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大牢阴暗, 殿下这么矜贵的人哪见识过里面的残酷。 赵澈整理好衣襟,拿过宫人手里的羊皮灯和宋锦斗篷,“不必, 你在外头候着。” 他不想让宫人瞧见母妃狼狈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经受这么久的牢狱之苦, 母妃会消瘦多少。 四妃是后宫的表率, 是宫人们仰望的存在,威仪不容被窥视践踏。 步入大牢,赵澈深吸口气, 缓缓吐出, 迈开沉重的步子。 腰间的羊脂玉佩随着步子摇曳, 长长的流苏晃动在他臂弯的宋锦斗篷上, 这是他特意为德妃准备的。 两侧牢房内传出叫骂声,赵澈瞥了一眼, 感觉这里与自己格格不入,更何况是母妃。 少年心里愈发自责,若是知道赵祎可以替父皇做决定,应该早一点将母妃接出来。 来到狱卒休息的屋前, 赵澈板着脸咳了一声。 动静惊动了打盹的两名狱卒, 其中一人没好气地道:“谁啊?” 赵澈冷声:“九皇子赵澈。” 两人吓了一跳,顿时清醒过来,连跑带颠地靠过来, 拱手道:“殿下怎么来了?” 不想多费唇舌,赵澈掏出太子腰牌,“奉太子谕令,本皇子来接德妃娘娘出狱,尔等速速放人。” 德妃?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流露迷茫。 一人答道:“德妃娘娘早就让皇城司的人接走了。” 赵澈瞠了一下目,“你们说什么?!” 两人恭敬道:“不敢隐瞒殿下,德妃娘娘在太子归朝前就被皇城司的人带走了。” 料他们不敢欺骗,赵澈连夜赶往皇城司的情报机构,同样掏出太子腰牌,要求他们放人。 情报机构的侍卫全都听令于赵薛岚,这会儿赵薛岚失踪,他们没了主心骨,像一盘散沙。 加之皇城司的情报机构戾气大,即便面对赵澈,也不会像刑部狱卒那样点头哈腰。 同他们沟通,赵澈感觉费劲又生气,好在他南巡时与皇城司其他署部的侍卫有来往,于是找到他们,托他们打听下母妃的下落。 数个时辰后,有人将密函送到了九皇子的寝宫。 当赵澈读完上面的内容时,整个人轰然倒地,后脑勺磕在地上的毡毯上。 德妃遭了赵薛岚的毒手。 宫人赶忙来搀扶,“诶呦殿下,可摔疼了?” 身上的疼哪及心里的疼半分。 赵澈推开宫人,晃晃悠悠站起身,捏着密函,指甲泛白。 是谁给了赵薛岚这个胆子?是谁?!! 老练的少年失了冷静,冲进了帝王寝宫,将密函抛掷在龙床前,大声质问:“母妃犯了什么错,您为何要赶尽杀绝?!!” 官家本就处于癫狂中,一听儿子冲自己嘶吼,当即恼怒,不问缘由,让人将他按在地上。 赵澈过于激动,几名宫人又不敢伤他,是以,他冲开桎梏,扑到龙床前,狠狠扼住官家手臂,“你让赵薛岚杀了母妃,是不是?!!” “胡言乱语!”官家大怒,一脚蹬开他,目光冷森,“来人,拖出去审问清楚,再来禀告朕!” 涌进来的侍卫将赵澈押了下去。 赵祎听闻后,披上外衫匆匆赶来,墨发只用一根玉簪挽起,连发冠都没来的及束。 一番询问后,官家得知了赵薛岚谋害德妃一事,阴鸷的面庞泛起复杂的表情,“松绑。” 侍卫替赵澈解开绳索,赵澈不顾阻拦,冲上去,非要官家给个说法。 官家捏着眉心,淡淡道:“朕会给你个交代,但在此之前,你给朕消停点!再胡闹,当心朕把你送进冷宫!” 本就满腹的悲伤无处发泄,又被无情的父亲训斥,赵澈红着眼跑开,眼底渐渐流露出恨意。 父皇只在乎那个叫邵婉的女人,其余女人哪怕是枕边人在父皇心中都无足轻重! 跑出宫门后,一身华贵的少年失去了方向,不知何去何从。这时,他想起了陆喻舟。 当初,他以身试险,去往黎郡营救太子,作为交换,他要陆喻舟保住母妃,如今看来,陆喻舟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这么想着,发泄不出苦闷的少年跑去了缃国公府。 夜已浓,陆喻舟早已歇下,当李mama叩门禀告时,男人还有些薄醉。 因赵澈的身份,门侍没有强力阻拦,以致少年直接冲进了梅织苑,将拦路的李mama推开,撞开了正房的门扉。 陆喻舟披着外衫走出来时,就被气势汹汹的赵澈拽住了衣襟。 赵澈比陆喻舟矮了小半头,如一头小蛮牛,将高大的男人推倒在博古架上。 架上陈列的瓷瓶玉器受到撞击,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陆喻舟推开忿忿的赵澈,冷声道:“讲清楚!” 到哪里都碰壁,少年已经崩溃,边嚷边哭:“你还我母妃!” 听见闹腾的动静,各院相继燃起烛灯,纷纷涌来梅织苑。刚好这时,赵祎的侍卫赶来,将事情经过阐述了一遍。 得知德妃被害,缃国公震惊不已,扣住赵澈的肩头,“殿下别急,这件事,官家和太子一定会查得水落石出,还德妃娘娘一个公道。” “放狗屁!”赵澈失言,激动道,“换作你的儿子被害,你也能如此冷静?!” 被当众损了面子,缃国公心中动怒,但面上还是一派慈爱,“殿下慎言。” 赵澈抹了一下眼角,知道他们根本不关心自己和母妃,无法感同身受,与他们讨个孰是孰非,有何用? 他看向一直缄默的陆喻舟,磨牙道:“你失信了!” 那是自己以命换取的承诺,陆喻舟却从一开始就没往心里去,这种被忽视的感觉如热油浇在皮肤上,生疼生疼的。 陆喻舟闭闭眼,沉声道:“是我疏忽了。” 他并不是忘了这个诺言,而是将侧重点放在了官家那里,努力说服了官家,让官家给德妃母子一点时间。 官家口头答应了。 既得官家首肯,他也就没有去关注刑部大牢那边的事。谁能想,赵薛岚会盯上德妃。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的疏忽。 陆喻舟想要宽慰赵澈几句,但此刻劝说的话语都太过无力,无法为人解忧。 赵澈上前揪住他衣襟,“一句疏忽就能换回母妃的命吗?能吗?!” 缃国公扼住赵澈的手腕,“有话好好说,请先冷静!” “我没办法冷静!” 赵澈扬起拳头砸向陆喻舟的脸颊,被陆喻舟以掌心包裹。 少年收不回拳头,气得额头崩起青筋,“松开!” 看他情绪过于激动,陆喻舟忽然握着他的拳头拉向自己,用另一只手抱住他,试图让他冷静。 “抱歉,没有护住德妃娘娘。” 这些话都太过单薄,少年根本听不进去,想要退离开却被对方紧紧锢着。 眼泪止也止不住,一滴一滴落在陆喻舟的肩头。 陆喻舟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抬眸看向父亲,垂了一下眼帘。 缃国公了然,带着众人离开。 室内变得宽敞,哭声带了回音,久久不歇。 离开时,天将亮,赵澈拒绝了缃国公府的车夫,独自一人走在安静的街道上,偶有卖早点的摊贩吆喝着生意,却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他像一个离魂的人,麻木地走着,不知该身与何处,该意欲何为。 舅舅谋逆,母妃遇害,昔日的天之骄子成了落魄凤凰,一腔的抱负无处施展,满心的仇恨无处发泄,他忽然抱头蹲在地上,失去了方向。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车夫瞧见街道中间蹲着一个人,直接扬起马鞭,“挡道了!” 莫名其妙被抽了一鞭子,赵澈猛地站起身,看向车夫,“大胆!” 天色昏沉,车夫没看清少年的衣着,还以为是乞丐,所以才敢狐假虎威,这会儿一见对方不好惹,立马缩了脖子,“不好意思小郎君,我以为路中间趴着一条狗。” 狗...... 赵澈呵呵低笑,他现在不就是失去娘家扶持的丧门犬么,连欺软怕硬的货色都敢打他。 抬手揪住车夫衣领,将其扯在地上,狠狠给了两脚,转身晃晃悠悠离开。 一把折扇挑开车帷,车主看向动手打人的少年,调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九皇子啊。” 听见声音,赵澈扭头看去,当瞧清车主的模样后,哼笑一声,大步离开。 对方是自己昔日的酒rou朋友,如今的当朝权贵。 车主不慌不忙道:“殿下出行怎么连驾马车都没有,都失宠到这般田地了?在下刚好去上早朝,要不要载殿下一程?” 脚步未停,赵澈捏紧拳头,心里觉得讽刺,虎落平阳被犬欺,一点儿也不假。 他绝不能让自己落魄至此! 回到宫里,赵澈直接去往帝王寝宫,因一身的戾气,宫人都不敢拦他。 官家正在质问刑部尚书关于德妃被带走的事,一见赵澈进来,敛了眼中怒火,对刑部尚书摆摆手,“退下。” 刑部尚书躬身退至门边,与赵澈擦肩时,紧张地直抹额头。 内寝只剩下父子俩,官家指了指窗边,“坐那,咱们聊一聊。” 赵澈闷声走过去,压着衣袍坐下,看起来很颓废,偏又带着一股狠劲儿。 官家一直知道这个儿子并非外表那样乖顺无害,淡声道:“德妃的事,是朕错信于人所致,你想要什么补偿,尽管提。” 赵澈冷笑,“我只想要母妃。” “十八九的人了,别说些稚气的话。” 赵澈悲从中来,看着官家问道:“若将母妃换作邵婉呢,父皇也会这么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