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小德子公公亲自送回去的?”额头上绑着东珠嵌宝抹额,将盖完太子妃印的《太子召寝起居注》递给侍立一旁的司寝女官冷莫言,太子妃问道。 “禀太子妃,是的。”冷莫言行了个蹲礼之后,双手接住。 太子妃不妒反笑,“下去吧。” 冷莫言把想给梅怜宝上眼药的话强压下去,恭敬离去。 第5章 攻心为胜攻身败 侍寝之后,不但被赏赐了一身华服,还有得小轿子坐,这可是上辈子从没有过的待遇,这是否说明她梅怜宝也有能耐改变些什么? 这想法一来,梅怜宝便有些激动,她咬住自己的手指怕自己叫出来。 既是可以改变的,那么,上辈子她心里那么多的求而不得,那么多的怨与恨,是不是就有了发泄处? 没得到的都要得到,恨的报了仇去,怨的……也要消了去。 她想换个活法儿,要活的轰轰烈烈的。 多得的这辈子是赚的,可着劲的折腾去,随着心,再也不压抑着自己,活在旁人的言刀语剑里。 狐狸精就狐狸精罢了,有能耐就做成个妲己娘娘,迷的商纣王亡了国,烧死在鹿台。 呵,在猩红的火焰里,拉着他化成灰烬,想想都乐颠了去。 夜深人静,小轿子被太监们抬着,走起来很是平稳,看来是常抬轿子的,只不知以前是谁有这福气,每每侍寝之后有得软轿子坐。 不用想她也猜得到,必有一个梅怜奴。 头先几年梅怜奴只是能坐软轿子的美人儿里的其中之一,后几年梅怜奴就成了唯一,太子孟景灏的唯一。 想想就嫉妒的了不得。 拢着新得的火狐千金裘,藏在袖子里的手恨不能把那女人生生掐死了去。 她上辈子做了两件最蠢的事情,到死都哽得慌,第一件是被化名柏凤章的孟景灏勾搭上了手,第二件则是真心的拿梅怜奴做了亲妹子。 “到了,梅姑娘下轿吧。”小德子总管温声细语的提醒。 “到了?” 梅怜宝从轿子上下来,抬眼一瞧,琉璃宫灯下的凌雪阁美轮美奂,一个身披白狐裘的女子就那么沿着那条被黄腊梅曼延的小径袅袅婷婷走了来。 她近了,近了,小脸在灯光里浮现,她一笑倾城,脑袋后面自带五彩的光似的。 “七jiejie,你回来了,阿奴很担心你。”她亲热热的来扑,像是乳燕投林,笑靥纯真无邪的像个稚童,眼中的依赖那么明显,明显到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不谙世事,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菩萨一样好性子的人儿有个坏脾气的jiejie。 而这个恶毒的jiejie不但沾她的光从家姬居住的梨园搬来和她一起单独住在凌雪阁,享受着侍妾的规制,还时不时的打骂她,抢走她的东西,争她侍寝的机会。 于是,梅侍妾越发无辜可怜;于是梅姑娘越发刁蛮恶毒;于是梅侍妾从侍妾做到了梅侧妃,梅姑娘从家姬做到了千人骑万人骂。 梅怜奴啊,再见你,你让我如何忍得下不拿你撒气。 我蠢,你冰雪聪明,我没把握弄死你,不若就让我在有限的生命里,逮着空儿的作践你如何? 嗯,我知道,我对你还有用,你会任由我打骂的,你不是让别人以为我老是打骂你吗,如今我如你所愿。 梅怜宝侧身一躲,施施然抬起了一只脚。 “啊!”梅怜奴扑倒在地,下意识的用胳膊挡了脸,灵活的往边上一滚,躲开了梅怜宝身后坚硬的轿杆。 没撞上去,真可惜,梅怜宝恶毒的想。 小德子皱眉瞪了梅怜宝一眼,慌忙去搀扶梅怜奴,“梅侍妾,您摔坏了没有,这可怎么办殿下还等着您呢。” “我、我不碍事的。”梅怜奴用哭腔道,怯怯的望着梅怜宝,“七jiejie,是阿奴惹你生气了吗?阿奴哪里做的不好,阿奴改,只要七jiejie不恼了阿奴,阿奴就开心了。” “我恼你抢了我的章哥哥,你若能不去侍寝我就不恼你了,最好划花自己的脸让我开心开心。若是做不到就别恶心巴拉的说什么只要我不恼你就开心的话,骗鬼呢。留着你‘天真的甜言蜜语’哄太子去吧。”梅怜宝昂起脑袋,转身就走。 梅怜奴伤心的了不得,清泪滚滚流,梨花带雨般娇怜,当下就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子,扯着娇嫩的嗓子喊,“七jiejie,为了你,阿奴愿意,阿奴愿意的。” 梅怜宝“嚯”的转身,火一般蹿回来,一把打掉梅怜奴手里的簪子,假声假气道:“哎呀,我相信你就是了,何必当着德总管的面自残呢,你自残给谁看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恶毒呢,这事传到太子那里,你想我死啊。” 旁边托着拂尘的小德子看梅怜宝的眼神犹如看一坨狗屎,心想:真假,当谁看不出来呢,也就梅侍妾这没体会过亲情和温暖的稀罕她,得了她一点子恩惠就以为她是世上最好的人。 小德子摇摇头,上前道:“梅侍妾,您跟奴婢走吧,太子还等着呢,难道您要为了她抗旨吗?” “抗旨就抗旨,七jiejie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梅怜奴倔强的不肯走。 梅怜宝冷笑。 “您不去就不怕太子怪罪梅姑娘?” “这……” 梅怜宝已不想看梅怜奴装相了,她嫌恶心,转身就走。 依着记忆回到自己的寝室,梅怜宝坐在床榻上又悔的捶自己的头,骂自己蠢货。 这一夜,先是得罪了魏嬷嬷,再是和梅怜奴扯破了脸皮,得了,以后肯定没好日子过。 谁叫她忍不住,因着她这急躁脾气,上辈子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再来一世依旧死活不改。 但是,让她学着梅怜奴装相,她又实在做不出来那样儿。 罢了罢了,该死就死,她就是一瓦砾,能撞碎几件玉器就撞碎几件,千刀万剐之刑都受过了,没什么是她承受不住的。 大不了再死一回。 馨德殿,太子妃寝宫。 “禀太子妃,太子殿下又在端本殿召见了凌雪阁的梅侍妾,令其弹奏琴曲。”贴身丫头莲儿低声道。 摆弄着琉璃盘里的香佛手,太子妃似笑非笑的“嗯”了一声。 显而易见的,比方才得知太子宠幸了梅姑娘情绪要低落了些,莲儿颇觉怪异。 “今儿晚上太子是不会来了,把本宫头上这些累人的劳什子卸下来吧。”太子妃往梳妆镜前一坐吩咐道。 偷觑一眼太子妃脸上的神色,还算和蔼。莲儿自持是太子妃的陪嫁丫头,在太子妃跟前很有几分体面,便是故作轻松逗趣的大胆问道:“小姐,奴婢有一事不明,能问问吗,要不然啊奴婢一整晚都睡不着觉喽。” 对镜抚着自己只算清秀的脸,太子妃笑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贴身丫头称呼小姐以显亲近之意,黎明心也怀念起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便是去了“本宫”二字,用了“我”字。 “那梅怜宝就是个草包,脑袋空空,太子宠幸她不过是和所有男人一样,贪鲜儿罢了,不足为虑。而那梅怜奴……莲儿,你也见过梅怜奴,你说她长的如何,气质如何?照实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黎明心道。 莲儿不敢看黎明心的脸,垂着眼睛小声道:“美、很美。” “那梅怜宝就不美吗?怎么个美法?说!”声儿一沉,黎明心一拍梳妆台,放在梳妆台上的粉盒都跟着跳了一跳。 莲儿吓的“噗通”跪地,眼儿一闭,抖着声腔道:“像、像菩萨,有、有圣光似的。小姐饶命。” 捂住自己端庄有余,美貌不足的脸,黎明心一声长叹,“起来吧。” “小姐您、您是要母仪天下的,所以、所以……” “是啊,本宫终归是要母仪天下的人,本宫是正妻,是正宫,本宫可不需要以色侍人。”松开手,黎明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信一笑,“容颜有枯败之时,身子有干瘪下去的一日,而本宫天生的好家世是她们拍马不及的。” “小姐说的是。”莲儿恭维道。 “梅怜奴,长的多么美好善良,像你说的,仿佛带着圣光的菩萨似的,咱们的太子殿下啊正偏爱这一类的女子,梅怜奴才是隐患。” “那咱们要不要……” “要什么?”黎明心打了个哈欠,笑道:“急什么,有人比咱们急,守着珏哥儿,本宫只愿做渔翁。” “还是小姐看得破。”莲儿伺候着黎明心躺下,笑道。 这么一梳理,黎明心也觉得自己的地位稳固,并不需要担心,便也放松了心绪,闲谈道:“一个土财主家出了两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一个圣洁如菩萨,一个媚惑似狐妖,也真是一件奇事了。” “谁说不是呢,奴婢还听说啊,他家的女孩打小就是被老花魁教导出来的,不给人做正头娘子,偏给大户人家做妾,下头人暗地里都给梅侍妾的娘家叫什么,专养小娘的yin窝子,比这还难听的都有呢。” 黎明心听的乐呵,困意都少了许多。 竖耳一听,梆子声响了四下,莲儿抱了自己的被褥铺在脚踏上,道:“哎呦,都四更天了,小姐快睡吧,明儿早上侧妃夫人们还要来给您请安呢。” “睡吧。” 吹熄了灯,莲儿往脚踏上一躺,虽是闭着眼的,但并不敢睡死了去,留着个耳朵听吩咐。 床帏里,黎明心大睁着眼睛,却是怎么都睡不着的。心里想道:那梅怜宝不过满足了太子的rou欲,是为攻身,而那梅怜奴却是在攻心,攻心为胜攻身败,故此她一点也不在乎梅怜宝怎么作蠢,但却对梅怜奴多有顾忌,太子也是男人,男人心也是偏的,一旦太子对梅怜奴动了真情…… 第6章 她就是那滚刀rou 凌雪阁临着一片小湖,被丛丛芍药花包围着,到了冬日从窗户缝里冷浸浸往屋里抽风。 梅怜宝用被子把自己包住只露出一颗脑袋来,静静的寻思事儿。 图一时痛快把梅怜奴摔了,还是当着太子身边德总管的面儿,用脚趾头想想她今夜也别想好过,但她不后悔。 她在太子府里不说人嫌狗憎,但也差不多了,所以打从她伸出脚开始她就没想找人救自己,不是活够了作死,而是她有依仗,不管怎么着,太子是不会坏了她的脸和身子的,性命无忧,只要不死,她就什么都不在乎。 她现在就想知道太子不杀她的底线在哪儿,在这个底线以上,她要兴风作浪! 烛火被从窗缝里吹进来的冷风弄的明明灭灭,光影打在梅怜宝的脸上,照出她此时的恶狠狠。 门忽的被从外面推开,进来两个小宫女,穿着相同样式紫褐色的棉袍,所不同的是一个领口袖口绣着缠枝梅纹,一个绣着缠枝小兰花儿纹,梳着双丫髻,一身朴素。 这两个也是旧相识,一个叫梅儿,一个叫兰儿,人家两个还是干姊妹呢,亲香的不得了,是她一进府后分来伺候她的两个小丫头,同岁,都是十一,都有一副机灵可爱的面相,对着梅怜奴从里到外透着可爱小天真,对着她,那真是嫌弃死了,卖主卖的不要太欢实。 “梅姑娘,奴婢们把您的点心提回来了。”梅儿道。 两个小丫头合力把一个大食盒抬过门槛,抬到桌子上,这才双双来给梅怜宝行蹲礼。 瞧着这俩孩子,梅怜宝到底没忍心糟践,但也不搭理她们,自顾坐到桌边,掀开食盒准备吃东西。 宫里时兴的规矩,凡是侍寝后的宫妃嫔妾都有一顿点心吃,宫里管这叫加餐,太子府内务也归宫里管,规矩都是照搬。 一盘春卷,一盘rou丁馒头,一盘什锦包子,包的只她的胭脂盒那么大点,一盘三个,对于怕胖的女子们来说尽够了,还有一盅燕窝粥,只是全部都冷冰冰的。 梅儿兰儿对视一眼,眼神里隐隐有些期待。 梅怜宝不经意扫了她们一眼,冷笑。 这俩东西都在等着她发作呢,等着她踩着门槛一通乱骂。 上辈子到死也不知道这俩被谁指使的,这辈子是该好好留心留心了,对着俩孩子她下不得手,对于她们身后的主子,她可就不手软了。 “去把梅侍妾屋里的茶炉子拿来,把燕窝粥热热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