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陈婠是被安平唤醒的,一睁眼,安平笑吟吟的脸庞便在眼前,“小姐赶紧起来梳洗,有贵客来了!” 陈婠软绵着身子,一幅睡意阑珊的模样,更有几分娇柔的韵致。 她看着安平将簪花斜插入鬓,就问,“来拜访我的?母亲可知道?” “正是夫人吩咐传小姐过去的。” 前院厅房中,正门敞开,有家丁在外探头探脑地朝里看。 陈婠歪着头,顺着他的目光,“什么人这样新奇好看?” 小家丁一看是小姐来了,连忙撤回去,笑地别有意味,挠挠头跑开了去。 陈婠亦禁不住好奇,撩了裙摆便迈步进去。 安平顺手就将门关上,守在门前一言不发。 掀开帘幕,那人亦站起,朝她望过来。 深邃俊朗的面容,海蓝色深衣,更衬出英伟不凡。 就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陈婠蓦然有一丝悸动。 秦桓峰衣着正式,比起前几次在外面的风尘随性,更添了沉静的气度。 “脚伤可好了?” “秦将军可是来送药的?” 两人同时开口,话一说完俱都一愣。 秦桓峰先朗朗一笑,惹得陈婠也不自主地绽了一抹浅笑。 只是这极淡的笑意,在秦桓峰眼里,似惊鸿一暼,格外柔美。 在他印象里,陈家姑娘总是淡淡的,是个冷美人儿。 “安平,莫要怠慢了,添茶吧。”陈婠避开他的目光,引了就座。 “不必,”他微微摆手,“今日休练,我恰巧路过,顺便来探探你。” “有将军的良药,我的脚伤怎敢不好?”陈婠打趣。 说着,她便拿出巾帕递过去,“将军的东西,物归原主。” 秦桓峰不接,陈婠便道,“我洗了多次,已是干净了的。” 他忽然抬头,“这东西你带着吧,过几日,我便要赶往西北营地,想来一时半刻是回不了沧州。” “大哥也去么?”她轻声问,“朝廷素来以文治天下,为何近来却频频调兵?” 秦桓峰站起身,神色郑重,“陛下年岁已高,朝中素来分太子和勤王两派,恐政局不稳,而兵家才是天下根基。” 陈婠沉默地听着,秦桓峰点到为止,寥寥几句,便可以想象出庙堂云波诡异。 若没有记错的话,文帝明年便要殡天。 “陈婠,”秦桓峰将她思绪拉了回来。 她仰首,“秦将军有何吩咐?” 也是第一次,他这般郑重地唤自己名字。 他顿了顿,“入京吧,你独自在此,陈兄自然放心不下。” 安平刚端来茶水,秦桓峰已经阔步朝外走。 陈婠沉默着送他出门,心情并不大好。 临走前,秦桓峰就站在陈府外的台阶下,骤然回身,“其实,方才我还有一句话未说。” 夕阳斜照,将万物都薄上了一层光辉。 那男子就在光影里回盼,眼眸深沉,“你留在沧州,我亦是放心不下。” 还没等陈婠回过神来,他已然翻身上马,绝尘而去,消失在巷尾。 低头看着手中没还回去的帕子,陈婠这才了解了他的深意。 这男人看似不拘小节,但却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这分明是要叫她睹物思人么?! 陈婠只觉又气又笑,想要找他理论清楚,却也无法。 多事之秋,波澜又起。 没过多久,一场时疫,悄无声息地扫荡了整个沧州地界。 ☆、第7章 又逢此夕月难圆 起初,城内百姓并无在意,而陈家最先是有马房的仆人出现症候,只当做是夏季食物腐败,腹痛下泄实属正常,但高热不退,过了些时日竟然不治身亡,这才惊觉异样。 后来城内死伤人数逐渐增多时,惊动官府。 新上任的沧州太守迎来了极具挑战的任务,治疫。 古语有云,素来治水为先,治疫最难。 父亲不在,母亲近来身体欠安,陈家上下的担子便落在陈婠肩头。 恰此时,军中忙碌,正在西北边陲部署防御工事,修建长城,身为虎贲校尉,陈棠在此关口上,却被调往西北要塞重镇天河城指挥。 军令如山,陈棠走的匆忙,只来得及一晚作别。 大哥随秦将军一走,陈婠心里自然少了许多底气。 但情势所迫,她别无选择,管理起府内事务。 虽然父亲曾任太守,但京城上任自然人走茶凉。 官府配发的药品稀缺,数量有限,很难足够。 她只好先将曾和疫病仆人接触过的下人们隔离在外院,不得入内。 所有旧用衣衫食具都焚烧干净,暂时缓解了疫情扩散。 然而经她之手,竟将府内治理的井井有条,府内上下无不交口称赞。 安平更是以自家小姐为傲,成日地挂在嘴边。 虽然她上一世为后,私心重欲,但毕竟掌管后宫数十年,手段还是有些的。 陈家暂时相安,但城中寻常百姓家却难逃厄运。 发放的药品因为数量有限,且效果并不极好,染病之人逐渐递增。 几乎每户都有疫病之人。 原本安详和顺的沧州城,登时蒙上了厚重的阴影。 再过半月,已然惊动京城,户部省亲下重令,铁血治疫,而父亲辅佐户部尚书,亦有责在身。 便在秋日的末尾,陈道允修家书一封,令陈婠速速携母亲入京,谨防疫情扩散。 值此紧要关头,陈婠原本的坚持已经有所松动。 她避过了人祸,却独独算不准天灾。 遍看沧州城,哀鸿遍野,已然不适宜久留! 当晚,陈婠终于下定决心陪母亲入京。 临走前,陈婠挂念着谢晚晴,便去谢家探看作别。 岂料眼前一幕令她震惊,谢晚晴竟然已经病重下不了床。 谢家人神色俱都哀色浓重,谢夫人递给陈婠一套衣衫和面纱,只说了一句小心传染。 眼里似有泪光。 陈婠一时心惊,想着从前谢晚晴芳华早逝,更有不详之感。 病根仍是由上次从马场回来上了风寒起,淅淅沥沥,一直不见大好,此时疫当头,她体质虚弱,在劫难逃。 病榻上的女子青丝微乱,仍是整齐的盘在脑后,神态虚弱,原本姣好的脸容青黄一片。“你来了…真好,我心里有事要与你讲,但他们都不让我出门…”谢晚晴撑起身子,靠在床头。 陈婠抿唇一笑,故作轻松,“什么要紧的事?” 谢晚晴摸索着,从枕下拿出一枚发旧的物件儿。 “这是?”陈婠仔细一瞧,竟是半条剑穗。 “这本是陈公子从前遗落之物,我一直带在身边…你帮我将这东西物归原主吧。”她垂着眸,递过来。 枯瘦的手指有些颤抖。 陈婠仔细拿在手里,能看见麻绳上已被抚摸地光滑,心中不禁大恸。 “想来今生有缘无分,我是福薄之人,只怕撑不过这回。” 陈婠连忙安慰,“病中多忧思,谢jiejie休要多想。” 谢晚晴含着泪光微微一笑,目光虚渺,“若见了你大哥,莫忘帮我问一句,这么多年,他心里可曾有过半点我的影子…” 原以为早已看淡生死,陈婠却在听得这番话后,眼睛酸的紧。 她握住谢晚晴瘦削的手,点点头,“谢jiejie放心,你不会有事的。家兄很快便从西北回来,到时候,你亲自问他。” 一听西北二字,谢晚晴已然明白,相隔千里,只怕今生再也见不到了。 她轻叹一句,握紧了陈婠的手。 离开谢家时,陈婠望着天幕中昏鸦点点,忽而有了新的定夺。 她必须即刻便启程。 虽然只隔了一条沧河,但京都淮安城和沧州已是两重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