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期待着另一场出人意料的惊喜。 湘南绣派的诸人却同时紧张地瞪大了眼,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唰。”绣帕轻飘飘地被打开,在空气里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众人齐齐不由自主地向前躬了下身,然后梭然瞪大了眼:“咦——!” 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东西,那是什么鬼? 一张小小的绣帕上,横七竖八地绣着一只——怪物? 说怪物,简直是抬举楚瑜了。 那上面就是一团乱线不知道绣了个什么头大身小的,尾巴齐长的东西……如果那一条线也叫做尾巴的话。 “这……楚小姐,里头可有什么说法?”苍鹭先生看着她,眼神古怪,唇角惹不住抽了下。 这话问出了众人的心声,都齐齐看向楚瑜,只盼她能说出个四五六七八来让人开眼。 楚瑜认认真真地摇头:“没有,这就是我绣的小猫啄米图。” “小……小猫……啄米?”苍鹭先生沉默了一会,然后道:“我记得猫不会啄米,只好鱼或者鼠。” 楚瑜一愣,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哦,那就当是小猫吃鱼图罢。” 她其实一开始打算绣个什么小鸡啄米的,绣到一半就见宫少司又跟小老鼠似的偷她点心,于是就满屋子抓人打架去了。 等她抓回来,就不记得自己要绣什么,正巧想起琴笙,便决定绣只猫算了。听云阁内鸦雀无声,一片诡异的沉寂。 直到……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好一幅小猫吃鱼图,果然精彩,本公子好生喜欢。”宫少宸忽然再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愉悦又诡异的笑声。 这等嚣张又恣意的笑声打破了听云阁沉寂,一阵阵的叹息声、笑声、嘲讽声甚至怒骂声交织在一起,如沸腾的热水,滚向台上的少女。 曜司众人和琴学诸位夫子们却沉默了下去,或一脸阴沉,或者面无表情。 期望愈大,失望愈大。 便是如此。 唯独苍鹭先生、金姑姑、老金等几人却神色淡淡,全看不出他们的心思。 …… 第二场琴家和宫家的大比,宫家少主宫少宸毫无异议地完胜。 在苍鹭先生宣布了结果之后,宫少宸笑吟吟地摇着羽扇在一片复杂的目光下走向楚瑜:“小女郎,承让,我实在喜欢你那小猫吃鱼图,这算是你第一次绣图罢?你可愿意送我?” “抱歉,不送。”楚瑜看着他,一点不客气地拒绝。 宫少宸倒是也没有纠缠,只含笑道:“真是小气得一如既往。” 楚瑜轻嗤:“你也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呢,宫大少,既然你赢了第二场,就直接说说第三场你打算怎么比罢?” 宫少宸闻言,有些微讶地挑了下眉:“小女郎这是迫不及待地要嫁给我么?” 楚瑜眯起眼,看着他:“宫少宸,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输呢,还是你打算又让我再亲手绣一幅?” 这妖货是不是也太自信了? 宫少宸轻笑,丹凤眸微弯:“若我说是呢,别忘了,现在是你们琴家在求我,不是我在求你们,所以提出比什么的权力在我手里不是么?” 他顿了顿,忽然微微倾身在楚瑜耳边低声笑道:“还是你打算用那三个‘条件’之一来换呢,这本公子倒是可以考虑?” 楚瑜看着他眼底笑意下浮动的碎雪浮冰,大眼里闪过了然——这妖货是打算逼她用掉那些“条件”。 她轻笑一声,也压低了声音:“宫少宸,那三个‘条件’如此珍贵,我怎么舍得就这么浪费在这些小事之上。” 楚瑜忽然转头,对着看台上坐着的廉亲王一抬手:“亲王殿下,小女有一事不明,能否向亲王殿下请教。” 宫少宸丹凤眸一眯,闪过狐疑的光,却也只能冷眼看着她。 楚瑜的声音瞬间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连种种谩骂议论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廉亲王自然也注意到了,便挑眉看向楚瑜:“何事,姑娘请说。” 楚瑜笑眯眯地道:“亲王殿下,小女敢问您与天下诸位绣中大家前来琴学观战,可是想要见识这宫绣与琴绣到底谁更胜一筹,谁更担当得起这天下第一绣的美名,更担当得起朝廷的期许?” 楚瑜这话自然是说出了来观战众人的心声,众人也不由自主地颔首称是,廉亲王略一思索,并不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便含笑点头:“没错,姑娘所言极是。” 楚瑜继续微笑着环顾周围:“既然如此,敢问亲王殿下与众位绣中大家,诸位可满意今日这一局大比,有趣否,诸位可喜欢看见宫少主这为秀中大师般横扫千军地碾压我这么个连针都拿不好的寻常人,如此可能体现湘南宫家就是比我江南琴家更强,朝廷可满意这样的结果?” 楚瑜这话一出,众人脸色皆是一顿,廉亲王也愣了愣。 方才这一局着实是看起来可笑非常,所谓赌,自然双方越是势均力敌越是有看头,实力悬殊太过巨大,还有谁能提起兴趣。 正如高手过招,一代宗师去殴打一个手无寸铁的路人甲,只会招致天下笑柄,而不是获得赞誉。 楚瑜的话说得直切重点,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 众人皆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也是,都像今日这样有什么意思?” “没错啊,直接挑战琴学里种地的老翁不就好了?” “没错,如此还包管赢呢,哈哈哈。” “……。” 廉亲王也不太明白楚瑜要问这个是做什么,只轻咳了一声:“这个确实……不能体现出双方的水准。” 其实宫少宸提出这样要楚瑜亲绣迎战的要求,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在欺负人,但是这大比之局却是他提出的,这织造大权如今已经在他手上,他自然是庄家,庄家提出怎么赌,别人只有应承的份儿。 这是道理,无可厚非。 但这道理,身为亲王的自己却不能说,只因为楚瑜这话太刁钻,还攀扯上了朝廷,他若是说宫少宸的要求没有问题,岂非说朝廷已经愚蠢到认为今日的比试结果是符合湘南宫家和琴家实力的? 如此传出去,只会笑掉民众的大牙。 楚瑜等的就是廉亲王这句话,她立刻接话:“没错,亲王殿下说的极是,大比之局,乃宫少主要证明他们湘南宫家确实比我江南琴家更强,宫少主输了第一局,心中恼恨之下非要小女这不懂刺绣的人来战,可以理解。” 她顿了顿,垂下大眼,双手一叉腰,很有些委屈地噘嘴道:“但方才宫少主却道第三局还是要如今日一般要小女再绣一幅图与他一拼高下,既然如此,小女又何必再兴师动众地大比,只如今认输也就是了,这不是欺负人嘛,亲王殿下您说是不是?” 楚瑜原本就生了一张清美可爱的脸儿,年纪尚小,气质灵动,做出这般委屈的模样,仿佛被谁欺负了一般气鼓鼓的,更显得娇憨非常。 语气虽有些无礼地直刺宫少宸输不起才为难她,但那小模样却让人忍不住又想笑,心中生出怜惜来。 廉亲王瞅着小丫头,就想起家里的小女儿也是这般年岁,生气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顿时就心软了不少,只忍不住笑看向她:“哦,那小子是欺负你了。” 江南绣行里能坐在台上的哪个不是精明人,此刻大约也听出了楚瑜的用意,立刻就有人附和:“正是,这样的比试,还有什么意义?” 苍鹭先生也淡淡地看向脸色冰凉的宫少宸:“既然宫少主非要这般比试,一开始又何必要提出大比?” 苍鹭先生这话算是挑了个头,立刻掀起众人的种种议论浪潮。 “正是,这种比试的结果岂能得到朝廷的认可?” “堂堂湘南绣行之首欺负一个绣针都拿不好的小姑娘,也不觉得害臊!” “大概是宫少主怕自己水平不够,还像第一局那般输不起。” “那也不能连脸都不要了。” “哈哈……。” 不少暗中买了楚瑜会赢的人,虽然对楚瑜这一次应战输得那么难看都心怀不满,但是楚瑜此刻成功地将他们的不满转移到了宫少宸身上。 此刻这些人正在火头上,自然更起劲地各种讽刺宫少宸和湘南绣行来,甚至差点和湘南绣行的人打起来。 廉亲王一看局面不对,立刻轻咳了几声,有些无奈地看向宫少宸:“少宸,本王也觉得楚姑娘说得有些道理,既然你要比,就好好地比罢,何必再与楚姑娘开这种玩笑。” 他一句话,便轻描淡写地将宫少宸说的话归为玩笑,也算是给双方都留了台阶下。 楚瑜听着诸如种种议论,又见廉亲王发了话,立刻大眼一眯,一副从善如流的模样看向宫少宸:“嗯,宫少主原来是开玩笑,我想您堂堂亲王义子,湘南绣行之首也不至于没品到那般地步。” 这是高帽子与巴掌共飞,底下观战的人精们哪个听不出来,都忍不住嗤嗤地笑了起来。 但既然扯到廉亲王的身上,宫少宸自然也不能再沉默了,他眯起丹凤眸,似笑非笑地看向楚瑜:“那么,楚姑娘想要怎么比?” 楚瑜转脸看向他,大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道:“绣者,上呈于天子,下卖于民,自然为的是盈利,既然宫少主认为湘南宫绣比我江南琴绣要出彩,那么咱们就在这‘钱袋子’上拼一拼如何?” 楚瑜这话一出,立刻赢得了不少江南绣行行主的赞同:“正是这个理,虽绣为大艺之一,还有什么比银钱更能显出绣品直观的价值来!” 湘南绣行众人却冷笑一声:“是么,若是拿绣品卖得赢钱多少定输赢,这地处江南,自然由得你们动手脚把自己的绣品价格往高里抬。” 宫少宸晃动着手里的羽扇看向楚瑜,凤眸微凉:“楚姑娘,你怎么说?” 楚瑜顿了顿,只看向远处的廉亲王:“亲王殿下,听说很有一批英吉利的商人陪同这英吉利的使节漂洋过海来咱们大元做买卖,可有此事?” 廉亲王一愣,随后摸着胡子点头:“没错,是有这么回事,每隔五年就会有大批的西洋商人与使节出访我大元,交换买卖彼此的商品。” 他一顿,忽然眼睛一亮:“是了,那一批商人最喜欢的商品便是我大元的丝绸绣品,用于供奉他们朝中皇亲贵戚,每每与之交易皆可获利无数,那一批商人即将陪同使节在十余日后登陆我云州口岸!” 西洋人自然不会参与这大元皇商的纷争,若是由他们来做这裁决,岂非最是公正? “不若如此,这些商人总归也会来此选择采买合作的商户,若是你们中谁家的绣品能赢得西洋商人的订单,谁就为胜,如何?”廉亲王对自己想出来的法子很满意,摸着自己的胡子含笑扬声道。 这话一出,整个听云阁的众人都愣了愣——西洋商人的定单? 那简直是暴利! 而且代表朝廷将自己的绣品出口西洋,那是何等长脸面的事情! 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场大比竟然还能牵扯上这许多利害,顿时人人心浮气动,尤其是那些商户们,眼睛都红了。 商人逐利,乃是天性。 宫少宸一贯轻浮优雅的笑容也淡了去,目光莫测地盯着楚瑜。 楚瑜却忽然一转头,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宫少,我觉得廉亲王的这个主意简直是妙哉,实在让人佩服亲王殿下的智慧,您觉得如何,满意么?” 宫少宸慢慢地眯起了眸子,只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连廉亲王都定定地看向他,等着他的回答。 他忽然感受到了之前自己那一幅美人图将楚瑜放在火上被众人的目光煎烤,是什么滋味。 这是她的报复? 不,这不是报复,这丫头的心思没有那么浅薄。 那就是…… “这是你的预谋是么?”宫少宸忽然似笑非笑地低头在楚瑜耳边轻道:“楚姑娘,你真能耐。” 干脆地应了他的挑战,是为了证明她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输得起,也是为了让所有人都对这比试彻底失望,心中满是失落和愤懑,利用这种情绪逼他不能再提出此类同样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