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一群兵痞子哪里还不明白这里的风向,便都站起身来,你推我让的出了门,呼呼冷风从打开了营帐门里吹进来,云师长还傻乎乎的坐在那儿呢,瞧着唐少帅已经转身也要走了,他这才喊了一声:“少帅!属下没有吃空饷!属下也没有纳姨太太!您……” 他话音未落,唐少帅竟已经连背影都消失了。 实际上,对于云师长这样的家伙,唐少帅根本连嘴皮子都懒得跟他费。 何况,他的妻子自会给这人一个好大的教训,他且等着看结果就是了,现如今又何苦还在一颗废子上,再浪费唾沫? 便是那些被他敲打过的,若还不识相,一俟开战,血rou横飞的战场上要死个把人,简直是再寻常没有了。 唐少帅一边想着,就传了人来吩咐了下去:云师长那边的枪支弹药,补给和军需,先暂时扣下来,等接任的人选出来了,再行发放。 *** 不过这件事情,等到真正传出去的时候竟就生生变了味道。 “少帅爱美人不爱江山,被夫人的枕边风吹的迷昏了头,为夫人撑腰无视老臣子们的意见,”这样子的风声几乎是很快的传遍了。 唐少帅也不解释,竟任由流言就这么传来传去。 瞿凝本是懵然不知,最后还是听素琴说的。 侍女对她绘声绘色的形容了一番当时的情景:“听说啊,当时少帅被一群老属下团团围住,那些人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求少帅放过他们。少帅啪的拔了枪,当空鸣枪一声,一群人全都吓住了。少帅这才问他们,是要选姨太太呢,还是要选前程性命……” 瞿凝越听越觉得好笑。 唐少帅这么冲动?他还是毛头小伙子么?开什么玩笑。 这种流言简直就跟当初宫里把他渲染成“青面獠牙三头六臂所到之处鸡犬不留”一样,完完全全把那个男人妖魔化了啊。 帮她撑腰的意思或许是有的,但更多的,怕还是他自己也想整顿军纪,重整军容了吧。 一场整风运动,看来已经迫在眉睫了。 正好,有她这件事做导火索,他恰好趁机发难,看起来就好像是他被妇人所左右了一般。 再联想起唐少帅曾经说过的,为了二十一条的签订怕是要在东北打上一场的事情,瞿凝心里已经有了数这场整风,所针对的并不是后宅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更多的怕是已经开始在军中抬头的享乐主义。纳姨太太,换老婆,不过只是其中被牵涉了的一项而已。 酒色财气……他倒是和她有志一同,先选了最容易突破的这项入手啊。 不过旋即,她又深深的蹙起了眉头:她身为后宅女子都能看得明白这一点,那传这流言的人,难道会不明白唐少帅真正的用意?这么说,这流言针对的,并不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了,那剑锋所指……怕是唐谨之手里的军权吧! 一念及此,瞿凝豁然而起,挥手止住了还在说话的素琴:“去把徐锦唤来。” ☆、第36章 草蛇灰线(1) 素琴去唤了徐锦,宝琴却似是有些不安,她迟疑片刻,方才出声笑道:“少夫人,少帅这是对您示好呢,您也就别犟着了,夫妻之间哪有什么打不开的结。就算少帅是先前是为了那乐傅雯的事儿,和您赌气……如今他既然已经弯了腰,您且软语几句,赔个不是,我看这一节应该也能就此揭过了。” “哼。”瞿凝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瞧了她一眼,素手拿过旁边几案上的团扇微微遮住半边脸颊,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就是太天真。”似是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他说‘有姨太太者不得坐’,是对我保证发誓?不过是因着战事在即,他这才拿我过桥罢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那些下属纳姨太太的纳姨太太,休妻的休妻,他又能是什么好的?现如今他倒是有了块被枕头风吹昏了头的好盾牌,这骂名却全是我背着。他那些下属,还不得恨死我,只当我是红颜祸水,妲己褒姒之流呢?”稍稍顿一顿,她又哼了一声,“他和我,本不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日后要休妻,只需以此作为借口,军中那些人经此一事,怕是没人会为我说半句话……”她瞅一眼宝琴恍然大悟的样子,便下了结论,“他分明就是为了日后离婚而做铺垫,宝琴,你说吧,我岂能坐以待毙?” 宝琴认真的听着。 她想了想,这才有些担忧的问道:“那少夫人您又怎么打算呢?总不能……就由着少帅这样坏您的名声吧?” “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瞿凝挥了挥手里的扇子,素手轻挥之间,袖口微微褪下,露出了白皙肌肤上点点的青红痕迹,这样的痕迹落在宝琴眼里,倒是让她眼中的恍悟更多三分,“他知道一个好汉三个帮,我难道就不能趁机把那些女人团结过来?” 宝琴不解的抬头看她。 “笨,”瞿凝笑吟吟的调笑道,“你想想,我要是能趁机解决了那些女人们最担心最挂记的事儿,她们还不得对我感恩戴德?日后那些军官夫人们个个惟我马首是瞻,而她们的倾向,又会传给下一代,只要织成了这样牢固的网,那些军官们本身就算不满,又能奈我何难道他们能冒着妻离子散的风险来支持少帅离婚?你且想想,现如今那些女人们最担心的是什么?不就是那些军官会离婚么?” “可……可法律都定了……您又有什么法子?”宝琴担忧的问道。 “法律不也是人定的么。”瞿凝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斜睨了她一眼,“离婚本身或许是阻止不了的,只要让这个离婚的代价,高昂的让那些人付不起也就是了。” 宝琴越听越是迷糊。 她还待再问,瞿凝却已然笑眯眯的把眼光投向了门口,轻轻摇了摇扇子,闭口不言。 原来说话之间徐锦已经到了,他进了门,第一件事是恭恭敬敬的向着瞿凝欠了欠身,弯腰问道:“少夫人有何吩咐?” “我倒真不知道,我说话还管不管用,”瞿凝轻叹一口气。 徐锦大惊:“少夫人何出此言?” “哼。”瞿凝轻哼了一声,也不解释,只任由他弯着腰,“这样吧,你先去查清楚那位云师长在外头的那女人的详细资料,”她眯了眯眼眸,补充了一句,“事无巨细,然后报给我。顺便派一辆小车,去接云夫人入府来。” 徐锦急忙应是。 *** 徐锦自小就是唐少帅的贴身小厮,调查资料这种事儿,其实也就不过是吩咐下去一句的事儿罢了。 他自有他的信息网,没多久,姜氏还没到呢,他就已经带着详细的资料奉给了瞿凝。 瞿凝的视线,凝聚在了其中的一行信息上:林西,唐林氏堂妹。 她脸上惊怒交加之色一闪,姓林的人并不少,她原先也没往林西的血缘上头去想。 怪道唐少帅要说,云师长的事情是有心人刻意策划的唐林氏,正是唐大帅的四姨太,而四姨太,正是唐大小姐的亲生母亲。 这么说,这林西能入南洋女校,或许,正是这位四姨太做的保人,而林西之后的一举一动,这位四姨太难道会心里没底? 毕竟林西父母不过是寻常商贾,若无这位四姨太的帮扶,以她的身份,是怎么也进不了南洋女校,更诳论如此“巧遇”,和云师长就一见钟情了。 四姨太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的爪子,也伸的太长了吧?这完全不符合瞿凝之前见过的那位四姨太的形象啊:谨小慎微,不多做一件事,不多行一步路。 毕竟,后宅女子把自己的亲属关系网铺到夫主的下属身上,这种事情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受忌讳的。 更不要提,林氏她不过是位四姨太而不是明媒正娶的唐夫人,竟然敢把爪子伸出后院,那更就是大忌中的大忌。 但瞿凝心里,却隐隐有种说不出的猜疑:那位唐家后院的真正主宰,唐家后宅女子身家性命的寄托者,唐大帅,他对此是否当真一无所知? 姜氏没多久就到了。 瞿凝让侍女给她搬了个绣墩坐下,开门见山的把她查到的事情一说。 姜氏今儿个的脸色比之之前稍稍好了一些,虽还是形容憔悴,面容焦黄,但却少了几分焦躁不安,这会儿听瞿凝一说,她却有些不敢置信:“这……少夫人……”面上显出了几分焦急和忧虑来,“这可该如何是好?” “有什么可如何是好的,”瞿凝笑了一笑,“咱们要做的事儿,本就和她的身份毫无相干,不管她有什么样的亲属,既然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她唯一的身份,就只是那个男人的外室。我还就不信了,那位四姨太敢站出来帮她撑腰不成?” “可……”姜氏犹豫着:“可夫人,会不会让您难做?” “哦,这个啊,”瞿凝摇了摇头,“四姨太终究只是四姨太而已。看在辈分和唐大姐儿的份上,我要敬着她一分,可这也就仅仅局限于后宅的事情,至于你的事儿,她本就不占理。何况,四姨奶奶什么身份?她连随意跨出唐家大宅的权利都没有……到底是不如我便利的。” 姜氏却到底有些忐忑不安,瞿凝心里明白:姜氏是怕给她添麻烦。 她拍了拍姜氏的手,别的没说,只安抚的对她说道:“云夫人,你别以为你的事情只是关系到你自己。我那天按着你给的地址一家家的去走访了,你这样的情况,并不只是发生在你的身上。我精力时间有限,不可能一位位的帮过来,所以如今,只好借你的事儿做个榜样,说实话,我也是有我自己的私心的。” 姜氏一愕抬头。 “法律对我们女人不公。”瞿凝叹息道,“世俗偏见,对我们女子不利。而制定法律的,偏偏全是男人。云夫人,你若是能跨出第一步,我就能集结力量,一步步逼着国会去把法律条文修改,但若没有你的这一步,法律已有偏私,日后那些男子便更加肆无忌惮,或许日后少帅要和我离婚,也不费吹灰之力吧。” 姜氏震惊的看向她,脱口而出:“可少帅不是对您言听计从么?” 瞿凝就把她先前对宝琴说的一番话又对她说了一遍,姜氏面色渐渐坚毅起来:“好,少夫人只管说,我必然一一遵行便是。” 姜氏这头说好了,她刚一离开,瞿凝便沉了脸,想了一想,她带了人,前去找四姨太。 时值下午,四姨太如常一般在院子里绣花。 林氏做的一手好绣活,那手绢上的猫咪活灵活现,除了眼睛还未绣完未得神韵,整只猫咪的身体,已经展现出了十分活泼的形态。 瞿凝将手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旁边的小丫头自然不敢出声,便由着她站在一旁边看着林氏飞针走线。 瞿凝看得出来,四姨太是全身心的在那里做绣活,那股子投入,是装不出来的。 心神不乱,凝神静气,就连她在旁边看了许久,也未察觉到。 这样的四姨太,真的会是一个有野心到要把爪子伸到外宅的女人? 瞿凝心里,隐隐有了另外一种猜测。 她看了好一会,没惊动四姨太,只把门口的小丫头拉到了小院门口。 “四姨娘的绣品,我很喜欢。”她笑眯眯问道,“只不知道,四姨娘这手好绣活,是师从何人?” 小丫头有些惊疑不定的看了她一眼。 林氏的绣活虽好,但和宫中的绣娘比起来,应该还是不如的吧。 这位少夫人可是公主,她这么问,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含义? 只是她却不敢说话,欠了欠身回禀道:“其实我们姨奶奶未嫁的时候就已经做的一手好苏绣了,据说是家传的。后来大姐儿嫁去了南方,大帅来我们院子又来的少,姨奶奶多有闲暇,便开始频繁的做绣活打发时间了。” 瞿凝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就更有了底,只是为了确定,她便对这小丫头笑了一笑:“你可有姨太太平日做的绣样,拿来给我看一看可好?” 四姨太平日做的绣品,足足堆了几个箱子实际上这些虽是四姨奶奶打发时间做的,但阵脚精细,件件精致,数量又多,小丫头想着,给少奶奶看看也是不妨的,便去拿了一些来。 瞿凝一看就更证实了她的猜测看样子这巨大数目的还是四姨太最近做的,她的时间大抵都是花在这些绣品上了。 瞿凝在心里暗叹一口气,进去和四姨太寒暄了几句,半句口风也没漏,聊了好一会绣花之类的女人话题,就笑吟吟起身告辞了。 ☆、第37章 草蛇灰线(2) 晚上唐少帅回到家里,两人循例*过后,唐终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抚摸着瞿凝汗湿的背脊。 夜中宁静,四周无人,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你确定了你身边的内jian是谁了?” 距离他跟她说起这件事已经有了些时日,假若她依旧没有弄明白,那么他说不得就得越俎代庖了。 “嗯。”黏湿的身体互相贴着,其实说不上舒服。但他的带着粗茧的手指,抚摸背脊的感觉却十分舒适,瞿凝便眯着眼睛没有急着爬起来要水,在这个男人一贯粗犷的床上作风来说,此刻的温存倒是十分难得,她嘟囔着低声回话,“先留着她吧。” 唐少帅似乎微微蹙了蹙眉头,手上动作一顿:“为什么?” 瞿凝抬了抬细密的长睫,眼中波光一闪:“如果是少帅你,会怎么处理?” 特特的喊了他“少帅”,此刻她便不是以妻子的身份在询问丈夫。 唐少帅微微一愕,回答却并未迟疑:“若触及底线,杀了就是了。若只是传递了些无关紧要的消息,逐出去便罢。” “所以少帅你不是一个政客啊,”瞿凝微笑着抱紧了他的手臂,嘴角的笑容甜而糯,“你且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那些人挖了个坑要她往坑里踩,她已经稍稍失了一回足假若就这么简单的把这坑填平了,而不是引诱着挖坑的人自己也掉下去,她这个亏,岂不是白吃了? “不会不舒服么?”唐少帅皱眉问她,“连在家里也要做戏。” 瞿凝闻言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