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历史小说 - 妙手生香在线阅读 - 第62节

第62节

    一心想争个脸面。

    至少,要出个头,证明自己不是没用的儿媳妇儿...

    含钏探身给岳七娘斟了一盏薄荷叶泡的冰糖水,轻轻开了口,“撺掇您来闹,便是将您往坑里推。您仔仔细细好好想想,在您跟前说这话的人是什么意思?又有什么目的?您闹这一场对她有什么好处?想通了这关节,您便明白,儿不是您的敌人,更没兴趣掺和进豪门恩怨中去——想坑您的,另有其人。”

    说完,含钏笑着把茶盏放在岳七娘手里,便出了内间,留岳七娘一个人仔细捋一捋。

    一出去,含钏便笑盈盈地同各府的太太夫人们福身告了个不是,“...扰了大家伙的清闲,着实是对不住了。”又回头看了看里间,“小姑娘出身好,受不得委屈,使使小性子也是有的。如今坐下来静下心想明白了,姑娘与姑娘之间的小打小闹都是常事,大家伙儿也别放在心上!”

    几句话便将刚才的举止全给摘清了。

    冯夫人的嫂嫂看向含钏的目光多了几分凝重。

    光是这份养气的功夫,这贺掌柜的便不是一般人!真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女使!

    含钏笑着回了灶屋。

    岳七娘目光复杂地看着那老板娘身姿挺拔的背影,心里有些乱。

    仔细想来,这老板娘说得有道理。

    如今站在风口浪尖上的是裴家!是裴七郎!若她已过门,成了裴家的媳妇儿,那便自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她分明还没有过门!裴家的嬷嬷当着她和伯娘的面儿,红着眼眶说起这事儿,话里话外不就是指着她出面替裴七郎挡了这场灾吗!

    还有伯娘!

    岳七娘心乱如麻。

    伯娘缘何要推波助澜,放她来闯这桩祸事!?

    她母亲去世得早,父亲是翁主次子,便有些放浪形骸,不加进取...家中都是伯伯支撑着,可饶是如此也挡不住岳家的颓势...她靠着太妃的关系,攀上裴家这门亲,裴七郎的叔父正好是大伯的顶头上司,当时伯娘可是高兴极了的...

    岳七娘却怎么想也想不通。

    含钏说送一盘桃花酥便当真回灶屋,发了红曲油酥团,猪油、面粉做了水油团,水油团包裹住油酥团,擀开卷起,反复三次,面皮便成了粉嫩嫩的桃红色,包上莲蓉馅儿,送进土窑烤熟,再点上正经桃花的鹅黄花芯,看起来很漂亮,闻起来也很香。

    含钏用四个桃花酥装盘,盘子是大大的、光滑瓷白的广口盘,底儿浅面广,又用山药核桃泥捏成一小节粗壮的树干,再摆上三张擦拭干净的桃树叶,看着便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意味。

    端上桌,含钏笑着让小双儿换清茶,绝口不提将才厅堂里的那些话,只说吃食,“您好好尝一尝。若是好吃,再同您介绍其他的好吃食。”

    含钏转头要走,却被岳七娘唤住。

    “你...您留步!”

    含钏停了步子,转过头来。

    岳七娘看含钏的眼神略微有些闪躲,形容姿态也稍显扭捏,“将才...我着实不该口出狂言...裴七郎素来风流无度,您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他招惹的姑娘,只是您是他唯一一位吃了这么难吃闭门羹的姑娘...”岳七娘语气有些犹豫,“儿也是听了撺掇,便来寻您的麻烦,如今想想除了让北京城里的人将儿与裴七郎捆在一起,相提并论,实在是没有其他的用处...”

    等等。

    岳七娘说完这句话,便顿住了。

    她若来找食肆掌柜的麻烦,传在北京城里,她当真与裴七郎分不开了...

    祖母当时听见裴七郎这件奇葩荒唐事是什么态度来着?!

    祖母好似很生气?

    她自小在祖母跟前长大,祖母待她贴心贴肝,凡事为着她着想...往前裴七郎荒唐,她总觉得男人哪有不荒唐的,去了这个来了那个,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黑,只是一部分是磨砂黑,一部分亮光黑...便将祖母劝住了。

    只是这次太过荒唐,不仅在北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还摔断了腿——祖母便更生气了,恐怕气得动了退婚的念头。

    伯娘,应当是不想她与裴家退亲的吧?

    毕竟大伯还在裴家叔父手下当差...

    岳七娘突然想通了其中关窍,心中微凉,一抬头却早已不见了老板娘的踪影。

    第一百章 脆皮猪蹄

    又过了几日,张三郎独个儿来“时鲜”用晚膳,看厅堂里既无令他讨厌的酸腐文人气,又无觥筹交错酒局间的应酬——都是安安静静吃饭说事的桌席。

    张三郎背着手,如主官检阅视察般,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这才是一家能干百年的好食肆的做派——想应酬吃酒的去留仙居就行,想举杯邀明月的去晓觉寺罢!留在这儿吃饭,都是牛嚼牡丹,浪费您的菜!”

    含钏:...

    这纯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她要是干得不好,也能回家继承英国公府——她也挑客人!

    头一条就是,徐慨与狗男人免进!

    心里头腹诽,面上倒是没显,含钏都用不着给张三郎介绍菜式,大喇喇地甩了句,“今儿个猪肘子新鲜,给您整一个?”

    张三郎摆摆手,“您自个儿定”,便岔着腿等饭吃。

    肘子难做。

    一是豚rou本就下贱,不彰身份,达官贵人便不太爱吃;二来呢,肘子又属豚rou里下贱的部位,集市里除开下水和猪脑,便属肘子rou卖得最便宜;三则肘子皮厚肥油多,处理不好便腻味。

    北京城里的百味斋是老字号了,比前头的留仙居档次都高,满北京城的食肆酒肆只有这家店出过一道水晶肘子,其余的都不太敢随意尝试,害怕砸了招牌。

    含钏倒是不怕的。

    张三郎本就是她的试菜人。

    出的第一道菜,都给张三郎吃。

    他若吃得好,含钏便有信心推上餐桌。

    猪肘只选了临近大腿根的那个部位,月桂叶、八角、香奈、茴香、干辣椒还有拉提靠鼻子嗅出来的不知名的香料,被舂成粉末,粉末在猪肘rou上均匀包裹一天一夜,再用牙签在猪肘扎出小洞,抹上盐与白醋,送入挂炉烤制。

    今儿个,含钏就送了一只肘子在挂炉里煨着,用铁叉将熟透的猪肘拖出来时,香味不加掩饰地扑鼻而来。

    含钏细看了看猪皮,猪皮被烤得焦黄泛白,用铁叉戳了戳,只觉脆脆的却又充满韧劲。

    含钏端着铁盘出去,当着张三郎的面儿,用刀将猪肘割成小块,刀刃划过脆香猪皮的声音“咔擦咔擦”。

    张三郎默默地咽了口口水,送入口中,皮脆rou香,外皮香得快要咬到自个儿嘴唇了!

    含钏放了一小碗褐黄色的豆酱,一碟切得薄薄的蒜片儿和大小匀称的青辣椒颗粒,再拿了一盆洗净的菘菜嫩叶。

    含钏先夹了一块儿连皮带rou的猪肘子放在菘菜叶里,在上面放了两片蒜和一颗不辣只香的青辣椒,再用筷子挑了花生粒大小的豆酱放在蒜片上,将菘菜叶子折成一个一口能吃的菜包放在张三郎跟前,作了个“请用”的手势。

    张三郎筷子都没用,手拿着就塞进了嘴里。

    一入口,张三郎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这究竟是什么神仙肘子rou?

    肘子皮酥脆有味,猪rou软嫩多汁,两种口味在蒜片、辣椒和菘菜或辣或香或甜的刺激下,凸显得更为明确,也更加耐吃。

    没有什么比大口吃rou快乐。

    没有什么比大口吃rou后,还一点也不腻味更快乐了!

    张三郎快哭了。

    是真的快哭了。

    他愿意在“时鲜”旁边住下!

    真的!

    他愿意在“时鲜”旁边买个宅子!

    含钏探了探身,充满期待地看向张三郎,“好吃吗?”

    张三郎连忙点头如捣蒜。

    含钏笑得欣慰,这傻孩子,吃个肘子rou都吃成这样儿,国子监的饭不晓得有多难吃。

    约莫是猪肘rou太香,隔壁桌有食客打探,含钏便笑着,“...正试菜呢,改进改进后再正式推出,您莫慌。”

    张三郎嚼着菘菜包猪肘,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什么叫定制木牌客人?便是有什么新菜,都是第一位吃到的头等尊贵人儿!

    张三郎吃得很快乐。

    久违的,不用觥筹交错应酬,只需好好吃饭的快乐。

    含钏又亲下厨做了几盘小菜,张三郎吃了个酣畅,吃完饭突然想起日前京城的热闻,同“时鲜”似有些关系,便问道,“前些日子,岳家那七娘来寻您麻烦了?”

    含钏点了点头,“来说了两句,后头倒是和和乐乐地吃了桃花酥就走了。”

    张三郎挑眉,笑了笑,“岳七娘的祖母,噢,就是靖康翁主,气得不得了,把岳七娘拘在家里禁足后,只身去了裴家,说,若是地道人家,自家孩子腿瘸了就该主动退亲,裴家却偏偏能拖就拖、能瞒就瞒、能骗就骗,连到岳家请安都专挑她老人家不在的时候...”

    含钏一愣。

    不曾想,岳七娘的祖母是真疼爱她的。

    张三郎啧啧两声,“老翁主就一句话,要退亲!”

    “真要退亲?”含钏开口问。

    张三郎点了点头,“老翁主年轻时也是个性情刚烈的,可惜夫君死得早,儿子又不中用,否则岳家也不至于在这一代便落了魄。”

    这种豪门秘辛,张三郎是门儿清,旁人都不把他当根葱,说啥想啥从不避讳他,“这回岳七娘来您店里闹,也是裴家使的坏招,一来能解了自家孩子的围,二来也不惧怕岳家借此说退亲了...”

    张三郎眨了眨眼,一脸无师自通的八卦象,“您猜,靖康翁主说了退婚后,裴家怎么说?”

    含钏淡定地开口道,“裴家必然说,岳七姑娘必是倾慕裴七郎已久,否则又怎会帮他出头讨公道呢?靖康翁主说退婚,便是势利小人,只见裴七郎瘸脚,却不见小儿女难舍难分之情。”

    绝了!

    张三郎一拍桌子,虽不说是分毫不差吧,可裴家就是这么个意思!

    “您不知道,当时把靖康翁主气得快厥了过去!”张三郎笑道,“这不是一边打靖康翁主的脸,一边说岳家的姑娘脸皮厚,还没过门就以裴七奶奶自居吗?”

    和她猜得一模一样。

    她这是变聪明了?

    还是梦里头,这些个豪门做派,看够了看腻了?

    把自己带入,便也能猜得出个大概。

    含钏笑了笑,“结亲不是结仇,裴家行事太过诡谲,为保自家子弟,不惜败坏别家名声...”

    含钏住了口,没说下去。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