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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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沐浴,你速速换上衣衫出去罢。”李遐玉打断了他,脸上已经红得要滴出血来。她从未想过,自己在他面前,居然也有如此羞窘的时候。只可恨仍不能像他一样,随时口出情话或者戏弄之言,完全落了下风。不过,她坚信,如今不过是她不适应而已。迟早有一日,她必定能淡定如平常,甚至在口舌、举止上皆能与他平分秋色。 谢琰自是不知她的心思,笑着换了身斜襟大袖长衫,便出得帐去了:“莫急,我去内堂中等着你,也好带你在正院中走一走。咱们便是中午再去见大兄也使得,他昨夜吃醉了酒,就让他多歇息几个时辰就是。”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新婚生活 因起得太迟的缘故,待李遐玉打理妥当之后,便已经将近辰正时分了。若非她果断拒绝了念娘盛装打扮的提议,可能还须得坐在铜镜前耗费小半个时辰。当她披着貂裘步出青帐时,谢琰正立在梅树底下,微微仰首观花,衣袂翩翩犹如临风君子。青衫乌发红梅相映,衬得面容越发俊美出众,风度闲逸雅致非常。 听得身后的脚步声,他含笑回首,伸手将新妇揽入怀中:“这几株原是野梅树,在贺兰山上狩猎时偶尔得见,觉得树形虬曲遒劲,颇有风姿,故而特地移栽回来。想不到花开的时候,颜色竟也如此纯净秾丽。白雪红梅,真是可入画的极美景致。最漂亮的几株植在此处,园子中还有数十株,颜色交杂,亦是别具一格。” 李遐玉轻轻踮起脚,嗅着清幽的梅香:“这香味,比那些浓烈的合香好闻许多。尤其似有似无之时,才最是动人。若是往后教我来选熏香,定然要选些单香才好。大部分合香以变化出众,香味交杂,反倒教人觉得不美了。” 谢琰见她粉面梅花相映,又仿佛对自己的动人之处毫无知觉,双眸越发柔和。有心想与她亲近,却是在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于是只得勉强按捺住情思。他端详了一番,摘下她身侧数朵正盛放枝头的红梅,递给旁边的念娘:“串起来给娘子插戴上。”梅花形状太小,花梗又短,并不适合簪戴,否则他便直接给她簪在堕马髻上了。 “是。”念娘终于得了用武之地,忙不迭地拿手捧着,回去寻适合的珠链。李遐玉摇了摇首:“折一两枝插瓶便罢了,你偏想一出是一出,随手摘了几朵花,倒教我的婢女费尽心思。”不过,念娘也甚为喜欢这些,或许费心思亦是心甘情愿。罢了,只要不勉强她日日盛装打扮,给她寻一些事做转移注意力倒也不错。 “生得这么好的红梅,若不插在你的发鬓中,倒是暴殄天物了。”谢琰回道,绵绵情话随口便来。李遐玉听得,禁不住笑了起来:“我以前真是看走了眼,竟不知你也能如此花言巧语。”两人私下相处的时候,颇为君子的谢三郎瞬间便化作了甜言蜜语的随性之辈,仿佛露出了另一个面目,教她无法抵挡,更令她耳红心跳。 “完全出自真情实意,又如何能算作花言巧语?若是你也能对我这般‘花言巧语’,那我便满足得很了。如何?娘子什么时候,也能‘花言巧语’一句来给我听听?” “你等着罢,我且学着呢。就照着你来学,日后你听的时候,或许便能体会我如今这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你不喜欢?怎么我瞧着,你却是欢喜得很呢?” 说话间,谢琰牵着李遐玉穿过梅树,走至台阶前被雪覆盖的芍药丛边:“这是从家中园子里移栽来的芍药。”两人踏上台阶,立在内堂廊下回首望去:白雪红梅、青松褐石,皆是错落有致,别有一番意趣。若是此时此刻坐在廊下,煮酒赏雪看梅,也不失为风雅趣事。 想到此,李遐玉抬首与谢琰对视一眼,吩咐思娘去准备:“行障、炭盆、红泥火炉,样样都备齐了。午食之时,我们自己炙羊rou吃。”既然是自己煮酒,当然免不了自己炙rou。便是他们意欲风雅一回,军中的习气到底也夹带了几分。如此,倒是更痛快些。 果然,谢琰听得之后,亦是微微一笑:“心有灵犀一点通,娘子果然知我甚深。且让他们备着罢,咱们先在正院中转一转。”说罢,他便推开了内堂的门。里头的摆设布置大抵与李遐玉的闺楼相似,以一扇石屏风分隔内外。外头是待客与平日起居的厅堂,长榻、短榻以及棋盘、双陆等一应俱全;里头则是寝室,垂帐深处是箱型大床,又有梳妆台、衣柜、博古架、书案等物;在角落中特地隔出一间更衣室并小浴室。二楼则只有一间大茶室,此外皆可为观景或习武之处。 自内堂中而出,转向北边面阔三间的正房。中间的厅堂亦是辟作茶室,左间是郎君的书房,右间则是娘子的书房。书架上如今大半都空着,只放了谢璞连日来默写的书籍,余下的待往后再添置。墙上挂着书帖与画卷,看上去很是文雅,角落里却悬着二人惯使的弓和横刀,又增添了几分铮铮之气。左耳房是郎君制弓雕玉的工坊,右耳房是铺满青砖修了浴池的大浴室。左右厢房暂时作库房使用,分门别类放着日常会使的绸缎皮毛珠宝头面等物,后罩房则封存了另一些不常用的嫁妆并作为婢女们的起居之地。贴身婢女思娘与念娘合住一间,几个年纪尚幼的婢女四人一间,再空出一间备用。 两人时走时停,在正院中逛了一圈之后,又穿过月洞门前往后头的园子。假山活水、花木亭亭、茂林修竹、亭台楼阁样样齐全。虽然并不算轩阔,却因布置得当的缘故,很有几分不同的景致。 “外院除了正堂那个大院子,便是演武场以及两个客院,每日早晨咱们都可照常去习武。不过,我那几个随身带的部曲也住在外院倒错房中,他们也会常去。正院后头还有一个院子,可留给祖父祖母过来住。园子里的楼阁收拾收拾也能住人,玉郎、秋娘与憨郎他们都尽可来住下。”谢三郎牵着自家新妇,往回漫步而行,“原本外院、内院还有几个小院子,让我给拆得一干二净,一半修成了演武场,一半修成了园子。不然,原本的园子简直小得不忍心看。如今,倒是勉强能住得罢?” “不过是个三进的小宅子,却是样样俱全,确实已经很不容易了。”李遐玉弯了弯唇角,“原以为咱们很快便要回家去住,你不会为这座宅子费什么心思,如今看来,却是暗地里下了不少功夫。若我不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岂不是对不住你这一番心意?” “既然已经买了下来,自然有事无事便休整一番,也算给咱们一家寻个旁的住处,偶尔能够散一散心。”谢琰回道,有些轻描淡写,“你安心罢,于我而言,这宅子并不能算什么。我心里也确实不在意那些旁人的闲话。住在岳家又如何?若是回家去住得更舒服些,便尽早家去,总好过让你孤孤单单地守在这座宅邸里。横竖往后若是有了余财,我必会购一座三路七进的大宅第,当作咱们的家来仔细布置。如今没有给咱们的孩子留什么空院子,那时候便正好给他们多建几个院子。” “你未免也想得太长远了些。”李遐玉笑了起来,“三路七进的大宅邸,那得添多少人才能住得下?区区几个人便住进去,宅邸空空落落的又有何趣味?每一回去十娘姊姊那里,便觉得有些凄清,我倒是宁愿去庄园里歇着呢!” “到时候你再养上百个女兵,成日带着她们cao练起来,不也热闹许多么?而且,有三四百女兵陪着你,我无论身在何处都能安心一些。你带着她们也自在,随时随地都能出门。若是想在漠南漠北驰骋一番,或者剿一剿马贼山匪,亦是大可无妨。” “这倒很是。咱们家的婢女,若是不会武怎么能成?婢女部曲仆从加起来,也有不少人。犹如在庄园中一般,处处都有人声,倒也不怕冷清了。” “咱们再生三儿两女,教他们娶亲招婿,都住在家中。几十年后儿孙满堂,恐怕三路七进的宅邸都未必装得下了。那时候便在旁边再买个大宅子,中间打通了。六路七进的大宅邸,总该什么都装得下了。憨郎、玉郎也住在邻近,加起来可是数百人的大家族了。到得那时,莫说是陈郡谢氏,便是弘静李氏、怀远孙氏的名声也会传得远了罢?” “寒族晋为世族,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氏族志》修完之后,那些顶级门阀何曾认过?况且,弘静李氏、怀远孙氏,听起来似乎并不响亮。等……等等!!谁……谁要生三儿两女?你倒是想得齐全。按我说,一双儿女好生教养长大便足够了。再者,儿女都是缘分,半点勉强不得。你莫要想得太多,免得日后倒是容易失望。” “好罢,全凭你喜欢便是,一双儿女自然也极好。我只是觉得他们有些孤单,能成双成对便更好了,总也有人作伴不是?你想想,你孤零零地带着玉郎好些,还是有我、憨郎与秋娘与你们作伴好些?” 昨日才新婚的新婿新妇很是一本正经地畅想起了往后的生活,越说越是精神。直到回到内堂之后,依旧意犹未尽。廊下已经设了行障遮住寒风,火盆红泥火炉都准备妥当。李遐玉坐下之后,饮了一口温热的酪浆,这才觉得腹中竟是十分饥饿。谢琰恍然想起两人并未用朝食,便立即命厨下再备些容易克化的吃食来。 “原本宅子里有多少仆婢?都是祖母从老宅中拨过来的,还是你新买的?待会儿让他们都来见一见我,免得还须得你去安排这些内宅事务。”李遐玉道,又吩咐给她插戴好梅花串的念娘,“遣人去客院瞧一瞧,大兄是否已经醒过来了。若是起身了,便请他来此处,与我们一同吃酒炙rou罢。” 此时,庭院中的青帐已经拆除了,里头的陈设也都挪进了内堂。谢琰瞧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原处,回味起昨夜,倒是颇有几分惆怅:“不如留着也好。在帐篷里住着,倒也别有趣味。偶尔住上几日,亦无不可罢。” “……青帐哪里能留着?”李遐玉脸颊微红,瞥了他一眼,“你若是实在喜欢得紧,日后再搭建就是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兄弟暂别 以红泥小火炉煮着剑南烧春,又有炭炉烘烤羊rou,安息茴香的奇异香味勾得腹中馋虫蠢蠢欲动,酒香浓烈更令人禁不住想要尽快品尝。除此之外,食案上还摆着易克化的清汤饼、豆粥、羊乳羹、驼蹄羹,以及七返糕、古楼子与芝麻胡饼等。一身青衫的新婿饶有兴致地翻动着炙羊rou,丝毫不在意浑身沾染上的腥味;穿着红衣的新妇则笑弯着双眼,时不时替他洒上些酱料,举止之间亦很是随意。 “娘子,这炙羊rou应是腌制好的,若是再洒些盐,怕是味道太重了罢。” “我倒是觉着如此方是正好,不信你尝尝?” “不,娘子说得对。娘子可是曾去厨下学了数个月厨艺的,某自愧不如,自然都听娘子的。有娘子襄助,想必这些炙羊rou的滋味定是上佳。某可得多炙一些,免得咱们吃得不够尽兴。娘子如此劳累,到时候也须得多进一些才好。” “安心罢,我必不会与你抢。” 当谢璞过来时,所见的便是二人一派悠闲自在的场景。分明是昨日才成婚的新婿新妇,却丝毫不见生疏羞怯,举手投足默契非常,言语之中又带着小儿女情浓时的意趣。谢大郎不由得回想起当年自己新婚时分,亦曾自诩为神仙眷侣,却到底不比得眼前这般惬意畅快。此时此刻,说什么君子远庖厨或者不够庄重之类的话,显然是十分多余的。想到此处,他索性也不再去想世家大族的那些繁杂规矩,展颜一笑,拾阶而上。 “拜见大兄。”李遐玉起身向他行礼。谢琰忙着炙羊rou,一时抽不出空暇来,便只是拍了拍身旁的席位:“大兄坐下罢,且尝尝我炙羊rou的手艺。”他嘴角含笑,动作十分随意,并不似前一段时间那般克制,却让谢璞觉得亲近许多。 “大兄先进些清汤饼垫一垫罢。昨夜刚醉酒,如今腹中空空,可不能先吃什么油腻之物。”李遐玉道,命婢女再端来小食案,放在谢璞跟前。“大兄可别怪我们失礼才好,实是方才见白雪红梅之美景,便想试一试在廊下进食观景。煮酒风雅,炙rou却是俗事,然而大俗大雅,相配起来亦颇有趣味。” “在自己家里,又不必拘泥于什么俗事雅事,随性尽兴便足矣。行军时也常炙rou来吃,手艺渐渐练出来了,大兄尝尝罢。”谢琰接过话,“剑南烧春味道足一些,也适合炙rou时饮用。”说罢,他便将炙烤的羊rou切几片下来,堆在一旁的瓷碟中。那炙羊rou片薄厚适中,肥瘦相间,边缘处微微卷起来,瞧着竟是色香味一应俱全。 谢璞举箸夹起吃了几片:“果然不错。”昨夜他待客挡酒,确实醉得狠了,并不适合用油腻之物,于是又转而啜了几口清粥压了压,这才继续品尝。谢琰将剩下的羊rou炙完后,便洗净了双手,与他斟酒。兄弟二人随意地喝着小酒,吃着炙羊rou与佐酒小菜,李遐玉也跟着喝了几杯。 “转眼间,我来灵州便已有十余日了。能亲眼得见你成家,心中已经十分满足,也不枉我奔波这一回。”谢璞道,“虽说有心想与你多待些时日,不过,到底还是放心不下留在长安的妻儿。故而,我打算明日便启程返回长安。” 对于他的决定,谢琰其实并不意外:“八年不曾见,我原本也想留下大兄多住几日。不过,大嫂与侄儿都在长安,也难免大兄有些不放心。明日到底有些太急了,且如今的天候骑马赶路太难熬了,不如让我们略作准备如何?” 李遐玉微微一笑,接道:“三郎说得是。总该备下几辆轻便的马车,再多派些部曲沿路护送才是。我还须得准备些土仪给大嫂与侄儿呢,大兄且宽限一两日罢。灵州特产之物很是不少,很该让大兄多带些回长安才好。”如贺兰山产的滩羊皮、狐皮等毛皮,以及西域产的毡毯、葡萄酒、香料等,都是上等之品。 “你们无须太过费心。”谢璞摇首道,“眼下你们过得也并不容易,不须如此客套。不然,我这个什么都拿不出来的长兄,岂不是更无地自容了?” 谢琰挑起眉:“大兄此言差矣。不论怎么说,我也是有俸禄职田的,又有娘子替我经营打理,过日子也尚算宽裕。不过是送些土仪而已,平日里打猎也积攒了不少皮毛之物,家中又酿了葡萄酒,再买些香料便足矣。此外,我会多备上一份,请大兄带回去捎给母亲。也不必提我与元娘的事,权作心意罢了。”既然已经成婚,那么有些常人看来该尽的孝道心意,也该渐渐补全起来。何况,他是三兄弟之中唯一入仕的,又已经成家,该孝敬的东西,自然分毫都不能少。一方面算是维系家人之间岌岌可危的情谊,另一方面亦是不能给母亲任何发难的借口。 谢璞怔了怔,释然笑道:“成了家之后,你行事果然便周全许多。也罢,就当替你走一遭就是。回头,我再让你大嫂备些长安的土仪,让部曲捎带给你们,也算是今年的节礼。日后逢年过节,也该走动起来才是。” “大兄说得是。”李遐玉笑道,“这些都是我分内的事,头一遭可不能出什么差错。”说罢,她便起身去了内堂,列起了土仪的单子。土仪归土仪,按理她这做长辈的,至少该给谢家小郎见面礼才是。于是,她命思娘与念娘开了后罩房库房,将不常用的嫁妆箱笼都抬出来,挑了个金镶玉长命锁项圈,并上好的徽墨一盒、一方石砚。此外,她还给小王氏这位长嫂备了个镶嵌红宝的虾须镯,并十张洁白无瑕的狐皮,以及西域传来的蔷薇香露一瓶。 “元娘,这些礼是不是重了些?”思娘忍不住问,“毕竟方才大郎君也说了,不必送礼。” “大兄替三郎考虑,我也不得不为三郎考虑。”李遐玉回道,“谢家娶妻,以我的门第最低,然而娘家官阶却是最高,嫁妆大概也是最为充裕的。毕竟我是四品折冲都尉家的孙女,若是给出的礼物太简薄,不免教人轻看。当然,亦不能太过厚重,否则大嫂或许还以为我是寒门小户出来的,根本不懂什么规矩,只会显摆呢。” “是奴想得太简单了。”思娘惭愧地低下头,“奴还想着日后作管事娘子,替元娘分担内宅事务,却连这种人情往来之事都不懂得。”念娘在一旁笑道:“人各有所长,你算账的时候何等精明?这种人情往来之类的事,便尽管交给奴便是了。更要紧的事,是尽快将底下几个小丫头教出来,也好让她们早日独当一面。到得那时,元娘就不必为内宅中的事烦心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们去做。” 李遐玉笑望着她们,打趣道:“可不是么?若是你们不教出几个可心的小婢来,我可不能将你们放出去成亲。你们也须得着紧一些才好,免得教某些人望穿了秋水,私下怨我棒打了鸳鸯,迟迟不肯成全。”思娘与念娘本便比她年长,早已到了该成婚的时候,也各自有了心心相映的意中人。两人都相中了部曲,也在她跟前过了明路,只等合适的时候放为客女(部曲妻女),当色成婚。她们二人是她的心腹,她也有心日后将她们彻底放为良人,主持外头的事务。不过,眼下尚缺少得用的心腹之人,只能暂时留在身边听用。 两个婢女闻言,皆红了脸。这个嗔道:“奴们原是不舍得元娘,才想一直留在元娘身边。若是元娘也舍不得奴们,便是不成婚,一辈子作元娘身边的婢女,日后给小郎君小娘子当傅母,心里也欢喜得很呢!”另一个也道:“只要元娘发话,就让他们等一辈子罢。元娘身边的位置,奴还舍不得让给其他人呢。” “拆散两桩婚事,那可是造了大孽。这种事我可不能做。”李遐玉抿唇笑道,“何况,我连嫁妆单子都给你们备好了,一人八抬,难不成还留给别人?” 主仆三人一面互相打趣,一面将礼物收拾出来,十分利索。而内堂廊下,谢琰与谢璞继续漫不经心地饮酒谈事。 “年后,又该是省试之时了。大兄此番出行,恐怕也误了备考罢?希望大嫂可别怨我才好。先前我曾提议大兄放弃进士去考明经,大兄如今考虑得如何了?” “……今年既然已经过了府试,那便再去考一回进士。这也是最后一回。明年,便考明经就是。此前是我想得岔了,无论如何,能够入仕才是最为紧要的。若是当真有才干,便是从正字一路往上走又如何?想来,取中之后,母亲也总不会闹着让我重考才是。” “希望如此。”谢琰却不似兄长这般乐观,淡淡地道,“大兄在吏部关试结果出来之前,还须得小心一些才好,免得横生出什么枝节。此外,也总该接触一些实务,方能真正提升才干。当今圣人身边,从来不缺惊才绝艳之辈。吾等唯有脚踏实地,才能令人高看一眼。” “你说得是。夸夸其谈与言之有物,相差的唯有真正的见识。” “若教我来看,尽早求一任外放,必定对仕途有益。” “如果能取中,我打算先学几年实务,再谋取外放。” “如此也好。大兄有此心,我们兄弟二人互相支应着,陈郡谢氏复兴便指日可待了。” “至于二郎……”说到此,谢璞不免苦笑,“我们二人身为亲子,却都违逆了母亲;二郎作为侄儿,一心承欢母亲膝下。论孝道,我们确实不如他。如此也好,有朝一日,他若当真能考取进士,也会成为你我的助力。” “以二兄的脾性,还是一辈子都在家中读书得好。”谢琰丝毫不客气,“便是当真中了进士,在官场上也走不远。日后,大兄也无须为了顾及二兄的颜面,替他筹谋出仕。大兄是宗长,还是以咱们陈郡谢氏阳夏房的利益为要。” “……”谢璞一叹,望向他,“仔细想想,你的性情果决,比我更适合宗长之位。” “未必如此。”谢琰摇首笑道,“我容易剑走偏锋,可担不起一族人的声名。大兄莫要高看我了。罢了,不提这些,咱们来饮酒,不醉不归!”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新妇回门 因着谢璞返回长安之故,李遐玉准备了足足六车塞得满满当当的土仪,并三辆轻便保暖的马车。谢琰挑了二十名部曲作为随行护卫,一路保护他的安全。他自己培养的部曲其实不多,护卫中大部分都是李家的部曲,个个身经百战。谢璞带来的几个部曲大都是冯四师傅的亲戚,素来自视甚高,对三郎君此举不免有些微辞。然而,他们从未见过血,私下见了凛然生威的李家部曲们,亦只有打从心底佩服的份了。 隔日,冒着风雪送走大兄谢璞之后,回程的路上,谢琰便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去李家位于灵州的别院。两座别院仅相隔一个里坊,来往极为便利。不多时,马车便停在李家别院门前,闻讯而来的李遐龄立即迎了过来。 因见只有一辆马车,他扫了一眼,笑道:“阿姊、姊夫可算回来了。从今日开始,是不是都在家中住着了?祖母和大嫂早就将你们的院子收拾出来了,只等着你们赶紧过来住下呢。”无疑,他的言下之意便是赶紧让仆婢去那小别院中将该拿的行李都取来,两人也不必再回去了。 闻言,谢琰似笑非笑道:“今天不过是回门,过几日再搬回来住。”原本他也并不在意什么时候归家来,但这几日两人成日形影不离,没有任何人打扰,也终于教他品出了二人独处的种种好处。若是归了家,玉郎、秋娘、茉纱丽、孙小郎,每一个都会与他抢媳妇,自然不如眼下更畅快些。 李遐龄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坦率直接地拒绝了,微微怔了怔之后,立即又眼巴巴地望向李遐玉——阿姊,阿姊一定不会拒绝的! 谁知,李遐玉笑吟吟地瞥了瞥谢琰,也道:“宅邸中还有些事须得打理,再过些时日罢。总不能什么规矩都不曾立起来,就留着一群人空守在那座宅子里。”她心中自然知晓谢琰拒绝的原因,也觉得如今的时光到底难得,还是应当顺着他的意思多陪伴他。而且,宅邸中的诸事还未完全打理妥当,作为主母若是突然离开,也确实容易生起乱子。 李遐龄听了,自是难掩失落,心中暗道:阿姊嫁了出去,果然便是谢家人了,竟事事都听姊夫的。转念又想,幸亏嫁的是姊夫,若是嫁了旁人,日后哪里这么容易见着?恐怕光是侍奉舅姑便须得耗费大半时间罢。想到此,他的心情竟又奇异地好转了不少,于是又道:“怎么谢家大兄没有同你们一起过来?他昨日遣人送了些亲手抄的书与我,我正想好生谢谢他呢。” “大兄已经启程回长安去了,我们适才正是送了他出灵州城,所以才来得有些迟了。”谢琰接道,“他送书与你,也有答谢你之意。你只需好生进学读书,便是全了他这一番心意了。至于其他,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也知道,你们二人的性情颇为相投。日后有机会去长安,你再去拜访他便是了。” “……姊夫本该派人送信与我,让我也去送送他才是。”李遐龄皱起眉,越发怅然,“我还以为尚有机会再向他讨教呢!谢家大兄读了好多书,倒教我有些惭愧了。之前我还问过十二郎,他家中可有谢家大兄说的那些藏书,他悄悄去翻了一遍,说是有好些都不曾听说过。不愧是陈郡谢氏,果然底蕴深厚。” “不过是南北之差罢了。”谢琰轻描淡写,“谢家南渡又北迁,藏书多是东晋之物,自然与一直都在北地凉州的陇西李氏不同。你到底想寻什么书?说来与我听听?若是我曾看过的,给你默写几本出来也使得。” “姊夫也都记得?”李遐龄顿时忘了腹诽他夺走了阿姊,一双乌黑的眸子瞪得滚圆,充满了崇拜,“姊夫不是十来岁就离家了么?那时候便已经将家中的藏书都看了个遍?真是厉害得紧!那你是不是也能像谢家大兄那样,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地默写出来?” “呵,我们兄弟三人自幼进学,苦读数载,自是看过那些藏书。不过,当初能默写,如今多年不看,未必能一字不漏。”谢琰微微一笑,神情中带着几分莫测高深,“我自忖记性比起大兄来也不算差,想来所记的内容应该是相差无几,至少不会教你无法理解。你且说说看,想看那一卷书?我若是得空,便与你写一些。” 两人立时便如先前那般亲密起来,李遐玉看在眼里,不禁感叹谢琰哄玉郎的本事真是越发好了。当然,若是换了她,则更是手到擒来。 说话间,他们便来到了内院月洞门附近。孙秋娘、茉纱丽皆立在风雪之中翘首以盼,见一双新人比肩行来,新婿依旧是玉树临风优雅闲逸,新妇亦是风姿出众雍容稳重,禁不住在心里叹一声:好一双贤伉俪。端详片刻后,两人便立即上前,亲热地把着李遐玉的手臂,又仔细打量了一番。乍一看去,李遐玉与身处闺中时并无任何差别,只是满腔情意都不再掩饰,眼角眉梢多了几分脉脉之情罢了。 因着风雪越发急了,众人便顾不得再多说什么,加快脚步来到正院内堂。谢琰、李遐玉双双跪倒在长榻前,给李和与柴氏行稽首大礼。李和扶着银须,越瞧他们越是满意;柴氏则不免仔细打量孙女,生怕她过得不习惯。至于新婿谢琰究竟对她好是不好,却是半点都不必担心,端看孙女如夏花绽放一般的气色也可知晓一二了。 “三郎,听说迎亲那一日,你被秋娘打了二十来下?”然而,满意归满意,看着这臭小子到底还是有些手痒。于是,李和斜睨着孙女婿,嘿然一笑:“竟然让小娘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些天恐怕将武艺落下了罢?!走!且随着我去演武场练一练身手!憨郎,玉郎,你们也都过来!!” 孙夏搔了搔脑袋,没有领会他的言下之意:“三郎的步伐和往常一样轻巧,看起来不像是武艺已经落下了……”李遐龄则迅速地起身,笑着接过话道:“祖父说得很是。孙儿也有些日子不曾和姊夫对战了,今日不妨试一试。”迎亲礼那一天,他这个小舅郎举着横刀,却根本没有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心里早就憋闷得狠了。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大好的机会,自是须得紧紧把握住! 谢琰挑起眉,也并不辩解婚礼之时有意相让之类的缘由,颔首道:“都听祖父的。” 柴氏横了他们一眼:“刀剑无眼,你们可仔细着些,新婿可不能随意见血。此外,马上便要用午食了,若是错过了时辰,我们可不会等。”祖孙四人随口答应着,便兴致高昂地大步而出。孙小郎盯着自家阿爷的背影,嘴里呜啊呜啊地,站起来扑腾两下,又摇摇晃晃地一屁股坐在了祖母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