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节
那晚在徐家别苑里,阿嫣写了赠别的纸条,又一次劝他另寻前程时,他便知道,她是真的只拿他当朋友,并无旁的心思。而时日倏忽,司裕纵不太懂男女之事,也看得出阿嫣对谢珽的态度在变化,夫妻之间亦不似最初那样生疏。 他潇洒离去,心里其实有些失落。 尤其在那之前,周希逸曾问他是不是喜欢阿嫣。 司裕不敢想那个答案。 但他知道,阿嫣对他必定不是喜欢。 她已经嫁给了谢珽,夫妻之间感情渐笃且兴趣相投,她明知留在王府有千难万险,仍舍不下一个谢珽。至于谢珽,虽则脾气冷硬得可恶,但他对阿嫣的照拂爱护,司裕也是看在眼里的。那是别人的恩爱情浓,他即便放心不下,也不能再掺和。 司裕从不愿给阿嫣添麻烦。 他听了她的话,决定多看看这世间。 去哪里呢? 司裕自幼长在万云谷中,先前做杀手时,也曾去别处做过任务,对那些地方都无甚兴致。京城没有她在,并无甚乐趣,河东虽有她,他却不好再跟过去。 思来想去,最后想到的竟然是剑南。 相识那么久,司裕知道她的性情喜好,也记得当日周希逸提起蜀中山水时,她眼底流露的些许光芒。 那样的温山软水,诗情画意,她必定是心存向往的,只是为了谢珽有意克制而已。 或许她这辈子都无缘去蜀中。 他既无处可去,不妨代她去瞧瞧。 司裕很快打定了主意,因气不过周希逸的纠缠,挑着地方揍了他一顿,不巧和谢珽的人撞见,周希逸又不够打,揍得不够尽兴。之后,他便孤身入剑南,看看那究竟是何等地界。 自幼活在暗夜杀伐,他前十几年的心思都在生存争杀,几乎没半点闲情看风景。 直到入蜀后,他回想少女曾在郊外念过的诗词、勾画过的山水,想象阿嫣站在这里时会如何看待眼前风光,才渐而领略出其中滋味。于是四处游走,顺道尝试蜀中美味多滋的食物,不知不觉的就盘桓到了如今。 时而安静想念,时而云淡风轻,司裕很想去魏州告诉她蜀中究竟是何模样,又怕到了那里又不愿再离去。 直到昨日,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司裕甚至怀疑是眼花了。 但事实分明,骑马而过的人就是谢珽和阿嫣,还有影子般跟谢珽片刻不离的徐曜。 司裕立时觉出不对劲。 他没敢搅扰,只默默跟着,暂未露面。见这三人皆作不起眼的寻常打扮,谢珽在这座关隘前拧眉发愁,外头又无端派了精兵把守后,猜出了背后可能的缘故。 遂现身与她相见。 此刻角落里安静隐蔽,司裕听徐曜简略说了经历,得知谢珽的打算之后,竟自挑了挑眉。 “这容易。我去捉人。” 极轻松的语气,仿佛去捉个兔子那么简单。 第99章 强闯 夫妻 司裕联手绝佳场面。…… 稍加打听后, 谢珽盯上了此处的兵曹。 此人名叫崔承,年岁已近六旬。 按职级算,兵曹的品级并不算太高。但这处关隘是方圆数百里必经的咽喉要道, 打起仗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哪怕是在整个剑南,都是能排前五的紧要关隘。驻守此处的军将文官, 无论职级高低,几乎都是周守素亲自挑选的。 这位崔承也不例外。 他不会骑射, 也从不舞刀弄枪, 但脑子很好使, 自幼饱读兵法史书, 又曾游历各处,见识甚广且有满腹韬略谋算。早年他曾就曾在周守素帐下做谋士, 也立过不小的功劳,颇受赏识。就是脾气倔了些,年轻时还颇收敛, 上了年纪后不争仕途,便成了怪脾气的老头。 周守素久在高位, 且身边也颇有才俊, 哪能一辈子忍受他的脾气。 遂将他送来此处当了兵曹。 既可耳根清净, 也能在这紧要关隘处放一柄利剑。倘若哪天谢珽出人意料从陇右挥兵南下, 横扫交界处的城池, 直逼这处咽喉之处, 也能有个得力干将及时出谋划策, 守牢此处。 崔承也乐得不受拘束。 他虽脾气倔,人倒也不坏,对军中兵将颇为体恤, 也肯提点武将,将腹中才学倾囊相授。到这儿待了三年,虽官职仍在兵曹,实则颇受兵将敬重,在这一带很有威望——周守素也是看重他这声望,料定他能在紧要关头说服军将,才放心托付。 先前谢珽摸河东底细时,也曾听过他的名字。 如今要就近挟持,这是不二之选。 遂请司裕出手。 如今的剑南暂无战事,关隘处除了严加防守、勤于练兵外,这几日只以搜查为要。 这事儿跟崔承没什么干系。 他今日闲着无事,便热了壶醇香的酒,挑了几本剑南之外要紧处的地理志,跑到后院的草庐里翻看。琢磨将来局势动荡,周家若挥兵出蜀,当如何攻。若周家按兵不动,别处图谋剑南,又该如何守。 府邸外兵士列队巡逻,身着盔甲、腰佩宝剑,威风凛凛架势令人不敢近前。但凭他们的眼力,实在难以察觉司裕神出鬼没的行踪。 少年借着树冠飘然而入,落向草庐。 手起肘落,仆从倒得无声无息。 里面的崔承毫无察觉。 直到少年飘到身后,出手击晕时,崔承仍在琢磨若与时下兵力最强的河东交战,当如何应对。 这于司裕而言省了不少事,瞧着干瘦老头儿并无太重的分量,当即背起来,按着进来时探明的路线悄然离开。 府邸外隐蔽处,谢珽的暗卫已然寻好了马车,穿了身女子的衣衫躲在里面,待司裕将崔承背过来,便即驱车启程。 …… 马车辘辘驶向城门,谢珽与阿嫣静候时机。 日头高悬,徐徐挪过中天。 因搜查极为严格,加之城楼外常有兵将出没,这两日附近颇有点人心惶惶,若无极要紧的事,甚少有人过关。这会儿城门口排的队伍也不长,很快就轮到了司裕。 按着规矩,兵士先验看了司裕的身份,又问车中是何人。司裕报上了崔承的名号,立即引得兵士恭敬行礼。不过即便如此,搜查仍一丝不苟,有人去查车厢底下可能藏人的地方,有人道了叨扰,欲确认里面是不是真的崔承。 掀开车帘后,就见崔承双眼紧闭,身上盖了薄毯似在昏睡。他的旁边坐了个劲装的年轻男子,身后也没紧贴厢壁,反倒像是…… 兵士一眼就瞧见了没遮住的女子衣衫。 他心神骤紧,觉得崔承那软趴趴的样子像是被打晕的,旁边的男子虽还没报身份,瞧着也不像善类。 他当即拿剑柄去挑衣衫,里面的人似乎着慌,赶紧往里偷拽衣裙。 这分明是藏了人! 而在这节骨眼,打着崔承的旗号藏了女子试图混出去,很难不让人想到周希远下令要缉拿的女人。 兵士当即高声喝道:“找到了,拦住他!” 司裕袖中的短箭便在那时甩出。 拦在车前的两名兵士应声倒地,另外三个试图来拦的兵士亦被射中要害,惨嚎而退。骏马长嘶声里,马车剧烈颠簸着往外驰出,站在车辕的兵士来不及躲开,外面守着的精兵立时张弓,欲将这马车射成刺猬。 兵士大骇,赶紧高声喊道:“别放箭,里面有崔兵曹,崔承!大家快追!” 话音未落便被司裕一脚踹下马车。 但这声高喊也极奏效。 领兵的都尉是奉了周希远的命令,在此设伏支应,若碰见贼寇,自然要乱箭射杀。但如今剑南当家的是周守素,膝下几个儿子各有建树,周希远也只是年龄居长而已。崔承原就颇受敬重,又是周守素亲自选派来的,他哪敢为了周希远派的搜捕之事射杀同僚? 放箭的命令憋回了喉咙,都尉未料崔承竟会被挟持,从兵士简短混乱的言语中推测出了缘故,也在司裕眨眼间重伤数人的身手里看出了对方来势极凶。 这般阵仗,马车里藏了何人,可想而知。 他振臂一挥,高声道:“追!射那车夫!” 利箭如雨射来,兜头罩下。 司裕暂且蹂身退入车厢,弯刀过处,扫尽射到跟前的箭支。 马车跑得飞快,那些兵将原就忌惮着崔承,没敢射得太狠,司裕前有利刃开路,后有车厢遮挡,除了手臂被箭簇蹭出斑斑血迹之外,并未负伤。而这间隙里,骏马已跑出百来步。 道旁列阵的兵士执抢仗剑,试图拦住去路砍断马腿,留下这辆马车。 队形尚未合拢,车厢里弩.箭却已疾射而出。 谢珽的暗卫皆精挑细选,骑射功夫亦是绝佳,两柄劲弩.箭如珠发,将迎面拦来的人除去,割裂第一道防线。 司裕更无半分迟缓。 骏马疾驰间,他反手摸向藏好的箭筒,短箭挟劲风扑向前面,身形随之腾挪,袖中弯刀划过,将试图扑上马车的兵士除去。冬日的寒风冷冽扑面,那匹马被司裕扎了长针,发疯似的往前冲,将马车颠得几乎散架,而车上两人攻势凶猛,只是片刻之间,便令道旁血rou横飞。 路人惊慌四散,兵士几生惧意。 第二波箭雨袭来,守在两侧斜坡的士兵试图再堵成人墙。 车中两名暗卫弩.箭齐发,悍然开路。 有人被射伤,有人被骏马撞翻,马车被颠得几乎腾空而起,落地时发出近乎碎裂的声响,好在没有散架。 与此同时,悠长的鸣哨声也从车厢里传出,分明是呼朋引伴,在外面安排了接应的人。 两拨攻袭之间,马车已驰出老远。 都尉瞧见对方如此凶悍,料定车厢里必是周希远想要的人,当即带大半人手追上去,只让少数留守,以防后招。追击之间,也以号传信,让远处伏击之人准备。 城门口一片混乱,受伤的兵士爬起来,试图关闭城门。 谢珽与徐曜便在此时疾驰而出。 排队的百姓早已惊得四散,唯有残余的兵士守在那里。铁蹄悍然驰近,手中剑锋扫过,闯过城门几乎轻而易举。原先守在两侧山坡上的精兵已被司裕和暗卫们引走了大半,剩下人即便反应过来后想要阻拦,声势也大不如前。 谢珽与徐曜并辔而驰,如风卷过。 多年并肩,默契无需多言。 两人各守一方,单手执剑将近身的铁箭尽数击飞,另一只手中短箭飞掷,袭向试图拦路的士兵。 马蹄如雷,耳畔风声烈烈。 阿嫣缩在谢珽怀里,身体被他的斗篷裹着,只露出半个脑袋看路,两只手攥着柄小弩——那是司裕准备去挟持崔承时,谢珽摸进军营捞来的,可连射数箭,出城前谢珽就帮她装好了,藏在披风下面。 此刻寒风凛冽扑来,吹得眼睛微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