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林如栩神采飞扬,抢着去推轮椅,这时朱启航终于从看见meimei哭的手足无措进入了下一个反应,讷讷地将花束递出去。 “栩栩,别哭,给你花。” 林如栩这才注意到朱启航,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她很快掩盖住,换上一张笑脸,“哥!”瞥了眼那束简陋的花,没伸手,“这是哪儿来的啊?” “我摘的!”朱启航不能很好的控制力道,大手将花枝捏的有些变形,见她没接,又朝前一杵,几乎怼到林如栩的脸上,“你喜欢花,给你!” 林如栩是喜欢花,9999朵玫瑰那种盛大铺张的,或者如果是宗衍送的,一朵也行,而不是这种皱巴巴的可怜玩意。她接过花,扯了扯嘴角,违心道,“好漂亮。” 朱启航咧着嘴笑得开心,晃着头左看右看,终于找到廊下的封窈,抬手指着她,邀功般嚷嚷,“是窈窈,她帮我做的!” 模仿是孩子的天性,在某种程度上,朱启航还像个孩童,会模仿亲近的人,譬如跟着朱婶亲切地叫封窈“窈窈”。 听在林如栩的耳朵里,就有了股不一样的味道。 “哦……”她挑眉若有所思,垂眸飞快地瞥了宗衍一眼,故意道,“我刚才还听朱阿姨说,封jiejie特别照顾哥哥,哥哥很有福气呢。” 封窈没想到打个酱油也能被cue到,赶紧摆摆手,“我只是路过,顺手帮个忙。” 还顺手牵了羊呢。 芍药绽红绡,衬着女人白皙如玉的手指,更显红的浓艳,艳俗的刺眼。 感觉到宗衍含冰的目光,封窈预感“谁允许你”式质问怕是又要来了,赶在他开口之前,她抢先摆出一副怕怕的样子:“糟糕,少爷应该没说过不能摘花吧?” 怕的太不走心了! 她天然上弯的唇角,似乎随时带着点微微的笑意,宗衍难以将视线从那双丰润的唇瓣上移开,嫣红,饱满,犹如多汁的浆果,不知道咬上去,是什么味道…… “七哥才没有那么小气呢!”林如栩抱着花束,相比之下封窈手里就孤零零的一支,还要担心惹宗衍不快,她顿时有了优越感,带着几分居高临下指点:“不过窈姐,你也不要随便乱摘哦!花园里有很多是名家培育的稀有花种,价值连城的。” 宗衍无心注意林如栩说了什么——他刚才,竟然像个急色鬼一样,盯着女人的嘴唇出神? 封窈眉头轻蹙。 是她多心了吗?从她嘴里出来的这声“窈姐”,怎么听着不太对味呢? 听着跟窑姐似的…… “林小姐叫我的名字就好。”封窈可不会委屈自己,也没功夫去揣测别人究竟是好意还是恶意,她觉得不舒服就够了。 “那怎么行?”林如栩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窈姐你比我大,当然得叫姐,不然多没礼貌?对了,不用那么客气,叫我栩栩吧。” “哦,栩栩,”封窈从善如流地改口,“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叫我的名字,放心,我不会觉得你没礼貌的。” 林如栩咬了咬唇,这老女人真难缠,“你是觉得叫姐会显得年纪大吗?对不起,我不是要把你叫老的意思,不要这么敏感嘛。” 说着小小声嘀咕了一句,带着点委屈,“也没见七哥觉得别人把他叫老了啊。” 封窈有点被惹毛了。取经看来是取不到了,马上就要吃晚饭了,她却在这里跟不懂事的小meimei打嘴仗,这合理吗? “既然我比你年纪略长,那就让我倚老卖老,告诉你一个人生的道理好了——当别人明确地表示你的某个行为让ta感觉不舒服时,你应该做的不是辩解,不是指责对方敏感,而是赶紧改掉。” 她看着林如栩,似笑非笑,“当然,如果你不在意那个人的感受,或者就是故意想要她不舒服的话,也可以不改呢。” 林如栩:“我没有!你不要误会……” “够了!” 宗衍的耐性早已告罄,一张俊脸阴得能滴出水来。两个女人能抵上一千只鸭子,这么简单的事情也要吵个没完—— “她爱被叫名字,你就叫她名字,很难吗?!” 呵斥完林如栩,他睨眸看向封窈,“还有你——” 他该各打五十大板,但她刚才那番话,难得有几分道理。 余光瞥见那朵被她拈在手中摇曳晃悠的嫣红芍药,莫名的烦躁在腹腔中翻腾,最终化为一声:“哼!” 封窈:“……”哼毛哼? 朱启航单纯的思维哪能应对这么复杂的局面,早就过载宕机,张着嘴巴呆滞在一旁。 直到看见保镖推着面色不虞的宗衍朝里走,林如栩噘着嘴跟在旁边,封窈一个人闲闲缀在最后,他才总算知道该做什么,快步跟上。 …… 周末转瞬即逝,眨眼又是打工日。 封窈艰难地起了床,每天早上叫醒她的不是闹钟也不是梦想,是朱婶给她开小灶准备的早餐。 跟朱婶一打照面,却把封窈惊到了——朱婶的情绪rou眼可见地很低落,眼眶还泛着红。 朱婶可不是她,上班如上坟。封窈一直很敬佩朱婶的一点,就是这位经历过坎坷的女性真的做到了“将工作变成生活”:照顾宗衍就是她的生活的一部分,她全心投入,乐在其中。 “咦?”目光扫到桌旁,封窈忍不住惊讶出声。 桌旁那些蔫巴的残花败叶,虽然隔了一夜,但还是不难认出,这是昨天那束花。 她的那支芍药插在瓶子里,今早起来还鲜嫩舒展呢。 “……我捡到的。”朱婶抹了下眼角,这事本来不该跟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小姑娘说,可她心里实在难受,“帮佣清理垃圾桶,装车时我看见的。” 封窈轻轻地“啊”了一声,“怎么这样?” “启航总抢着帮忙拎垃圾,还好他没看到,我赶紧捡起拿回来了。” 智力缺陷的人只是迟钝,但不是情感缺失,看到自己高高兴兴准备的东西被当垃圾扔掉,肯定还是会伤心的。 收到不喜欢的东西当然可以扔,但除非是有仇,好歹要照顾一下赠送者的心情啊。封窈握住朱婶的手,安慰道,“没看到就好,他的心意是最可贵的,不会因为被践踏而贬值半分。” 朱婶的眼眶更红了,眼中有泪光闪烁,“跟老林结婚的时候,我就很怕。既怕栩栩讨厌启航,又怕有了启航这样的哥哥,栩栩会在外面被人欺负,笑话她是傻子的meimei。我是知道的,栩栩有时候会对启航不耐烦,但我都能理解,他是个智障儿,他不是个正常人,就连我这个当mama的,也有失去耐心,想吼他想打他的时候……” 封窈没有插话,静静地听她诉说。 “我从来不奢求世界上能有第二个人像我一样爱他,那是不可能的。鄙视,白眼,我都看惯了,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 朱婶说着捂住了脸,泣不成声。 封窈走过去,张开双臂揽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再坚强的人也有崩溃的时候,何况是一个身负重压的母亲。封窈静静地没有开口,朱婶并不需要她的同情怜悯,更不需要她指点江山,她此刻需要的,只是一双耳朵,一个肩膀。 朱婶收住眼泪时,封窈的肩头已经湿了一大片。 “把你的衣服都弄脏了,”朱婶满脸窘迫,“我太失态了……” “没事没事。”封窈递纸巾给她,陈玉芳送来的衣服够多,反正有专门洗衣服的帮佣。 朱婶擦了擦脸,又瞥见桌上凋残的花,“对了,昨天的事情,我还没谢谢你。” 封窈微怔,“我没有做什么……” “启航说,花束是他拿在手里扎的,花也是他挑的,你给他帮了忙。他说的时候,特别骄傲。”朱婶露出一抹笑,“谢谢你,让他自己来动手。” 封窈似乎有一点明白了。 朱婶不知想到了什么,“说到这个,你跟少爷还挺像的。” “……”封窈差点脱口而出,我有差劲到那种程度吗? “启航从小就喜欢花草,我送他到一个园艺师那里帮工,同事把脏活重活都推给他干,一发工资就吆喝出去吃饭,最后都是他掏钱买单,还有人借他的钱从来不还。后来多少人劝我,智障哪有不受歧视受欺负的,不如别让他工作了,养着算了。” “少爷从来没说过什么,只是有天给启航一份花匠的雇佣协议,工资待遇,职责,都跟正常人一样。平日里有什么启航能做的活,他都会吩咐他,就和对正常人一样。” 和对正常人一样。 封窈懂了。 多少人面对正常人,都能生出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更何况是对有残缺的人。高高在上的同情怜悯,以保护为名的差别对待,乃至迎面笑脸相对、背转身后嘲弄不屑,本质上都是不尊重。 而宗衍所做的,是以平常心看待他,只在他需要帮助时,伸一把手。 朱婶感受到的,是生而为人应得的,体面和自尊。 …… 早晨的时间最经不起耽搁,饭没吃上,要迟到了。 封窈抱着朱婶塞的一堆点心水果,回房换了件衣服,又赶往书房。 其实已经迟到快半小时了,但问题不大,反正宗衍见首不见尾,唯一一次还是下午去的。 只要不被抓到,就不算迟到。封窈啃着小笼包,转弯进了书房。 “……!” 宽大的办公桌旁是一把轮椅,清晨的阳光从落地窗透进来,洒在轮椅上的男人身上,浓密黑发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光线如笔勾勒出他的轮廓,深邃俊美,足以媲美罗丹的雕塑。 哇哦,风景这边独好。 封窈发出由衷的赞美:“少爷,你真是帅的闪闪发光。” “……”宗衍不知道自己一大早跑到书房里来,像尊雕像一样坐在这里等了半个小时,又像尊雕像一样任人肆无忌惮地观赏,是犯了什么病。 没错,就是观赏——她看他的目光非常直白,就像在美术馆参观,看见一件珍品名作,驻足细细地欣赏。 ……还吃小笼包! 第13章 指腹落在她的唇角 对于她这突如其来的赞美——更不如说是调戏,宗衍难得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大概是因为她太坦然了,就像是纯粹地在陈述一个事实,那么理所当然,不带任何肮脏下流的觊觎,或是别有目的的阿谀奉承,她的眼神坦荡荡的,专注地凝注在他身上…… 宗衍的心跳忽然无法抑制地加快,耳朵有些发烧。 一定是太阳太晒了。 他摁下桌边的按钮,窗帘开始缓慢地闭合,同时冷声开口:“封助理,你迟到了。” 唉,第一次迟到,就被老板抓了个正着,这就跟万年翘一次课结果老师点名了一样,只能怪自己脸黑。 封窈乖乖认错:“我很抱歉。” “我需要一个解释。” 话说出口,宗衍就后悔了。员工犯了错还敢找借口,在他这里没有第二个下场,唯有卷铺盖滚蛋一条路,现在竟然给她机会解释? “对不起,是我睡过头了。”她当然可以说出实情,会迟到是因为朱婶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并不是她的错,然而情绪是一件私密的事情,她没有权利也不愿替朱婶向第三人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