齐长脸,想必父皇也会高兴的。” “……”额上速速挂下三道黑线,我心里不爽,面上仍恭敬道:“殿下太看高微臣了。且不说微臣完全没有功底,即便是从现在起,微臣不眠不休地练习骑射,也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达到能‘露上一手’的水平。还是说,难道殿下有几日速成法可以教授给微臣?” 傅辰毫不掩饰鄙视的神情,不冷不热道:“少傅大人连这点决心都没有,还想速成?是大人太会投机取巧,还是东宫的人都是如此这般没有担待?” “我……”我待要反击,傅惟缓步走到我身旁,向我递来眼色。我只得将话咽下,他微微一笑,覆于广袖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我,转而对傅辰道:“四弟,不要为难她了。少傅既是文官,会不会骑射有什么关系。” 傅辰斜睨我一眼,扯了扯唇,扯出一抹讥诮的笑,不再说话。 傅邕左看看右看看,终于跑出来打圆场,“哎,四哥四哥,我偷偷带了几坛上好的杜康酒,那可是洛阳醉瑶酒楼的镇店之宝啊,我花了好大价钱才取到,走,一块儿尝尝去。”说罢,搂住傅辰的肩,半拖半拽将他拉走了。 我残念地僵在原地,望着他俩渐行渐远的背影,默默地在心里对着傅辰比了个中指。 傅惟笑问:“不高兴?” “不敢,只是微臣并没有得罪过汉王殿下,不明白殿下为何要迁怒于微臣。” “他对你有误解,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垂眸敛目答道:“微臣明白。” 他侧过身,抬头眺向远方广袤的草原,静默不语。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此刻时近黄昏,绚烂缤纷的晚霞铺满天际,分外壮美。 半晌,他问道:“最近,还好吧?” 夕阳渐沉,落日的余晖洒遍山川大地,不远处的湖泊金光粼粼,他的侧颜也笼罩在一片光晕之中,显得有些不太真切。 傅惟肖母,眉眼虽不及傅谅浓郁,也不及傅辰精细,却是温润清和,若有江南的杏花春雨溶于其中,教人沉醉。当他凝神看人时,眸光却又是深邃似海、灵气逼人,仿佛带有一种能吸人神思的魔力。 我四下环顾,缓缓道:“一切都好。” 他点头,“想学箭术?” 其实吧也不是很想学,但是……我毫不犹豫道:“想!” “好,我教你。” 我按捺住内心的狂喜,强自镇定道:“多谢殿下!” 他笑了笑,略一抬手,随从立即奉上一张弓和一盒羽箭。他示意我拿弓,并递来一支羽箭。我深吸一口气,回想方才他射击的姿势,有模有样地摆了起来。 他绕到我身后,轻轻地扶着我的腰,将我的身子稍向前转,贴着我的耳朵轻声道:“两脚分开些站,要与肩同宽,肩膀正对靶位,身子微微向前倾斜……对,就是这样。” 彼此靠得极尽,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耳际、颈间,若带几分属于他的气息,熟悉而温暖。一时间,似有一把火从耳后根一直烧到脸颊,我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身子,一颗心砰砰直跳,好似要跳出嗓子眼。 我偷偷望了他一眼,视线从飞斜的剑眉、深邃的眼眸,到俊挺的鼻梁,再到微抿的薄唇,每一处都教我流连忘返。仿佛只要望向他,就再也挪不开眼了。 而他却像是浑然未觉,自然而然地伸出双臂将我环住,握着我的手,引导我挽起弓箭,继续对我低语:“现在瞄准,箭尾、箭镞、靶心要在一条直线上,一边瞄准一边将弓弦拉至下颌处……来,听我的。” 苍天啊,大地啊,被他以这般暧昧的姿势拥在怀中,我早已心猿意马、想入非非、魂不守舍,恨不能直接以身相许……怎么可能瞄得准! 我正想再偷看傅惟,余光一扫,却发现靶位后面的矮林中似有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嗯?怎么好像…… “一、二、三,射!” 只听“嗖——”的一声,箭射偏了,没有射中靶子,直向矮林去了。下一刻,矮林里传来一道撕心裂肺地惨叫声。 “啊!!!” 侍卫听到叫声,纷纷拔刀警戒。 我骇了一跳,不祥之感倏然涌上心头,忙丢下弓箭,欲过去一看究竟。傅惟警觉地拉住我,沉声道:“小心刺客。” “殿下,那好像不是刺客……” 傅惟不语,只是将我护在身后,在侍卫的簇拥下慢慢向矮林走过去。 果不其然,快走到山脚时,只见一人艰难地从矮林里爬了出来,右臂上稳稳当当地插着一支羽箭,不是傅谅又是谁? 我觉得我真的快哭了…… 这货的出场方式总是这么惊世骇俗,教人无法直视…… 傅惟显然也没有料到傅谅会以这种方式出现,惊诧道:“皇兄?” 傅谅的脸黑如煤炭,视线在我和傅惟之间打了好几个转,阴测测道:“玉琼,你在这里做什么?” 方才的情形一目了然,我想说谎也说不得,只得如实道:“微臣正在向晋王讨教箭术,殿下……” 他打断我:“还不过来!” 尽管心里万分不舍,但我也知道这种时候必须站好队,尤其是在我还误伤了他的情况下,遂慢吞吞地挪过去,嘿嘿笑道:“殿下,您怎么会在这儿?恕微臣眼拙,未曾看到殿下藏在靶子后面,误伤了殿下真是罪该万死,求殿下恕罪……”说着,膝盖一弯作势要下跪……谁知,他竟然没扶我,我真的跪了…… 傅谅瞥了傅惟一眼,重重地哼一声,豪迈道:“这点小伤算什么!我不在乎!” 说时迟那时快,他竟一咬牙将那支箭硬生生地给拔了出来! 我:“……” 好在我是初次射箭,力道远远不足,是以伤口并不十分深,但仍有鲜血不停地流出来,月白色锦袍被染红了一大片,触目惊心。 我暗叫不妙,这若是让言官知道,非得扣我一个“谋害太子,大逆不道”的罪名,只怕我还没走出九龙殿便会被围殴致死,成为本朝历史上第七位因公殉职的太子少傅! 我正焦急,那厢傅谅捂紧右臂,没好气地对我道:“玉琼,你起来,随我回去。”说完,扭头扬长而去。 我望了一眼傅惟,他微微颔首,面色平静如水,并无多余的表情。我叹了口气,起身跟着傅谅走了。 *** 回到帐中,傅谅气鼓鼓地往榻上一坐,嘴巴翘得能挂油瓶,看着我目光幽怨无比,堪堪教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非但如此,他还时不时地发出哼哼声,大约是想借此表达对我的不满。 傅谅虽行事荒唐,但他一向待我不薄,从未给过我任何脸色。如此动怒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我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小安子见此阵仗,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道:“殿、殿下,您的胳膊……” 我镇定心虚,吩咐道:“快去宣太医,仔细些,别让人知道。” 小安子连连点头,待要下去,傅谅忽然高声道:“不许去!”说话时,他还甚是激动地挥了下手,因动作幅度太大而带动了伤口,鲜血登时又涌出不少,看得我心惊rou跳,恨不能两眼一闭追随先帝而去。 “这……”小安子一脸惊恐地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看了看傅谅,复求救似的看了看我,神情颇为纠结。我用眼神示意他快去,他如蒙大赦,一溜烟地跑走了。 傅谅吃软不吃硬,眼下也只能先服软,小女子我能屈能伸,哄哄他便是。那么我就踱到榻边坐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傅谅的胳膊,赔笑道:“殿下,您的伤……” 他缩回胳膊,别过脸冷酷道:“没事!” 我一噎,搓了搓手道:“殿下啊,这个,微臣真不是有心的,微臣发誓,绝对不知道您会在那后面!若是知道,便是借微臣一百个胆子,微臣也不敢做出有损殿下玉体的事!”说着,我捂住胸口作痛苦状,道:“微臣侍奉殿下三年,可谓全心全意,鞠躬尽瘁!此番误伤殿下,微臣悔不当初,恨不能代替殿下承受一丝伤痛啊!伤在殿下身,痛在微臣心啊!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微臣绝不会苟活于世,便是追到阴曹地府也要继续陪伴殿下啊!”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催人泪下!我立时被自己的演技惊艳到了! 我强忍住呕吐的冲动,默默地在心里为自己点了三十二个赞。来日傅谅登基为帝,我功成身退之时,或许可以到街头支个摊说书唱戏,说不定还能艳压名伶,大红大紫! 傅谅听后,面色稍霁,仍是有些别扭道:“……你是真心的吗?” 我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真!比真金还真!” “你真的愿意为我而死?” 这是,什么,意思…… 我硬着头皮道:“……真的。” “嗯,我相信你。”他理所当然道:“即使如此,那待我百年之后,准你为我陪葬。” 我:“……” ☆、第6章 女傅这职业(5) 傅谅轻哼一声,道:“那,你可知道我为何要生气?” 难道不是因为我不慎射中了他吗?我暗生疑窦,面上笑道:“还请殿下明示。” “你身为太子少傅,侍奉东宫,却与那二呆子过从甚密、公然搂抱,简直……成何体统!若是教旁人看见,你让我这太子的脸面往哪儿搁?” 二呆子…… 我没想到他竟是为了这个,啼笑皆非道:“晋王殿下只是在教……” 傅谅却根本不给我任何辩解的机会,打断我道:“再说,二呆子也是你能接近的人?哼,表明上风度翩翩、温文和气,其实一肚子坏水泛滥,你被他害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 的!你既是我的人,便要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谨言慎行!” 他的人……我登时满头黑线,我何时竟成了他的人? 我本想同他争辩,然,余光扫到他手臂上那殷红的一大片,脑补了一下我被言官围殴致死的画面,太阳xue用力地跳了几下,话到唇畔终究是咽了下去,只是顺着他的意好言道:“殿下说的是,微臣定当牢记在心,往后谨言慎行,绝不让您授人话柄。眼下您玉体受伤,微臣委实不胜惶恐、惴惴难安。恳请殿下及早医治,万万不可以此赌气,待殿下伤愈,想要如何惩治微臣都可以,微臣绝无怨言。” 他傲娇地哼了一声,大约算是同意了。 高悬多时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暗松一口气,转移话题道:“呃,话说回来,您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那片矮林中?” 傅谅掩口轻咳了一下,显然有些心虚,“这个……我方才小睡起来,本想……召你议事,孰料却看见你与二呆子这样这样那样那样,我……不过是想瞧个究竟罢了!”说着,他极快地瞥了我一眼,旋即又收回视线,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只是觉得有点假。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终究是缓缓移开了。薄唇微动,仿佛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不多时,太医匆匆赶到,查看过伤口之后表明并无大碍,仔细处理很快便可痊愈。傅谅作青面獠牙状威胁将太医威胁了一番,可怜的太医被他吓得面无人色,两股战战,再三强调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包完伤口后,便提着药箱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小安子服侍傅谅更衣完毕,便将血衣拿下去处理。我向傅谅深深作了一揖,嘿嘿笑道:“多谢殿下庇护。” 傅谅一边整理衣袖,一边道:“你方才说,只要我肯治伤,想要如何惩治你都可以,是吗?” “是、是的……”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还以为他当真要怪罪于我,没想到只是要我办事,遂爽快道:“只要微臣力所能及,但凭殿下吩咐,微臣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我一时半会想不到,日后想到再跟你说。放心,我不会要你赴汤蹈火,不过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办成。”他有意无意地抚了抚伤口处,复抬将我望了望,似是笑得有几分得意,“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既然应下,便不得反悔。” 我:“……” 怎么又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额间青筋一阵乱跳,我全然没有料到这货竟会如此狡诈,不禁既无奈又愤恨。却也拿他无可奈何,谁教我被他捉住了小辫子。 我只得答道:“微臣明白,请殿下放心,微臣绝无反悔。” 他终于满意道:“嗯,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