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历史小说 - 芍药记事在线阅读 - 第123节

第123节

    想要昧着良心替这些人开脱,才沉吟不决,夏景行就又开口添了把火:“晚辈觉得此事干系重大,营中必要军纪严明,方可百战不殆,怕自己处理不当,闹出营中哗变就不好了,还特意写了奏折,将这单子给圣人也抄了一份,托燕王殿下送到宫里去了。想来这会儿陛下已经瞧见了。”

    徐克诚:“……”

    ——你都往圣人面前去告状了还要跑到老夫府上来打脸,这不是居心叵测吗?!

    他心里默默往夏景行脑袋上贴了个阴险的标签,再不敢包庇这些人:“既然他们不听号令,那……那夏大将军就按军律来处置就好。老夫年纪大了,精神不济,许多事情都有些记不清楚了,况且陛下既将管束将士的担子交到了夏大将军手上,以后这些事情……老夫也就不便插手再管了。”

    夏景行想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由书吏陪同,侯云开与史大柱为证,夏景行往徐府跑了一趟,回来就开始整顿军纪。

    最开始倒霉的就是名单上这批人,大冷天被扒的只剩中衣中裤往校场去跑圈。不是贪暖怕冷,就喜欢热被窝嘛,那就先把这个坏毛病改改吧。

    其余将士天亮了按着时辰开始cao练,这些人要比其他人早起一个时辰跑圈。

    也有人不服的,聚三五人拒绝听从号令,不但拒绝跑圈,还要咆哮夏景行挟私报复。倒将夏景行给气笑了,“本将军倒想问问,挟的是哪门子的私?”

    几人张口还要再辩,被夏景行下令手下亲卫动刑。军中惩罚多是军棍,他身边亲卫看这些人待他不恭敬,心里不知道积着多少不平,抡起军棍打的这些人鬼哭狼嚎,打完了还指派军医给治,“若是下次再犯,再行惩戒就是了!本将军就不信了,不守军纪,捅到御前难不成圣人还会夸你们几句?!”

    围观众将士心中开始衡量这位新来的大将军的脾气秉性,竟然不是个软和的。

    挨打的在营房里养伤,托人往徐府里捎口信,向徐克诚求救。

    徐克诚见夏景行才进营接任没两天,就开始对手底下的将士用刑,顿时暗自心喜,自己不出面,倒是托了交好的言官上折子弹劾他残暴不仁,对营中毫无过错的将士痛下杀手立威。

    太子正愁没有机会剪断燕王臂膀,得此良机更不肯放过,组织言官将此事再加工渲染,上呈御览,道夏景行并不适合担此重任,只恐长期下去军中积怨极深,引起哗变。

    言官们文笔如刀,真要是找谁的麻烦,都恨不得使出剔骨削rou的本事,杀他个片甲不留。

    太子估摸着,既然夏景行的任令是皇帝亲自颁发的,那就由皇帝亲自来罢免,也好让众人心服口服。

    他只顾着趁夏景行立足未稳,将人扳倒,仓促之下却忘记顾忌亲爹的颜面。

    齐帝看到这么多奏折都是弹劾夏景行的,最开始是留中不发,过得三五日太子与徐克诚各自组织一批人持续不断的上书,眼见得要闹将起来,齐帝冷笑数声,“这是真当朕老糊涂了,连挑个将领都会出错?”久不处理政事,这些人竟然连天子威仪都不放在眼里了。

    一旁侍立的太监大总管朱高微微垂头,耷拉着眼皮子,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太子完全没想到,自己步步紧逼,就想将夏景行拉下马,最好令他灰溜溜滚回幽州去,才开了个头,让手下言官连着上了几次折子,齐帝就宣布上朝。

    自齐帝病卧龙床之后,早朝等同废止,小事六部决断,大事自有诸皇子同三省六部的重臣一起探讨决断,至多是要用印的时候往寝宫去请示齐帝一番。万没料到弹劾夏景行之事竟然促成了齐帝重回朝堂。

    养了这几个月,齐帝的身子骨竟然又有了起色,高坐在朝堂上听下面言官吵架,久违的朝堂盛景竟然令他生出了新鲜感。

    朝堂上除了弹劾夏景行的,竟还有人为他辩驳,道是言官不曾亲往京郊大营,既然弹劾怀化大将军,还请拿出切实的证据,以证明怀化大将军恣意滥用军权。

    言官自来只负责弹劾,提供证据却不在职责范围之内。

    朝堂上吵成了一锅粥,等大家吵的口干舌燥的时候,齐帝才笑眯眯道:“既然众卿家对夏卿行事存疑,又大加弹劾,不如宣了夏卿上堂来自辩,诸位意下如何?”

    ——结果不言自明。

    徐克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夏景行带着侯云开史大柱,以及几位军中寻常士卒前来,将自己新官上任第一日的情况讲完,弹劾他的言官竟然还不死心,犹自反击:“就算是军中有将士不知号令,出了疏漏,值此换将军心未稳之时,夏大将军难道不应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非要动刑见血吗?大将军真是好大的威风!”

    夏景行被这老学究胡搅蛮缠给气笑了:“启禀陛下,微臣在军中效力八年多,倒是头一回听闻军中纪律竟然要靠圣人之理,君子之德来教化的!微臣书读的少,倒想问问这位老大人,难道将来迎敌,也是只需要往阵前一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敌人就会不战而退了吗?”

    那言官胡须一大把,虽知一招不慎已致失言,但得了太子授命,再不能退缩的,不然他家中儿孙的前程岂不都要断送在自己手里,当下气咻咻指着夏景行暴怒:“大将军慎言!京郊大营历来保护京畿平安,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竟然开口闭口敌人,莫非是在幽州待久了,脑子里全是敌对之策,倒不知京郊大营如何掌管?!夏大将军既没这本事,不如早早卸任回家带孩子去!”

    他这句话立刻引来了好几位言官的附和叫好,就连太子与徐克诚都在心里默默为他点赞。

    夏景行冷哼一声,全然没被他这般气势吓倒,“练兵千日,用兵一时,试想连集结的战鼓都不当一回事的军纪,难道还指望着将来有所作为?!”他向宝座之上的齐帝一拱手,目光既忠且直:“陛下,微臣以为,无论何时何地,一支有着强大战斗力的军队驻扎在京郊,都比一支军纪松散战斗力低下的军队让陛下更为放心!”

    朝堂之上,立刻便有当初为他辩驳过的言官表示赞同:“夏大将军治军自有一套,不然以前的赫赫战功从何而来?比起在朝堂上弹劾夏大将军而从不曾领过一日兵的诸位同僚,微臣觉得军中之事还是交给武将比较合适,为将者若是连维持军纪惩罚不听号令的将士都要受言官弹劾,那还不如捆绑住了为将者的手脚,让营中将士自由随意,还谈什么军纪战力呢?”

    齐帝听了半日下面争吵,惟觉这话顺耳,立刻接口:“言卿所言极是,若是营中有点风吹草动都要报到朝堂上来弹劾,那索性为将者也不必领兵了,天天站在朝堂上跟人打嘴皮子官司就好了。”

    替夏景行仗义出头的这位言官恰姓言名唤,听得齐帝此话,立刻便揣摩出了齐帝心中所想,果然是偏向夏景行的,也许也是借着此次机会替夏景行立威。

    他既瞧出齐帝用心,哪有不配合的,当下从齐帝的选才到夏景行的即任都夸了个遍,先夸齐帝英明睿智,知人善用,后夸夏景行战功赫赫,领兵打仗无有不通,cao练久惰成性的京郊大营驻军再合适不过,一通马屁拍下来,将齐帝拍了个舒服,当场赏了他两匹彩帛。

    反倒是弹劾夏景行的几名言官都被齐帝当堂训斥了一顿,骂他们无事生非,整日盯着不该盯的地方,若真是闲的慌,不如跟着京郊大营的军士们上校场多cao练几日,体会一番军纪。

    夏景行当堂表示欢迎:“既然诸位大人质疑微臣领兵能力,不如陛下恩准几位大人在营中住几日,和将士们同吃同睡,好好体验一番营中生活,到时候就算再弹劾微臣,好歹也能拿出点真凭实据来,而不是捕风捉影。”

    “夏卿这个主意虽然听着有几分胡闹,不过细想也有道理。”齐帝大手一挥,就恩准了。

    几位言官从来都是养尊处优的生活着,最辛苦的莫过于未入仕之前的十年寒窗,以及这些年当官的早朝,天色未明就爬起来洗漱上朝。让他们早起没问题,可是跟着营中将士们一起cao练……这不是要命吗?

    齐帝正恨这些言官平日为诸皇子摇唇鼓舌,甘做马前卒,逢此良机,哪里肯放过,不但恩准,还加了期限:“夏卿新近执掌京郊大营,正应雷厉风行做出一番成绩,才开了头就有人来弹劾,想来京郊大营也不算平静,劳烦诸位爱卿跟着夏卿去营中练兵,诸卿最近的早朝就免了,等夏卿什么时候理顺了京郊大营之事,诸卿就可回来复旨了!”目光还往太子与徐克诚的方向扫了一眼。

    前者心里极不是滋味,暗思齐帝维护夏景行不遗余力;后者却吓出一身冷汗。

    夏景行既在御前禀报京郊大营军纪松散,反之则证明这么些年他是如何管束京郊大营将士的。齐帝有可能会猜测他要么在暗中使坏,阻止夏景行接管大营,要么营中将士历来便是如此松散懒散。

    徐克诚越想心中越慌,下朝之后就开始写请罪折子。

    言唤瞧见徐克诚那张活似见了鬼的脸色,笑着对左光熙道:“咱们的徐老将军一定很后悔。”

    左光熙道:“谁说不是呢。”

    他二人师出同门,皆是王老先生弟子。

    原还想着夏景行入京任职,正好同他亲近亲近,往后也好守望相助,不负王老先生当年的栽培之恩。才下朝准备往他身边过去,已经有小宦官过来宣召,圣人召他问话。

    二人只得作罢,相约了去喝酒。

    夏景行隔着人群瞧见这二人走在一处,顿时心知肚明。

    他跟着小宦官走时,倒与方才在殿上弹劾他的言官们打了个照面,顿时堆出个十分热情的笑脸来:“几位大人,夏某在营中相侯了,劳诸位大人收拾了换洗衣裳便来。”

    几人面红耳赤,深恨他这副小人之态,当着其余同僚的面子又不能太过失礼,寒着脸一拱手便别过了。

    夏景行跟着小宦官去见齐帝,才进殿齐帝瞧见他就直乐,他跪下行礼之时到底也生出不好意思来:“陛下莫非是笑微臣鲁钝?”

    “夏卿哪里鲁钝了?一点也不!”

    齐帝笑他促狭,竟然想出了将言官弄到军营里去,与军中将士同吃同睡,一起cao练的主意。这些人平日只抬着一张嘴巴就张狂桀骜,万没想到竟然会落到夏景行手里。

    他越想越是解气,笑了好一会才止住了,温声让夏景行起来,问起他接下来的打算。

    夏景行也不瞒他:“陛下当知,徐老将军执掌京郊大营多年,微臣才进军营,第一抓军纪,之后再查军械军饷。头一样容易,后一样才难。”

    齐帝眸中显出探究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徐克诚在军械军饷上头也动了手脚?”查军械军饷到底是出于私怨,想将徐克诚一举扳倒,还是还有别的用心。

    夏景行神色坦荡:“陛下见谅,微臣对徐老将军并无别的想法,只是微臣接管京郊大营,就好比是接管了一家铺子,新掌柜进了门,总要盘点盘点旧帐,是盈是亏也好做到心中有数。微臣准备盘查库中军械,再查军饷,就是想将营中旧帐盘查清楚,此后如何经管,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齐帝心中一宽,只要不是党派倾轧就好,“夏卿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那此事就交给你全权处理了。”又笑他:“到底是娶了商家女,算盘打的极清楚。”

    夏景行更正:“陛下错了,是商家女娶了微臣。”

    齐帝顿时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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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字之差,境遇却全然不同。

    娶了夏大将军的商家女在圣人面前也算是挂过号的人物,齐帝倒不反感她,到底是独具慧眼,当初能够在夏景行落魄的时候招赘入门,此后又全力支持他,不惜散尽家财,也殊为难得了。

    夏芍药不知道夏景行在京中一番波折,此刻她正在家中打理需要带往京中的东西,绮姐儿跟在身边倒似个小尾巴一般。

    小平安这些日子听说要往长安去,也不肯好好读书了,早早就窝在家里收拾东西,还嚷嚷着要请同窗去夏家园子里聚一聚,夏芍药也允了。

    他有自己的小伙伴,回京之后恐怕极难再见。

    惟独夏南天的房里还是安安静静的,每日带着保兴与墨晖早出晚归。这两人一个老实谨慎,一个机变多智,倒是相得益彰。

    夏芍药等了几日,还是不见夏南天吩咐下面人收拾东西,找个机会她亲自去问夏南天:“爹爹觉得咱们几时启程的好?不如我让下面人给爹爹收拾东西?”已经进入了腊月,若是要赶路,恐怕要在半道上过年了。

    夏南天似乎早就想好了,等闺女才开口问,他便干脆道:“为父不想跟你去长安。”

    夏芍药从来就没想过要与夏南天分开,在她的心里,丈夫重要,可父亲的份量同样不轻,“我哪里能把爹爹一个人丢在幽州?”

    夏南天顿时笑了起来:“傻孩子,你当为父三岁还是两岁?你在幽州经营这么些年,好不容易一切都上了正轨,再丢了生意往长安去,岂不可惜?只是景行不能一个人留在长安,到底还是需要有个人在他身边张罗着。”闺女不去长安照顾他,天长日久男人万一有了外心就不好了。

    夏芍药坚决不同意:“不管有钱没钱,咱们一家人在一起生活,比什么都强。爹爹不肯跟我去长安,那女儿也不能将爹爹一个人丢在幽州城。”

    “怎么是我一个人呢?这里还有保兴跟墨晖,还有赵六他们呢,就算是本地的知府大人,瞧见为父还要客气两句。少则一年,多则两年,为父将这边的生意安排妥当,等保兴跟墨晖上了手,为父就回长安与你们团聚。”

    好说歹说,他不肯跟着夏芍药往长安去。

    夏芍药也知老父若真是犯了倔脾气,她未必劝得动。见他执意如此,她便索性不再收拾行李。夏南天还笑她:“又不是三岁小姑娘了,你可别跟为父玩这小把戏,为父可不吃你这一套。你不去长安,等景行身边有人了,看你哭都来不及!”

    “他敢?!”夏芍药狠狠吸鼻子,心里难以言喻的伤感倒被夏南天给逗乐了,“我这不是想着,爹爹不肯跟我去长安,我要带着孩子们寒天腊月的去长安,路上也不方便,索性等开春天气暖和了再走也不迟。到时候爹爹也放心些。”

    她算是瞧出来了,夏南天这是在幽州城住出了感情,又对夏家这一摊子生意不舍得放下。

    若非夏景行入京任职,她自己也不舍得放手。只如今并无可靠的人肯接照管夏家生意,她其实也在暗暗头疼。保兴太过老实,墨晖她其实打从心底里并不太放心,到底此前并不相识,还未到托付夏家生意的地步。

    就连夏芍药也不得不觉得,夏南天留下来竟然是最好的办法。

    有了年后春暖再起程的打算,夏芍药便给夏景行写信,在信中甚为可惜道:“……恐怕今年不能陪夫君一起过年了,只盼夫君别被长安城的繁华迷了心窍,到时候多出几位红颜知已。实在不好意思,为妻向来善妒不容人,夫君可要思量清楚了,别害了好姑娘。”

    夏景行接到家书拆开来看,顿时朗声大笑,抬头去瞧校场之内那跟在众将士身后一起cao练的几位身着短打的言官们正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将信折巴折巴揣在怀里,大步跑上去,跟着这几位大人一起跑,边跑边给他们加油打气:“几位大人平日久不锻炼,趁此机会正好松松筋骨。”

    这几位言官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个个大冷的天恨不得伸着舌头喘气,才吃了几日营中的饭菜,嘴里都要淡出鸟来,这会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嘴里冒出一道道白烟来,直恨不得朝着夏景行翻白眼。

    难道以为都跟他似的,跟着营中将士一起cao练,倒跟玩儿似的,跑个十圈八圈脸不红气不喘?!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夏景行是个踏实勤勉的将军,信奉练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从前在幽州执掌的前锋营那些儿郎没少被他花力气打磨筋骨,却是燕云十六州驻军里的精锐之师,寻常难抵。以此为蓝本,他训练起京郊大营的儿郎们来,才更得心应手。

    只可怜了这些将士们多少年一直过的安逸,从不曾吃过这般苦,自军中换了新的将帅,便如换了天地一般,从前有多舒服,如今就有多辛苦。

    夏大将军可是说了,当兵不练出一身铁皮铜骨,说出去都嫌丢人。

    被齐帝一道恩旨发配到营中吃苦受累的言官们见势不妙,私底下煽风点火,拣那脑后有反骨的挑拨,“夏大将军既然是立过赫赫战功的,是不是也应该让大家见识见识大将军的勇武呢?”

    他们跟着在校场cao练几日,晚上脱靴子的时候发现脚底板都起了水泡,水泡破了粘连了袜子,疼的钻心。手上拉弓亦磨出了血泡,十指连心,满面飞灰,又着营中士兵训练的褐色短打,要说是读书人,拉出去恐怕都没人信。

    况且寒冬腊月,营中热水供应紧缺,就连泡个热水澡解乏也是奢侈之事,也只有梦里想想而已。这些将士们都是粗莽的汉子,每日训练完了不洗澡也就算了,不洗脚就上床睡觉的也是大把,偶尔有个洗脚的已算是另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