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事实上,这个只见过两面的东厂小哥肯陪她在这里静坐,就已经是很大的善心了,更何况他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自己又何尝是因为不明白这层道理才觉得难过?若是柏杞没有议亲,总是有一个念想摆在那儿。但是现在,似乎是该断了这个念头的时候。 芳汀回到毓德宫的时候,柏夫人已经出了宫。芳汀将周女史做的那支玲珑花簪呈给了柏芷,柏芷也并没有追问为何她离开了那么久。 有些事情,主仆两人之间早有默契。 也正因如此,柏芷才把芳汀支开才打听柏杞的婚事,却不想芳汀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 情之一字,最为磨人。尤其是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生成的情感,想要抑制、怕也是无法如自己的心意。 这个暂且不论。 筹办许久的中秋宫宴如期到来。 群臣和命妇请安的时候,柏芷穿着隆重的大衫礼服,在皇帝、太皇太后、钱太后和周太后的身后远远看去,只能隐隐绰绰地看见柏大人的身影,柏夫人在那么多外命妇中间,也显得并不起眼。 但是心里面却是很安定。 群臣由皇帝带着在外头饮宴,而以太皇太后为首的内命妇们则带着外命妇们在里头的花阁里头饮宴。 进入花阁之后,太皇太后、两位太后还有柏芷三人皆由奴婢伺候着去了花阁后头的宫殿里头换过常服,这才继续赴宴。 换下厚重的大衫礼服,柏芷换上了莲青色缀石榴红芍药暗纹的宫装襦裙,戴金丝髻,上插多色宝石昆虫簪,前有箍子及垂珠围髻,顶插石榴花顶簪。 从换衣衫的房间出来的时候,正巧遇上了王齐妃。 今儿王齐妃分外的明艳动人。镂金丝钮牡丹花纹短襦下是流彩暗花云锦的月华裙,娇艳明媚的妆容配上发髻上格外贵重的镶珠宝宝塔形金簪和耳上的鎏金宝塔形镶红宝石耳坠子,恍若神仙妃子,高贵极了。 也只有王齐妃这样的样貌,才能衬得起这样明艳动人的妆扮。若是旁人,则容易落入俗套。 柏芷打量王齐妃的时候,王齐妃也在打量着柏芷。看到柏芷这一身雅致的打扮,她不满地撇了撇嘴:“今日这般的好日子,你怎么打扮得还是如此清淡?怪没意思的。” 柏芷笑笑:“我自然比不上齐妃娘娘的花容月貌,能作这般出彩的妆扮!” “虽然看上去是清清淡淡的大家闺秀,可这小嘴儿倒是甜得很!”王齐妃勾起手指轻轻碰了碰柏芷的脸颊,“既遇上了,就一起走吧。” 两人联袂而去。 宫殿雕花木扇的后头的阴影里头,站着吴定妃和侍女春丛。皇妃换装的房间本就连在一起,她在这儿出现自然也不奇怪。 只是看见柏芷和王齐妃颇为和谐的身影,吴定妃的脸色有些难看。偏旁边的春丛还没眼色地自言自语:“这两位娘娘,怎么走到一起了?” 是啊......这两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近了?也不知道这一向自命清高的王齐妃,是怎么和圣宠正隆的柏贤妃走到一块儿的......可不管怎么样,现在宫里统共也就只有三个妃子,若是其他两个妃子处的好,剩下的这一个,相比之下自然就危险了。 吴定妃在阴影中站了好一会子,直到柏芷和王齐妃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她才冷冷出声:“走吧。” 所谓的宫宴,甚至都没有宫里头的家宴来得轻松。 花阁内翩翩起舞的美人儿跳得卖力、美酒佳肴也一应俱全,可那些夫人们却没有享受这个宴会的心情。官员们在外头饮宴,这里却是夫人们彼此交际、揣摩上意的战场。 那些一品的诰命夫人们,看来与太皇太后甚是熟稔,话里话外皆在不动声色地讨好太皇太后;品阶低些的夫人们,自然也有自己的圈子,聚在下头说着悄悄话。 柏芷可真佩服这些夫人们。穿着厚厚的冠服,还能够淡定自若地谈笑风生。柏芷再偷偷瞧一眼自己的母亲,看到她被其他夫人们包围住、正在热烈地交谈中。 “今儿可真热闹啊。”坐在柏芷旁边的王齐妃喝了一杯桂花酒,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正巧坐在钱太后下首的吴定妃,“这样子热闹的场合,就应该喝酒品肴、欣赏歌舞、好好松快松快才是。” 她这话八成又是在讽刺吴定妃了。 其实柏芷有时候也觉得奇怪,齐妃这洒脱的做派,竟像是将这热闹的宫宴、座上的太皇太后、两宫太后视若无物一般。纵使是热爱美食如柏芷,也少不得要考虑一下这么多上首的长辈和座下的这些外命妇。虽说她们看上去各聊各的,可这些夫人们都是七窍玲珑心,少不得也会留意这边的动静。齐妃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本宫知道自个儿生得好看,你也不用一直盯着我看。”齐妃娇嗔地白了柏芷一眼,“以往的宴会,你不都是在吃的么,怎么今日这么端庄?” “少不得也要顾忌一下场合。”柏芷眨眨眼。 恰在此时,上座传来一阵笑声。柏芷和齐妃往上看,却是钱太后那边传来的。估计是哪位夫人将钱太后哄得高兴了,连带着钱太后旁边的定妃也在一同微笑。 “我说,你也学学那定妃。”齐妃的话里头带着别样的意思,“瞧人家把太后娘娘哄得多高兴。” “这既是她的运气,也是她的本事,寻常人轻易可学不了。”柏芷也轻轻抿了口杯中的桂花酒。迁就着女眷的口味,这酒本做成了甜甜的柔和味道,但是柏芷却觉得还是有些冲。微微皱眉又喝了一口清水,有些难受的感觉才平复下来。 抬起头,却发现方才间或欣赏着歌舞间或和自己聊天的齐妃此刻正定定地瞧着自己:“你可真是个妙人。” ☆、第八十二章 宴会进行了约莫两个多时辰,等到散场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太皇太后和两宫太后回宫之后,其余的夫人们也都差不多告退了。 吴定妃早就跟着钱太后一同走了,吴齐妃喝得有些醉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柏芷刚带着芳汀准备离开,只走到了宴会花阁后头的夹道上,朱见深身边的大太监汪德却突然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贤妃娘娘,等一会儿!” 看汪德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应该是一溜烟从宴会正厅那里直接跑过来的。 “汪总管,有什么事情么?”这么晚了,难不成皇帝陛下找自己还有事情? “皇上让您等一下他,他马上就过来找您了。” 柏芷点了点头应下了,汪德又一溜烟地跑了。 “汪总管一把年纪了,还跑来跑去,怪不容易的。”芳汀歪了歪头,“找个小太监过来就行了呀。” 其实柏芷也觉得有些奇怪。都这么晚了,皇帝陛下找自己还有什么事情呢? 柏芷和芳汀静静地在夹道上等了一会儿。虽已夜深,因着中秋的关系,天上一轮大大的明月,再加上芳汀手里头的灯笼的微茫灯光,伴着清浅的花树香气,别有一番静谧美感。 主仆二人均都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前头的花树叶片在夜间微风里头轻轻摇曳。 这样子心无杂念的时刻,若有一刻,也该是永恒。 身后的动静打破了这静谧的平静。柏芷微笑着转身,看见朱见深亲自提着一个灯笼朝自己走过来。 宴会初始的皮弁服已经换成了黄缎绣花夹披风,两襟之间用了海青色的锦带扣系,虽说没有冠服的赫赫威严,但这颜色清雅的便服,却越发显得他玉树临风。朦胧柔和的月光下可见领部、袖缘及衣身的云肩、通袖襕、膝襕处均用银线绣成了精致的云龙海水纹样,透出几分贵气。 还不待柏芷迎上去,朱见深已到了她眼前:“让你久等了。” 柏芷摇了摇头:“夜间景致迷人,似乎也只是等了一瞬。”等着心爱之人,时间再长也甘之如饴。更何况夜景迷人。 “我带你去个地方。”朱见深一手牵起了柏芷,一手仍旧提着那灯笼,带着柏芷往前头走去。 想来皇帝陛下是给自己准备了惊喜?柏芷并不说破,只跟着朱见深往前走。就这样被他牵着,即使只是寻常的散散步,那也是极其美好的事情。 汪德和芳汀识趣儿地远远缀在他二人的身后,脚步也极其轻缓。 柏芷觉得,这般的月夜,这偌大的皇宫,却似乎只有她和朱见深两个人。心里面的欢喜满满地溢了出来,她转头去看朱见深。 朱见深看着前头,英俊的脸庞在柔和的月光和淡淡的灯光下,只看得到一个侧影。但是她和他十指紧扣的手提醒着她,身边这个男人离自己是那么的近,甚至都能听见对方轻缓的呼吸声和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让她安心。 “怎么了?”感受到柏芷的目光,朱见深也扭头过来看她。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柏芷情不自禁地微笑。 朱见深也是一笑,继续看着前头:“马上就要到了。” 不知道跟着朱见深走了多久,好像也就是片刻的时间,就已经到了御花园里面。许是夜深,除了高大花树上头的灯笼之外,漆黑一片。 可是越走到里面,就越觉得天空中隐隐传来光亮。除却柔和的月光之外,似乎还有其他的光源。 等到柏芷走到里面的时候,被所见的景致惊呆了。 盈水湖的那头,漆黑天空中飘着数十只极大的夜灯,周围还飘荡着砌成如意连环形状的小灯。沉浮飘荡之间,将天空点缀成了绚烂的景色。 柏芷不禁转头去看朱见深,朱见深也正笑着在看柏芷的反应。 “好美啊......”柏芷仰头看着前方的天空,摇了摇和朱见深十指紧扣的那只手,“陛下真是用心了!” 方才自己还觉得中秋宫宴虽然盛大,可也仅仅是应酬,不及在家时,柏夫人带着自己和哥哥在竖着夜灯的花树下一同吃月饼玩耍时候来的有趣。却没有想到皇帝陛下竟然也为自己准备了这么多明亮的夜灯。 朱见深但笑不语,只是环住了柏芷,把她整个人都拉到了自己的怀里:“瞧你高兴的样子,可真是容易满足。” 柏芷靠在了朱见深的肩头:“那是因为真的很美啊!”更重要的,是朱见深的这份心意。这些夜灯自然可以交给下人们去准备,可也得主子想出这个主意才是。 “这才是头一年呢。”朱见深和柏芷一同望着高悬在空中的夜灯,嘴角勾起,“往后的每一年,都要和你一起过。” “再过两年,可能就不止咱们两个了。到时候身边围着一圈我们的孩子,那该多热闹!”说着说着,就不免想到了以后。以往只觉得宫中的这些节日,也不过是应了时节、遵照着以前的规矩宴请百官、沟通沟通感情罢了,但是现在有了柏芷,突然就对这些时节有了盼望和期待。 柏芷把头埋在朱见深的怀里面:“陛下......你想的也太远了......”现在孩子还没影呢...... “自然会有的。”朱见深理所当然地抚了抚柏芷的后脑勺,“上回在这儿发生的事情,朕绝对不允许再次发生!从此以后,希望你想起这儿,头一个想到的是今晚这夜景。”不要光记着之前不愉快的事情。 这宫里头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除却宫殿楼阁之外,能出来逛逛散散心、看看风景的也就这些地方。朱见深可不希望柏芷因了上回端午那件事情而对这个地方产生阴影。 其实想起上回掉进去还是有些后怕的,可相比一个人坠湖的无助,柏芷更愿意想起朱见深跳下湖来救自己的情谊。柏芷往朱见深怀里头凑近了些:“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朱见深低头在柏芷额头上映下一吻:“真是个好姑娘。” 柏芷的耳后根莫名有些红了。 好像越是相处,就越是喜欢这个人一点。一点一点又一点,逐渐累积,渐渐没有办法再忍受没有他的日子。 远远看着朱见深和柏芷相依偎的场景,芳汀忍不住托住了腮:“陛下可真有心思!我想娘娘现在肯定开心极了。” 作为乾清宫稳重严肃的太监总管,汪德没有出声。 芳汀看了汪德一眼,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她讪讪地把手放了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片刻,芳汀突然看着天空中的夜灯:“这么多夜灯,是怎么做到一直在空中漂浮的,都不会飞走么?还有啊,要是飞到别处,失火了怎么办?”刚才光顾着好看了,仔细想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自然是有人时刻照料着这些夜灯。” 芳汀扭头去看汪德:“汪总管,您的声音怎么变了?”而且还觉得有些熟悉的讨厌。 汪德看了芳汀一眼:“芳汀姑娘,咱家方才没有说话啊。” Σ(°△°|||)︴啥!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拍了拍芳汀左边的肩膀。芳汀捂住自己的嘴巴差点惊叫出声!哆哆嗦嗦地转过头去一看,黑暗里头,自己旁边还站了一个穿着褐色衣衫的人。 “哎!?”芳汀这才缓了过来,“你不是那个东厂的小哥么!?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当差啊。”郑桻对着汪德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有些嫌弃地看着芳汀,“你这个宫女,怎么一惊一乍的?” 自己哪有一惊一乍,方才自己左边还没有人的好么!芳汀欲哭无泪:“大人,要不是你突然站在这里吓人,我也不会一惊一乍的啊!”简直就是恶人先告状(╯‵□′)╯︵┻━┻ 郑桻很无辜:“我一直就在这儿,只是你们没看见我罢了。” 真的假的?!芳汀举起了自己手里面的灯笼去看郑桻的表情,返现对方表情认真,不似作伪。 这样分明更加恐怖好么! “你刚才一直在这儿?”芳汀指着郑桻站的位置强调,“我和汪总管来之前就在这儿?!” “差不多吧。”郑桻点了点头。 芳汀的内心简直是奔溃的。不过也是,东厂的这身褐色制服,简直和夜色融为一片,真是杀人越货的最好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