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阿晟道:“你爹爹对云尚书感情之深,可能超出了咱们的想像。但是你不必担忧,表章上了也没事,今天在泰明楼亲眼目睹你爹爹勇救云湍的人太多了,且多为官员,大家自有公论。更何况还有胡家。” “胡家?”云倾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阿晟简短把福建总督胡劲的一些事、泰明楼原本的阴谋说了,“……胡家对云湍已有敌意,是不会善罢干休的。就算云尚书能令你爹爹写下表章,胡家也不会听之任之的。胡家已经失败一次,第二次绝不会再失手。” 云倾还是摇头,“不,我不要爹爹冒这个险。” 阿晟微笑,“你不是说过一个最下策么?” 云倾眼睛一亮,“就是,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大不了让爹爹‘病’上一场呗。” 她心情轻松多了,不由的嫣然一笑。 虽年龄尚幼,但她是天生的美人胚子,这一笑犹如蓓蕾初放,美丽动人。 阿晟凝视着她,目光不知不觉间温柔似水,“你想住到石桥大街去,对不对?那么,总要你爹爹认清云尚书的真面目,肯离开他才行。放心,这一天不远了。” “嗯。”云倾用力点头。 云尚书越贪婪,云三爷就会醒悟得越早啊。 “哎,你怎么知道胡家的阴谋的?还有,你怎么命令得动那样的高手剑客?”云倾好奇的问道。 阿晟道:“我用的是我爹的人。” “你爹找到你了?”云倾睁大了眼睛。 阿晟摇头,“没有。我现在不想让他找到我。我知道他的人使什么暗号,便偷偷用了,他是不知情的。” “可是,他迟早会知道,到时候便要掘地三尺来找你了。”云倾替他担心。 阿晟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心意,嘴角微扬,语气轻快的道:“我便是不用他的人,他也要掘地三尺找我的。不妨事。” “你爹有些权势吧?”云倾琢磨着他的话,“能掘地三尺找儿子的人,肯定不简单啊。” 阿晟道:“他是有些权势。不过你也知道,越是有权势的人家,内里的争斗越是激烈。” 云倾深有同感,大力点头,“对极!小门小户没什么可争的,倒是会和和睦睦,越是大户人家,越是富贵人家,要争的东西实在多,就和平不起来了。” 比如说云家吧,如果云三爷不是很有钱,还有许多古董字画的珍藏,说不定云尚书和王夫人早就放他自立门户了呢。 “哎,你怎么到我家的?”云倾又想起件要紧事,“还到我面前来了。” 这里是内宅,按说阿晟可是进不来啊。 阿晟自负的微微一笑,心想我若想去,世上哪里去不了? 他笑道:“我现在是曾先生的童儿了。以后请你叫我药童阿晟。” “你还真的做我韩伯伯的侍从了啊。”云倾不由的乐了。 阿晟见她笑的畅快,心情也是飞扬,柔声道:“我还不了你韩伯伯的银子,不就要卖身给他做侍从么?咱们说好了的啊。” “侍从,韩伯伯的侍从。”眼前这少年俊美得简直不像话,云倾看看他,想到韩伯伯有了这样的侍从,笑成了一朵花。 这件事真的太好玩了啊。阿晟说他父亲有些权势,又说他还不了韩伯伯的银子,要卖身做侍从…… 云仰快步朝这边走来。 一位面色腊黄的中年男子也不慌不忙的从另一边过来了。 云倾和阿晟都站起身。 “曾先生好。”云倾笑盈盈的行礼问好。 云仰纳闷,“韩伯伯怎地成曾先生了?”虽然韩厚朴现在是易了容的,可他曾经见过,还是能认得出来的。 云倾得意吹嘘,“韩伯伯虽然不辞而别,但是他担忧我的病情,特推荐了他的师弟曾先生过来,做为专门替我看病的医生……顺便替爹爹也裹裹伤什么的……哥哥你明白了么?” “明白了。”云仰忍着笑,郑重的点头。 云倾嘻嘻笑。 “meimei,孟兄的母亲来看望你。你见过孟兄的,还记得么?”云仰关切的问着云倾。 “记得,记得。”云倾忙点头。 孟川柏是云仰的同窗,给云倾要过卫王府的请贴,让云倾在云仪、云佼等人面前出过一次风头呢。 “咱们去见见伯母。”云仰笑道。 云倾和韩厚朴、阿晟挥手告别,调皮的笑道:“曾先生,药童阿晟,我先走啦。” 她肤色很白,两颊有红晕,笑容更美,如上好羊脂白玉中映出珊瑚之色,娇艳欲滴。 “她就应该这么笑才好。”阿晟柔情似水的看着她,“我要一直守着她,让她无忧无虑的长大,每天都笑得这么开心。” 他回来对了。放弃垂手可得的权势地位回到幼年之时,回到她身边,守护她、关心她、宠爱她,这是他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了。 “咱们过去给病人熬药。”韩厚朴微笑道。 “是,先生。”阿晟深深一揖。 他随着韩厚朴进去,手里提着药箱,猛的看上去就是个大夫身边的药童。但是仔细一看会发觉不对劲,他生的太好,气质超逸,绝不是做药童的人才。 韩厚朴和阿晟在廊下煎药,屋里云尚书和云三爷的对话可以听得很清楚。 云尚书正和云三爷说着话,斯文儒雅,发自肺腑,“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竟然以为曾有使臣中途遇难,所以湍儿便不可以出使高丽了,令人啼笑皆非。放了外任的官员赴任期间中途遇匪徒袭击身亡的例子又不是没有,那是不是以后湍儿放了外任,她也要死活拦着,不许湍儿出京?世上哪件事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又有哪件事毫无危险,安安生生稳稳当当坐在家里便能做成了呢?该你做的事,你只管去做就对了,推诿躲避,嫁祸于人,是何道理?遇见好事便迫不及待往上扑,没好处的事便避之不及,唉,妇人之见,妇人之见。” 云三爷竭力为王夫人说话,“叔母也是爱子心切。” 云尚书不悦,“子侄子侄,儿子和侄子原是一样的。儿子是亲生的,侄子难道是外姓人?难道不姓云?只知道疼儿子不知道疼侄子,也只有愚蠢妇人方会如此。” 云尚书情真意切,云三爷异常感动,哽咽道:“叔叔对侄儿有再造之恩,侄儿不知该如何感谢叔叔方好……”云尚书叹气道:“潜儿,你说叔叔对你好,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大哥,也就是你已经过世的父亲,对我也实在是很好呢?孩子,兄弟、叔侄,这都是世上的至亲啊。”云三爷连连点头,眼中闪烁着泪花。 “王氏妇道人家没见识,这也算了。大郎和四郎竟然跟着犯起糊涂,这个我却不能忍。”云尚书沉下脸,目光也阴沉了,“潜儿你放心,叔叔这便回去,把大郎和四郎好好教训一顿,替你出这口气!” “侄儿没气,叔叔莫为难大哥和四弟。”云三爷大惊,忙为云大爷和云湍说好话。 云尚书提起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脸黑如锅底,“大郎令我失望,四郎更是不成器!我要叫过大郎好生问问他,湍儿是他的弟弟,应该爱护,难道潜儿你就不是他的弟弟了不成?他在你面前可有做兄长的样子?” “叔叔。”云三爷感动的热泪盈眶。 如果说方才王夫人、云大爷等人闹腾的时候他心曾经凉过,那么,现在他的心被云尚书暖回来了,完完全全暖回来了。他不在乎什么出使高丽,不就是趟苦点累点又有些危险的差使么?云尚书说的对,世上做什么事是稳稳当当全无危险的?该你做的事,你只管去做就对了,不要推卸责任,以邻为壑。 “湍儿,他为云家丢人啊。”云尚书摇头叹息,颇为自责,“他先前入狱那件事,已经是斯文扫地。现在自请出使高丽在前,欲推责任给你在后,既无智谋,又无担当,这事若是传扬出去,世上会以为云家子弟败德无行,我云家的声誉一落千丈啊。这便回去骂醒他、打醒他,逼他拿出男人大丈夫的气概来。他若不听,我打死他便了……” “不要,叔叔。”云三爷热血沸腾,“叔叔,云家还有我!我替四弟做这个使臣便是。四弟一时糊涂而已,叔叔慢慢教导,千万不可打死他。” “万万不可。”云尚书正色反对,“湍儿做的孽,让你来承受后果,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潜儿,你不许再说这个话,再说叔叔便恼了!” 云三爷眸光热切,不过,云尚书说过他之后,他目光闪了闪,唯唯答应,“是,叔叔。” 云尚书淡然一笑。 “潜儿,你的伤是最要紧的。”云尚书一脸慈爱。 云三爷忙道:“厚朴兄虽然有事急急离京,不过他放心不下阿稚的病情,特地推荐了他师弟曾先生。曾先生医术卓绝,随身又带了个小药童,我的医药全由曾先生和他的药童经手,再稳妥不过。” “如此,叔叔便放心了。”云尚书微笑道。 他又和云三爷说了会儿闲话,再三交代云三爷不许生出代替云湍的心思,方才飘然离去。 廊下有药童在煎药,云尚书路过时瞟了一眼,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煎个药而已,丫头便能做,特特的弄个药童来,未免太过慎重其事了吧?再想想韩厚朴走就走了,还推荐个名医过来替云倾这小女孩儿看病,更觉得难以理解。一个小姑娘而已,犯得上这么重视她么? 这个药童的气质似乎很是与众不同……云尚书恍惚之间,觉得曾先生的药童实在不像低微之人,身上有种难言的贵气。他着意又多看了一眼,药童低下了头,专心看火,云尚书不禁一笑,唉,老了,眼花了,看到个小药童也觉得是贵人啊…… 云尚书含笑离去。 他走了之后,云三爷便想下床,“拿纸笔来,我写表章。”韩厚朴摇头,“不给你纸笔,不让你写表章。贤弟,我这便让人请弟妹过来,还有阿仰和阿稚,你看看他们母子三人,你忍心离开他们么?”云三爷满脸惭色,“我自是不忍心。可是厚朴兄,叔叔抚养我长大,现在他有为难之处,难道我真要眼睁睁看着他打死四弟不成?” 韩厚朴听得直摇头。 云尚书真会打死云湍?不可能的事啊。 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可偏偏云三爷就是相信了。云三爷是笨人么?不是。他聪明的很,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性情恬淡豁达,可他就是看不破亲情,过不了亲情这一关,云尚书情真意切一番话,他便想为云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贤弟,你自己再好好想想,真要写表章也不急于一时。”韩厚朴劝了云三爷几句,重又出来,回到廊下煎药。 韩厚朴命侍女去叫云仰和云倾,“就说曾先生有事找他兄妹二人。”不多时,云仰拉着云倾匆匆过来了,站在炉火旁看着翻滚的药锅,“伯伯,什么事啊?”韩厚朴便把方才的事一一说了,“我劝不了你们的爹爹,只好把你俩叫来了。”云倾和云仰很生气,“真过份!”敢情王夫人、云大爷他们那些人是明着撒泼耍赖,云尚书却是披着温和的外衣,内里更黑暗、更狠毒,打的是这个主意。不要说云尚书没这个心思,云三爷原来是答应过妻子儿女的,可是和云尚书说过话之后,他便要起纸笔了啊,他便要写表章了啊。 “阿晟这孩子却说,你爹爹真要写,让他写写也无妨。”韩厚朴告诉这兄妹二人。 云仰和云倾都看阿晟,阿晟一边扇着炉火,一边解释道:“以云尚书的为人,云侍读表章递上之后,云湍就算做做样子,也是要上一道表章的。云侍读义薄云天友爱孝悌,一定要代替堂弟;云湍责有攸归义无旁贷,一定不许堂兄代替。最后云侍读一再坚持,陛下无奈允许,云尚书含泪点头,云湍感激涕零,这样才能成就一段佳话。” “我才不要成就这样的佳话呢。”云倾气得小脸通红。 阿晟安抚的看着云倾,“云尚书的如意算盘是这样,但结果定会不同。你忘了么?今天泰明楼的事观者颇众,其中有多名官员,朝中自有公论。况且云尚书、云湍在朝中未必没有敌人,没有要和他们做对的人。咱们现在便把能和他做对的人找出来,你说好不好?” 云倾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子,不会只懂得发脾气,歪头想了想,“孟夫人还在我家呢。孟夫人很和气,听说她丈夫孟司谏为官正直,最看不得jian佞小人。”她拉过云仰,“哥哥,你现在快回去,顺便把爹爹被逼无奈要上表章的事说一说。要说得隐约含糊,不能太直接明了,明白么?”云仰点头道:“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支支吾吾,闪烁其辞,我懂得。”云倾又道:“若孟夫人问起我,便说我伤心爹爹要远离,现在已经哭得不像样子,没法见人了。”当下便商量好了,云仰又回去陪客人了。 孟夫人知道之后内情之后果然大为动容,茶也不及多喝一口,匆忙回了孟家。 云尚书和丁侍中因政见不合一直不对付,阿晟用左手写字写出幅招贴,趁人不备贴到了丁府大门上。门房看到后大吃一惊,忙小心翼翼的揭了下来,禀报上去了。 骡马巷有家不起眼的粮油店,阿晟知道那是胡劲在京城的一个暗桩。这天有两个闲人说说笑笑从粮油店前路过,把云家这桩趣闻逸事说了个清清楚楚。粮油店的伙计支着耳朵听完,立即往泰明楼送信去了。 何氏一直命人到云尚书、王夫人处打探着消息。 云尚书也真狠得下心,竟然放任王夫人、云大爷等人传出了云湍因在泰明楼受惊吓而高烧生病的消息。这个消息一传出去,云湍胆小没用的名声算是尘埃落定了,对他的仕途大有影响。不得不说,云尚书和王夫人一样,也是个溺爱孩子的家长。为了让他的亲生儿子云湍不用出使高丽,不用做那个危险的使臣,云尚书也是机关算尽,不惜血本了。 其实他爱护自己的儿子并没错,可是要自己的侄子代替,就太缺德了。 云尚书久经官场,该做的表面功夫他还是要做的,云三爷的表章递上去之后不久,云湍的表章也递上了。云湍在表章中慷慨激昂的表示,虽然他现在卧病在床,但他一定尽快养好病,按期出发,不辱使命。与此同时,云尚书也没忘了向宫中行贿,求皇帝最宠爱的林淑妃在皇帝耳边吹吹枕头风,为云湍说好话。 程氏虽对云湍万分不满,但云湍毕竟是她的丈夫,现在不是和云湍置气的时候,先把人保下来要紧。为了云湍,她回了趟定国公府向她的父母求援,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满口答应,“这有什么?云家三郎自己都同意代替湍儿了,难道陛下会拦阻不成?”定国公在御前有几分体面,打算若是事情顺利还罢了,若不顺利,定国公要帮自己的女婿云湍说话。 程氏大喜,满怀信心的回了锦绣里云府。她回云府之后把定国公和夫人答应的话一说,王夫人、杜氏等都是欢喜,以为这事已是万无一失了。只有云仪忧心忡忡,“好像还不够。祖母,娘,四婶婶,宁可多花些银钱,把宫里打点好。”她的意思是宠妃固然要打点,太后、皇后等人也不可轻忽,但是程氏等人以为目前的安排已经是万无一失,便没把云仪这小孩子的话放在心上。这倒不能怪程氏等人大意,因为云尚书已经把云三爷收服了啊,云三爷执意要代替自己的弟弟,外姓旁人谁能有话说?就算想说,会有用么? “结果会让人满意的。”阿晟告诉云倾。 云尚书打的确实是如意算盘。但是有孟司谏这样的官员在,有丁侍中这样要和云尚书作对的人在,有胡劲这种巴不得云湍倒霉的人在,云尚书想要如愿,难啊。 云倾听着阿晟耐心细致的一项一项分析给她听,心中生出异样之感。 阿晟……虽说和陆晟不一样,陆晟姓陆,他姓晟,但是两个人做事风格似乎有些相像…… 云倾心神有些恍惚,依稀仿佛又看到陆晟那挺拔傲岸的身躯,深邃漆黑的眼睛…… “在想什么?”阿晟柔情的注视着她。 “没想什么。”云倾不好意思的嘻嘻一笑。 瞎想什么呢?眼前这少年面容还有些稚气,陆晟却是渊亭岳峙,凤眼生威,很不一样的呀。而且陆晟总是有些霸道的,眼前这少年却细致体贴,哪里是陆晟能比得了的?陆晟他……他真的很好,可他对她的爱像恩赐,像施舍,有很多时候会让她不舒服,阿晟却不是,阿晟年龄不大,却很有风度,和他相处令人如沐春风…… 云倾嘻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