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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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贺兰游猎 贺兰山位于弘静县之西,距县城将近百里。因山势雄伟,望之如万马奔腾之状,是以胡人称其为“贺兰”,由此而得名。它西接大漠,东临黄河,延绵五百余里,犹如月牙形状,是灵州境内最宏伟壮阔的山脉。 此山由南迤逦向北经灵武县,又经弘静县西,越过怀远县,东北部与黄河相望,足足跨越灵州三县所辖之地。若以山脉走势来看,南端较为平缓,中部多奇峻高山,北端则多为石坡。因最为陡峻瑰丽的中段位于弘静县境内的缘故,故而若欲赏贺兰山美景,便须得自弘静县中的山麓攀登方可。 如今天候颇为凉爽,正是前往山中赏景的好时候,驿道旁边许多车马均朝着西方辚辚行去。也因此,李遐玉、李丹薇一行人顺着驿道驰行而过时,亦并未引起什么人瞩目。 不过百里之遥而已,众人骑着骏马,只需两个时辰便渡过黄河来到山麓底下的庄园中。李遐玉等人潇洒地翻身下了马,自有装扮异常精干的女兵将马牵去马厩,又有人上前禀报说午食已经备妥。一切皆井井有条,人人各司其职,分毫不乱,宛如纪律严明的军营。 李遐玉已经很是习惯,简单吩咐了两句之后,便回首笑道:“想来十娘姊姊也累了,不如且去我住的院落中歇息片刻,咱们一起用了午食,再上山罢?横竖能住好几天,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李丹薇细心观察着周围侍婢的举止,颇为惊讶:“meimei家这些侍女瞧着丝毫不像寻常人,行走间颇有武人风态。难不成,是用了训练部曲的法子调教这些婢女?”说着,她不免回首看了一眼自己带的两位贴身侍婢。这已经是她耗费了许多气力教出来的了,平日瞧着皆十分利落英气,如今却怎么都觉得精气神差了许多。 李遐玉颔首:“祖母过去曾亲自教贴身婢女习武,是以我家一直有婢女习武的传统。我因意欲从军征战,所以特地将婢女都当作女兵教养。日后,她们可都是要随着我上战场的,身手军纪皆马虎不得。” 她如此坦然地道明志向,令李丹薇怔了怔,钦佩道:“我习骑射不过是兴趣所致,原来meimei却有这般豪壮的志向,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能让一个小娘子选择如此艰难的路途,想必其中有许多内情。然而,不论如何,这种勇气亦是常人远不能及的。 此庄园是豢养女兵所用,并非寻常那些供主人家消夏赏玩的园子。因而,即使是李遐玉所住的院落,也显得有些简陋。不过,陈设看着极尽简单,却十分干净。众人在正房内坐下来,李遐玉便吩咐侍婢换了张长胡桌并数个胡床:“平常咱们都各自分食,如胡人那般对坐同食,倒也热闹些。” 李丹薇坐上胡床便不想挪动了,笑道:“家中也有胡床,但偏偏祖母阿娘都说有失仪态,不肯让我坐。我那些兄弟们懒洋洋往上一靠,却无人指责他们,瞧着都惬意得很。”因在场者皆不是外人,她索性便彻底放松了,完全倚在旁边的隐囊上,舒舒服服。 “在这个庄园内,十娘姊姊只管自己惬意便是了。”李遐玉回道,“因没有长辈在,平素我亦是半点都不会委屈自个儿的。” 这厢两人亲热地说话,另一厢李遐龄、孙秋娘却是怎么也坐不住。他们亦很少来到这座庄园,对李遐玉日常的衣食住行皆充满了兴趣。两人精力都异常充沛,四处打量观察着正房内的各色摆设。然而,李遐玉对这些并不上心,摆设自是少得可怜,几间房内皆是空荡荡的。于是,他们心中都开始盘算着为阿姊添置些什么物件,又烦恼大件运来不易,小件单摆出来也不合适。 李遐玉见他们这个说去书房瞧瞧,那个说想去厢房走一走,将整座院落都翻了一遍,不由得失笑:“要用午食了,赶紧些回来。十娘姊姊还在呢,当着客人的面,你们俩可不能失礼。”李遐龄、孙秋娘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到位置上。 “meimei若将我当成外人,我可是不依的。”李丹薇笑道。 “便是自家人,也不能慢待。”李遐玉回道。 李遐龄、孙秋娘便笑嘻嘻地与她们告了罪,一左一右坐在李遐玉身侧,恨不得将阿姊霸得紧紧的。这幅景象令李丹薇又禁不住笑了:“meimei家中兄弟姊妹情谊深厚,看着真教人艳羡得很。”她出身于大族,兄弟姊妹实在太多,很难不生出些龃龉来。何况又有上一代的恩怨留存下来,便是亲近如家人,亦多有虚与委蛇的时候。 “别瞧他们如今看着乖巧,两人也时常执拗争执。为着些许小事,趁着我不在便闹腾起来。”李遐玉道。李遐龄、孙秋娘没想到她对这些都清楚得很,神情不由得微微一变,多少有些懊恼紧张。 李遐玉斜了他们一眼,又道:“只不过都是些孩子间的意气之争,迟早都会过去,亦算不得什么。”两人这才松了口气,心中暗暗发誓,下回便是再要争斗,也需得做得更隐蔽些。他们怎么就忘了呢?阿姊对家中的掌控,也不过比祖母稍逊一分而已,许多事都瞒不过她去。 此时,侍婢们已经将饭食一道一道呈了上来,李遐玉便道:“都是些庄园中出产的粗茶淡饭,十娘姊姊莫要嫌弃。” 贺兰山之东、黄河之西有数千顷沃土,灵州许多世家都在此购置了庄子,种粮养牛羊马匹,出息皆很是不错。李家借由地利之便也得了几个庄子,一边以部曲屯田,一边以屯田出息来养兵。 “田园野趣,多少人求而不得呢。”李丹薇勾起嘴唇,“我倒是想尝尝,贺兰山的水土养出的吃食究竟有何不同。” 说是粗茶淡饭,味道却也不错。新鲜鱼脍晶莹剔透,如新雪堆砌;蒸鹅rou羹甘甜无比,清淡宜人;昆仑瓜(茄子)辅以rou糜煎炸,口味略重却也诱人;蕨菜等野菜做的羹汤则鲜嫩无比,正合时令。各色主食糕点虽看着色相稍差,滋味却很足。尤其是芝麻胡饼、樱桃饆饠,做得异常鲜香酥脆,众人都忍不住多吃了几个。李遐玉便吩咐厨下再做一些充作干粮,待会儿随身带着,也好在狩猎的时候食用。 稍作歇息之后,一行人便驱马上了山。贺兰山中猛兽众多,熊、虎、狼、豹都很常见,冬季时也常有恶兽下山伤人。虽然带了一队女兵随行,又有谢琰遣来的数十部曲护卫,李遐玉却并不打算深入山中冒险。她们常年在山麓附近练习骑射,也时常狩猎,自是知道何处有成群的野滩羊、鹿群出没。她便随意带着大家去了最近的一处缓坡之上。 山麓缓坡皆为天然草场,奔马射猎再惬意不过。甫策马绕了一圈,众人便发现一群野滩羊正远远地聚在一起吃草。虽说滩羊均很警觉,一受惊便四下奔逃,却经不住李遐玉、李丹薇一箭又一箭,不多时便足足倒下了十余只。 “射得好!!”部曲与女兵皆在一旁喝彩,钦佩之色毫无虚假。主人家射猎,他们只管在旁边掠阵,时不时也会射些小猎物。 李丹薇眉飞色舞、兴致高昂,拨马往旁边而去,又发现一头鹿,便纵马追了过去。她的贴身侍婢自是不能让她出了视线之外,也赶紧随上去。李遐玉只使了个眼色,女兵们便绕路跟上,远远地看顾着。 眼见着姊姊们收获丰富,李遐龄也欲张弓射箭,却始终无法对准几头惊惶乱奔的小滩羊。他瞄准了好半晌,又懊恼地放下弓,如此反复好几次,仍是黯然地换了狩猎目标。孙秋娘见状,本想刺他几句,但见他有些垂头丧气,也觉得心里颇不是滋味。 于是,她压低声音道:“阿姊难得带我们出来狩猎,你这般岂不是扫兴?” “……小滩羊猎来何用?身上又没有多少rou。”李遐龄道,“方才也是没赶上射大滩羊而已。我并不是头一回狩猎,以前不也得了不少猎物么?”只是,仔细回想起来,确实从未射过幼仔而已。 “那便多射些野兔、雉鸡、狐狸。”孙秋娘道,“免得阿姊以为你射艺不佳。” “放心罢,我一定猎得比你多。” 两人较着劲,你追我赶,最终收获倒也很是不少。李遐玉见了,自是夸赞了他们一番。 及日落时分,他们才回到庄园。李遐玉命部曲将猎物分别送去河间府军营以及谢琰、孙夏处,又留了几头滩羊一头鹿送回家中。剩下的除了他们自己炙着吃之外,便让厨下炖rou与庄园中诸人共享。 因着李丹薇射了一头鹿,她便兴致勃勃地指点厨下做一样吃食“热洛河”。将鹿血调味灌进鹿肠中,而后过油微微煎炸。吃着外酥内糯,且没有任何腥味,口味十分独特。不过,鹿血是大补之物,不可多食,大家便只是略尝了尝。至于炙鹿rou、炙羊蹄等,便不必顾忌了。好不容易放纵一回,吃得油腻些又何妨,事后再喝些消食的桔皮汤就是了。 一连几天,他们早出暮归,时而无所事事地在贺兰山上游荡,时而躺在山坡上看云卷云舒,时而引弓射箭狩猎。这般闲适自在的时光总是过得格外快,转眼间,李丹薇便接到别庄遣人催她回转的信。 李遐玉发现,不过刹那之间,她璀璨的笑容便略有些黯淡起来。不论是寒门女子或是世家贵女,不论是否需要cao劳生计,都总是会为各种礼仪规矩所苦。男子醉心骑射,旁人便赞“勇武”;女子喜好骑射,却只能偶尔玩乐。男子随意应酬,旁人赞“长袖善舞”;女子的交际却始终只能困在方寸内院中,不然便引来一片侧目。 然而,若是一举一动都合规矩,不可率性而为,虚度光阴又有什么趣味呢? ☆、第三十六章 意外消息 “meimei,这些时日我还未曾仔细瞧过这座庄园呢,不如带我四处走一走?”不过片刻,李丹薇便收拾好了心绪,再度恢复了笑吟吟的模样,“偷得几日闲,已是幸甚。往后真不知是否还能来这座庄园,再去贺兰山狩猎奔马。趁着尚有些空暇,能记住几分景致便是几分,往后也可时常念起来。” “十娘姊姊随我来。”李遐玉道,引着她往外走。李遐龄、孙秋娘见状,也远远地跟在后头。几位贴身婢女亦默不作声地带上披风、食盒等物件随了上去,以防主人有什么不时之需。 庄园的布局其实十分简单,正中央是由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院落聚集成的宅院,修着厚实无比的两道院墙,以备野兽或马贼山匪的攻击。两道院墙之间便是夯土筑成的环形演武场,不同地段放着不同的兵器,适合不同兵种使用。宅院之外,则是数十顷阡陌交织的良田,引水渠附近还有桑树鱼塘。远远望去,暮色四合,炊烟缓缓升起,田野中麦浪涌动,视野十分开阔。 庄园坐落在山麓底下,于山坡上还建有马厩以及牛羊草棚。成群的牛羊与骏马,均在丰美的山坡草地上放牧,犹如点缀在翠色棋盘上不断移动的棋子。 “meimei习武从军,可曾想过往后?”李丹薇立在田埂上,忽而回首问,“我从幼时起,便无比羡慕兄弟们可学文习武,未来出将入相。男子的天地何其广阔,志向何其纷繁不同?出仕者春风得意,从军者矢志报国,修文史者流芳百世,隐逸者亦贤名远扬。便是那些纨绔子弟,还能道一声风流。偏偏女子却被限制在后宅之内,只能出门上香,游玩饮宴,便是骑射狩猎也多有人侧目而视。而女子的一生,若能嫁个好夫君,生养个好儿子,便似是圆满至极,再无遗憾。名留青史的女子,非因夫君儿子,只凭着自己之能者,罕见至极。” “不错,且不说需cao劳生计的寻常民众。那些生在富贵之家的男子生来仿佛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女子生来却好像只需主持中馈或悠闲享乐。”李遐玉道,“他们还认为自己在外奔走疲惫不堪,为了供养家人无比艰辛。而女子只需耗费他们挣来的钱财名望,依附他们而生,所以随他们如何拿捏。”她顿了顿,又道:“但,谁可曾想过,天下间所有的女子是否都愿意过这样的生活?若是女子能入仕或能经营私产,是否所有人都仍只会待在后宅之中?巾帼不让须眉……或许巾帼本便不须让须眉呢?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罢了。” 李丹薇眸光闪烁,牵住她的手:“meimei所得的机会,委实来之不易。” 李遐玉垂下眸,微微一笑,想起祖父祖母的殷殷期盼与隐隐担忧,想起兄长们的信赖与弟妹的崇敬。“我出身寒门小户,只需获得家人支持便足矣,无需顾虑他人的目光。便是往后人人视我为异类,我亦不在乎。不过,原本从军也仅仅是为了报仇雪恨,如今却越发觉得只有强大才能掌控自己的生活,而非依附他人,随他人摆布。”女子,只有强大到连世俗规矩也能够无视,才能真正过上属于自己的生活罢。然而,欲在此时此世成为这种强者,何其艰难。 “……你说得是。都说世家贵女地位高,便可随心所欲。但其实哪有什么真正的随心所欲?依旧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能随意逾矩。” “可不是么?出身世家,若想保有名声,便不得不遵从规矩。便是出身高贵如平阳昭公主,也须得急流勇退。每每想到她的才华,便觉得实在惋惜得很。” “平阳昭公主若非适逢乱世,亦不可能展露才华。”李丹薇长长一叹,“公主又如何?生在乱世下场凄惨,生在盛世也不得安宁,连亲事都可能是明晃晃的利益交换。金枝玉叶、天皇贵胄,说来也可怜可叹,又有些可敬可畏。” 李遐玉略作思索:“十娘姊姊说的是文成公主?”几年之前嫁给吐蕃和亲的文成公主,其实是宗室之女。她是大唐第二位和亲公主,第一位则是嫁与吐谷浑的弘化公主。虽说两位都非正经的金枝玉叶,但到底出身也颇为高贵。吐谷浑降唐需要安抚,吐蕃势大主动示好亦不得不应允,只能挑选两个女子担当重任了。非战败而和亲,公主的地位自是尊崇一些。不过,远嫁胡族,语言不通,习俗相远,这一生又何尝好过呢?然而,换而言之,若这并非婚姻家事,而是谋略政事,却又是另一番际遇了。 李丹薇摇了摇首,低声道:“先前听闻薛延陀遣使往长安求公主下降,圣人多有犹豫。最近却似是发生了什么事,不得不答应了。出降的是新兴公主,圣人亲出的十五帝姬,还未及笄呢。” 刹那间,李遐玉想起祖父近来的忙碌,只觉得之前的诸多疑惑迎刃而解。然而,她却始终无法理解——圣人居然会许以薛延陀亲出的帝姬?大战之后不过两年有余,薛延陀之势已经恢复到了如此地步?这位贵主下降之后,那群混账东西的气焰岂不是更嚣张?难不成朝廷居然相信,娶了公主之后,他们便会安分下来?! 见她神色迅速变换,李丹薇自是明白这个消息于她而言实在太过意外。她牵着神思不属的李遐玉往回走,宽慰道:“新兴公主出身虽低,但到底是圣人的亲女。想来此事未必能成,我也不过是偶尔听见家中祖母阿娘提起罢了。” “十娘姊姊……”李遐玉心中纷乱无比:她满心想着为爷娘报仇,所以才习武从军。但却从来不曾想过,朝廷居然会与薛延陀交好!若以公主下降,以如今之势,至少十余年内不可能再起战事!那她的仇恨怎么办?再忍十余年?再苦苦等待机会? 好不容易,她才压下心头的震惊与慌乱,看向一脸无措的李遐龄、孙秋娘时,已然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我只是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罢了。无妨,你们不必多想。明天一早十娘姊姊便要回别庄去了,可是需得立即启程往灵州?” 李丹薇松了口气,颔首:“因离得不远,索性便回去罢。约莫在傍晚时,便能到灵州。” “既是如此,咱们今夜可得好好热闹热闹。”李遐玉道,“我依稀记得前些时日带了些西域的葡萄酒过来,不知姊姊可能饮几杯?” 李丹薇笑声清脆:“别说几杯了,便是饮上一壶也使得!” 李遐龄望着她们兴致高昂地走远,想起方才自家阿姊的神情变化,心中仍有几分担忧。只是,方才他站得远了些,不曾听见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孙秋娘拎着裙角追了上去,留下话道:“你在这里胡思乱想又有何用?阿姊有什么心里话也不会对咱们说。”说到此,她心中难免酸涩,却仍是接着道:“咱们年纪小,帮不得阿姊,但若是换了谢家阿兄,说不得便能给阿姊出主意了。” 李遐龄瞬间醒悟过来,点头道:“我立刻派人去告知阿兄。希望阿兄若是有空闲,便早些过来探望阿姊。” 这一夜自是欢欢喜喜热热闹闹,无论是李遐玉或是李丹薇,看起来都仍是一如往常。因两人都饮了不少酒,头晕目眩,索性便在一张床上同榻而眠。尚未睡着的时候,她们低声聊天,各说各话,毫无关联,偏偏也说了许久,这才沉沉睡去。在旁边服侍的贴身婢女们听在耳中,都禁不住相视而笑。 次日一早,用过朝食之后,李遐玉便将李丹薇送到庄园之外。 “好meimei,改日你若来了灵州,定要去都督府探望我。我去年亲手酿了杏酒,正好取出来给你尝一尝。”李丹薇翻身上马,浅浅一笑。 “好。”李遐玉答应道,“灵州与弘静县相距不远,我定会多去探望姊姊,也好给姊姊解解闷。” “那我便等着你!”说罢,李丹薇便策马离去,再也未回首。 李遐玉望着她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见了,才转身往庄园里走去。这时,先前强自压抑不去细想的消息便又浮上心头,让她难免心生焦躁。她忽地回过首,对李遐龄、孙秋娘道:“我去周围散一散心,你们在庄园里随意些。”两个孩子乖乖颔首,目送她快步走向马厩,牵出自己的爱马,拨马飞奔而出。 李遐龄不免又往外头看了好几眼,低声嘟哝:“阿兄怎地还不过来?” “许是一时有什么事耽搁了。”孙秋娘道,“阿姊瞧着还好,一时半会儿应当无妨。” 两人却不知,李遐玉纵马飞奔出去之后,却并未刻意控制方向。周遭的景致从熟悉变得陌生,她一时间有些茫然,似乎并不明白自己要去往何处,更不清楚要与何人分享自己内心的不平与焦灼。然而,不过犹豫片刻,她却勒紧缰绳,再度策马奔跑起来。有意无意,她又一次踏上了熟悉的路途,往远处李家豢养部曲的庄园而去。 当她望见那座看起来简陋、实则气象森严的庄园时,心中猛然浮现出了一位少年郎浅笑的俊美脸庞:是了,应当将这件事告诉阿兄,问一问阿兄该如何是好。每当她心绪慌乱、不知所措的时候,阿兄总会寻出适当的解决之道。便是此事只能顺其自然、毫无办法,与他说一说,也好过自己独自难受。 想到此,她双目微微一动,快马加鞭,不多时便赶到了庄园内。 部曲们都认得她,立刻有好些个魁梧大汉围拢过来行礼:“小娘子可是前来寻三郎君?可惜不巧,三郎君一早便出去了,似是正好要去探望小娘子呢!”“也就是半个时辰之前的事,想来是不慎错过了罢!” 李遐玉听了,原本空空落落的心中浮现出几许暖意:“既是如此,我再回头去寻阿兄。” “小娘子御马飞奔这么许久,想来也累了,不如就在庄园中歇息片刻。也免得三郎君闻讯回转,又错过一回。”众部曲忽然散开,冯四爽朗笑着走来,亲自为李遐玉牵马。他虽是谢琰的部曲,但身为他的武艺师傅,地位自是非比寻常。如此对李遐玉示好,亦可见他如今待李家人已然是无比亲近。 李遐玉跃下马,温和道:“冯四师傅说得是。那我便等着阿兄回来罢。大兄可在庄园中?” “孙郎君前两天带着部曲去翻越贺兰山,约莫再过些时日才能回转。”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差点被送出去的真正的金枝玉叶,总觉得新兴公主很悲催…… 想想她要被送出去和亲的时候,作为meimei的城阳公主、高阳公主都已经成亲了。二凤宠的几个女儿成亲都是十二三岁,不管怎么说,她没定亲也是二凤对她不是那么在意的缘故吧,所以才能把她拎出来~ → →~~ 不过,像这种对外谋略的大事,只能二凤做主,新兴公主也只有听命的份,男女主这样的孩子更是不可能影响什么,只能顺势而为罢了~ ☆、第三十七章 抽丝剥茧 冯四将李遐玉引至谢琰的院子里,又命部曲给她奉上些鲜果杏酪,便自行忙碌去了。李遐玉饮了温热的杏酪,略用了些鲜果,便随意打量起周围来。这并非她头一回来这个院子,然而,无论来多少回,瞧着也似乎与先前无甚区别。 正房是谢琰就寝之处,以屏风相隔成左中右三间。左边便是寝房,只有一张再简单不过的木床,一张矮榻并书案等物;中间是待客的厅堂,除了长榻、矮榻以及凭几、长案之外,也别无他物;右间是书房,书架上几乎都是兵书与舆图。 左右厢房分别是谢琰闲来制作弓弩等武器的工坊以及挥毫洒墨的另一间书房,都算得上是他平素消磨闲暇之处。他每日亦有练习法帖的习惯,最爱临摹的是行书与草书,然而却写得一手漂亮的楷书,据说是自幼习字所致。偶尔,他亦会绘制水墨丹青,贺兰山景、黄河之水、大漠戈壁、草原奔马皆是他笔下舒然展开的画卷。虽则画技算不得上乘,但李遐玉总觉得别有一番大气在内,也称得上佳作了。 至于显得较为逼仄的院子内,则放置着两个石墩,用以随时举动练习增加臂力。长年累月下来,原本圆石凳大小的石墩,也渐渐变成了圆石桌状。李遐玉上前试了试,她的气力已然不算小,单手却依旧提不起来,双手倒是可勉强提动。 如此走动一番,李遐玉也仿佛依稀能猜得谢琰平日生活的情形。院落中处处皆是他留下的气息,清朗如风,令她满心的焦躁不由得平顺许多。又等了片刻,正当她欲出院落四下走一走时,回首却正好见谢琰步入院门,朝她浅浅一笑。 不过十三四岁的俊俏少年郎,身着白青色窄袖圆领袍,脚踏皂色长靴,手执暗红色马鞭,翩翩行来。纵使沾染过无数鲜血,他周身却依旧温暖安宁,瞧不出任何叱咤沙场的煞气,令身边人无不如沐春风。 在李遐玉心中,他就像是水,时而温如春雨润物细无声,时而如奔腾洪流毫不容情,时而如疾风骤雪似冰似霜,时而如地下暗河隐藏激涌。任何时候待任何人,他都自有不同的应对之法,看似不变实则多变,看似多变实则不变。然而,不论变与不变,他都是她苦恼时最先想到的人,是她满心依赖的兄长,是她放在心头最重要的家人。 “阿玉。”思绪涌动之间,谢琰已经来到她身边,“为何立在院子里?走,进房中歇息罢。昨夜玉郎遣人来报,说你似是有些心绪不稳。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论何事,你只管与我说便是。一则闷在心中总是不好,二则或许我能给你出一出主意。” 两人来到厅堂里,在短榻茵褥上坐了。李遐玉抬手欲给谢琰倒一杯杏酪,不料他却也伸手过来取浆水壶。手不经意间交叠在一处,温热的触感令他们都不由得抬首望去,却也只是相视一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