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
当第一片秋叶飘落…… 记得提醒我，把最好的故事，留在这个秋天。 马车的影子划过夏日的水面，驶回远方。路上满是面目模糊、身形疲惫的过客。窗外风景不断变换，在马蹄清脆而缓慢的声响中，历经生命中必要的旅程和修炼。 她花了整个夏天为九月做准备。如今她的夏日都用来回忆那些已经退却的热度。 一半是因为倦怠，一半是因为奔忙。没有雨，八月就要结束，九月还未开始。而她，……依然如故。 马车缓缓驶回密林，一路从夏日湖岸到繁茂凋零。当第一片秋叶变黄时，窗外的风也添了一丝萧索。终有一天，幽暗密林以其焰火般的狂放方式结束了这种时冷时热的现象。一次转身，一个恍惚，一场睡梦，大自然完成了季节的更替。 每当独处时，思绪不由自主回到在水晶洞里看萤火虫星河的那一夜…… “我再也等不下去了……” “可……” 莱戈拉斯轻轻啃咬她的耳尖，混合着急促的呼吸，立刻让她噤声。心砰砰跳着，几乎快要跃出胸腔，而他热烫的身体贴着她，她能感到他剧烈的心跳也快的惊人。得知他和她一样慌乱，她却不怕了。 “不，”他的手指轻触她的唇角，“这一处，我要留着。留给誓约，留给你欠我的，那些早该告诉我的话。” “是……什么？”她拽回理智问。 他的声音极其暗哑，“那些你在写信给我时，那些你航海时想对我说的，还有，在进入密林那个夜晚我要你说给我听的……” …… 只要回想起来，脸上便一阵阵的潮红。 密林深处数千株枫树，银杏和冷杉已准备绽放存储了一年的绚丽色彩。春天的生机，夏日的苍翠，都比不上此刻的幽雅。 她问他，还记得千年前他第一次带她踏入密林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那时的她，愿用短短数十年的寿命交换此时此地的一刻。 他笑了，点点头。告诉她，到那一天，他一定不会再忍耐。 她却不禁好奇，那究竟是哪一天？ 温润如玉的面孔望向她，他薄唇轻启—— 「when autumn leaf falls……」 当第一片秋叶飘落的时候呵……，她的眸光在窗外留恋，无比珍惜眼前的一切。当然，如果车厢里，对面坐着的不是瑟兰督伊的话。 长湖回密林的路上，晒了一个夏天的瑟兰督伊不愿染上风霜，宁可坐慢吞吞的马车，传闻这辆马车还是远东某个国家敬献的。除了护卫，其他木精灵早就快马加鞭而去。瑟兰督伊邀她一起乘坐，美其名曰请她休息，于是她站在枫树林的马车旁，好生羡慕的看着莱戈拉斯和塔瑞尔说说笑笑的并辔而去。 瑟兰督伊难得没有毒舌，低垂长睫看着公文，而她意识到他只怕是想利用这段时间处理堆积的公事。领土广阔、精口众多，难得他挥袖间摆的太平，平滑柔顺的发丝都妥妥帖帖的垂在两肩，不曾翘出一根来，她知道莱戈拉斯处理事情那举重若轻的态度是遗传自谁了。 而她随意翻着跟瑟丹一起研究的飞艇设计图。即便是一路静默，也不算如坐针毡。 瑟兰督伊头也没抬突然开口 ，“秋季赛单项是器械的近身格斗。你要是敢输的很难看，看我不剁了你的……”“短手！”艾儿接了下去，“您不用总提！”看上去深不可测的瑟兰督伊心思也蛮好猜的。 瑟兰督伊轻哼一声，文书翻过一页，“看什么看的眼都不眨？”明明没有看她，却把她的动作尽收眼底。 有些精，他可以无视你，但你不能忽略他。就比如，瑟兰督伊，还比如，莱戈拉斯。 艾儿微微一笑，“我记得莱戈拉斯王子说过，若瑞文戴尔的温暖是属于春天的，黄金森林的绚烂是属于夏天的，那么幽暗密林的明净华美和萧瑟凄意则是属于秋天的。” 瑟兰督伊丢开公文，抬眸。有旁人在时，她和儿子称呼彼此，你一个“莱戈拉斯王子”，我一个“晨光殿下”，明明疏离有礼的口吻，偏偏带着别人无法介入的亲昵，眼角唇边都是恬然。搞什么呀，这两个小家伙当旁人都眼瞎了吗？ “这里的秋天真是太美了。我头一次觉得罗斯洛立安以外的森林竟可以这么美。”她感叹。 瑟兰督伊的鼻子钻出一股气，“再好你也休想赖在这里不走！” 艾儿回眸望他，又移向窗外，“伟大的森林国王呵，您可知道，我曾经航行在世界的尽头，我到达过大海彼岸的仙境，我见识过生命的起源，我坠落过地底的深渊，我阅读过古往今来的历史，我目睹过沉没在大洋深处的文明，我会制造把生灵送上天空的飞艇……，所以，”淡然一笑中却掩不住的傲骨与聪慧，“您不必担心，我不会如芸芸众生，永远只呆在一个地方，日复一日做着一成不变的事！” 她感觉到瑟兰督伊的眸光越发深沉，周身散发着逼人的冷凝，过了半响，寒意才渐渐退散，他只轻轻说了句，“你可不要后悔……” 每一个字都像是深埋佛罗契尔的万年冰层之下。她却听不明白。 马车停到了宫殿门口的石桥对面，木精灵们摆好了垫脚的小凳，莱戈拉斯站在旁边候着，瑟兰督伊一手搭在他的手臂上缓缓而下。国王摆驾回宫自然是排场十足。 莱戈拉斯陪着瑟兰督伊回宫。一路上都没来得及说话，艾儿在后面默默的跟随，突然桥当中的他回头向她眨了下眼，那调皮的眼色令她不由一笑——他在安抚她呢。 走在石桥上，微微扬起头，回想千年前的光景。一片半绿半黄的叶子悄然挣脱树枝的桎梏，轻盈的翻飞，自她面前舒缓的飘落。伸手接住叶片，上面的丝丝叶脉依然清晰可寻，就像生命依然在延续。 ——喂，近在咫尺的你，可否知道，第一片秋叶已经飘落？ 秋季的单项比赛以器械类格斗为主。赛场就搭在密林的红枫林内。 器械类格斗并不区分器械种类，每个选手可以选择自己擅长的近身格斗兵器。于是，经常可以看到长鞭对阵匕首，双铁尺对阵长剑。委员会旨在强调兵械只是一个工具，尺有所短，而寸有所长。初赛是积分制，进入复赛才是淘汰制。 这是艾儿最不擅长的项目，而莱戈拉斯也害她没有赢了外围赛而直接晋级复赛，他却一脸与我无关。她只好老老实实的一个个对手打过去。 瑟兰督伊倒是觉得如此甚好。兵器格斗练到极致的确是无关兵器了，但是大部分年轻战士还达不到那个水准。 瑟兰督伊充分发挥他的策略优势，将每个兵器的优势和劣势以及每位对阵的选手都剖析的清清楚楚，联合艾儿超群的学习能力，再加上莱戈拉斯卓越的演示能力，便无往不利。 红色的橡树叶被风吹得皱巴巴，而金色的银杏叶也被太阳烤得干干的，一层层的铺在了地面上。上层树叶的掩盖下，底下的树叶数年后才会在黑暗潮湿的世界里慢慢腐化，在夏季的雨水里碾成碎屑，顺着密林河流入安度因大河。大地猛然吸了一口气，将夏季的热力尽数纳入腹中，再缓缓的将秋季的凉意散布到森林深处的每一株树中，让叶片呈现出难以想象的美色。 而此刻在密林里最美的，却是位来自远方的客人。 当袅袅婷婷的暮星公主被莱戈拉斯王子从马背上抱下，替她揭开兜帽时，引来众战士们的围观，一个个都惊讶的张大嘴。 这位美名流传千年，隐身在远古精灵国度正中心的神秘公主竟然应邀观看比赛——这次主办方，森林国王果然神通广大。 听闻这个消息，艾儿就差没一路撒欢跑去，看到亚玟的那一刻，却猛然刹住脚步。 百年不见，她美丽尤甚。衣袍不染纤尘。黑发如墨披散，皮肤闪烁着象牙般的色泽，承袭自父亲的灰瞳是最明亮的星星也比不过，眸光中流转着无法想象的智慧和深意令她添了一份可近不可亲，却更引人遐思。 新生纪元的精灵们终于得以想象远古传说中露西安的美貌。无比震慑中，不由感慨晨光的柔暖毕竟比不上暮星的明亮。 她柔若蒲柳般站在俊秀挺拔的莱戈拉斯身边，他们亲密的行着礼，叙着旧。 艾儿心中像是杵了一根枯树，毫无美感的枝头只挑着一片枯叶，在风中乱晃却硬撑着不肯掉落。 不待她多想，亚玟却已看到她了，展颜一笑间，可令满林枫叶羞落，艳若丹霞般的双唇微启，还未开口，一道光影硬挤入三人中间，却是艾明。 艾明弯下高挑颀长的身躯，执起亚玟的手，用昆雅语道，“请容我一定要当面表达对您的欢迎之情——亚玟·安多米尔公主。您的美名早已远播西方，连在维林诺侍奉维拉与英格威王的吾等都有所耳闻。唯一能与伊露维塔子女中最美的那位相提并论的您，在我看来远不止此，你的渊博学识和优雅仪态让某个出身不详的野丫头在您身边如云比泥。”说完，就想在她的手上印下礼仪的一吻。 艾儿翻翻眼睛，他怎么就不用他那毫无语法错误却总是引人遐思的辛达林语说这么一大篇呢？就好像知道亚玟一定听得懂昆雅语。连赞誉对方的时候都不忘强调自己的高贵身份，最后还顺带回马射了她一箭。论身份论地位论出身论名望，无论哪一条她都完全没有办法跟亚玟相提并论，“云比泥”这一箭正中红心，狠绝至极。她就想直接倒地气绝。 好不容易见到想念不已的艾儿，还没好好叙叙，却半路杀出个绿眼睛家伙，亚玟暗自打量艾明，态度高傲又没眼色，但还是礼貌的让对方执起雪白如玉般的手，静静听着，但听到最后一句，她神色冷了几分，缓缓抽回自己的手，红唇开启，优雅的问了句—— “你谁啊？” 爱隆王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精贵女儿，凯兰崔尔捧在手心怕飞了的宝贝孙女，精灵同胞们的暮星公主——拥有如此众多头衔的亚玟大驾光临幽暗密林，当真蓬荜生辉呀。 瑟兰督伊望着亚玟在王座之下高贵又优雅的行礼，跟某个倔强骄傲的流浪猫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这么美的暮星怎么不嫁到密林来，顺便还可以气死瑞文戴尔那个老贼秃，咳咳。 亚玟自然是要留宿宫中，而且是除王之外最好的房间。那个「最好」不做他想，当然是莱戈拉斯王子住的地方。于是，瑟兰督伊大袖一挥，把暮星公主的住所安排到了艾儿的房间，而艾儿被赶去跟木精灵同住。 艾儿顿时如五雷轰顶。 之前她并未多想住在莱戈拉斯上面会有多么的安心，舒适又惬意。 但从此反而是亚玟可以每天从窗户中探出头就能跟莱戈拉斯道早安，晚上还可以一同去大池子里泡脚，当她累的爬不上台阶时，莱戈拉斯还会抱她上去……； 而莱戈拉斯每天晨跑时采摘新鲜的花叶装饰她的房间，当她不开心时会在房间里藏着好吃的小点心，她睡不着时，他会陪着她给她讲故事……； 想到这一切，她就欲哭无泪。 瑟兰督伊这招实在够狠。他早就知道艾儿住在哪里，却一直隐忍不发，过了两季才突然给了她一击，比一开始就赶她走还要狠的多。 父命难违，再加上一个公主，一个殿下，表面上不能厚此薄彼，莱戈拉斯也好生为难。 正在艾儿落落寡欢，耷拉着耳朵，准备卷铺盖走人时，亚玟看看莱戈拉斯，又看看艾儿，温柔得体的对瑟兰督伊表明，自己初来乍到，很少夜宿外面，就怕有些不适，有个熟人陪伴比较好。不如她和晨光同住可好？ 一句话莱戈拉斯顿时面露喜色。 艾儿的耳朵蹭的一下竖了起来。 就听森林大王慢条斯理的首肯，也好。 顿时，三颗年轻的心都安了。 莱戈拉斯注意到窗外秋叶飘落时，就想跑去告诉艾儿。 可是她正惨烈的在严师指导下参加秋季赛，不想让她分心。直到亚玟前来，他更是分神无暇。 瑟兰督伊的住宿安排简直如一道巨雷劈下，他本来就对父王邀请暮星的动机有所猜忌，此刻更是怀疑——宫殿号称第三纪元的「千石窟」，房间那么多干嘛非挑艾儿的呀。 多亏亚玟的机变才逃过一劫，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双子好不容易才走，对于暮星的到来他喜忧参半，见到美丽的公主当然开心，但鉴于她哥哥们的不良前科，他总疑心亚玟是她爹派来的礼仪官和亲热妨害者。 虽然她不像双子那么会挑时机，但艾儿不打比赛时，总跟她黏在一起——他真搞不明白，女孩子们哪有那么多话好说？ 每天早上他都能听到两个美丽的年轻姑娘在上面叽叽喳喳，梳妆打扮，晚上还睡衣枕头派对，又夜话绵绵，真是心痒的不行——哪里还睡得着？ 他不知道自己还拉了满满的仇恨——宫外传言他左拥右抱得意至极呢。 每次去看艾儿比赛，亚玟都第一个到，胆战心惊，揪着手帕，捂着嘴，每次都要莱戈拉斯在旁安慰。 艾儿更觉得烦躁。看看，这才是公主的样子。再瞧瞧她，打扮的伶伶俐俐，抄起两把刀就跟人家打架。心中那片枯叶还没掉落，令她恨不得一把扯下来。 莱戈拉斯与塔瑞尔自幼结伴的熟稔，与亚玟身份地位的般配，艾明的嘲弄以及瑟兰督伊的安排已在艾儿心中连连画下抹不去的印记。 她脾气越来越大，比赛时遇到强的死不认输，遇到弱的下手也重，对手都要哭爹叫娘。 一路摸爬滚打进入了复赛，艾儿的好运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复赛里遇到了一个极麻烦的对手——是艾明。 懒得流汗的艾明自然是很快打过了外围赛直接进入复赛。过早相遇，瑟兰督伊也觉得无奈，不过并没有制定什么特别战术，艾明这种级数的对手，并无太多经验的她只有依靠应变，然后早死早托生！ 终于到了对战的那天早晨。 红紫的霞光映照着一排排粗壮高直、枝杈斜伸向天的银杏树，一片片金色小扇在风中摇颤。漫天飘落的银杏叶是嫩黄的，鲜黄的，橙黄的，各式各样的金黄色，仿佛雅凡娜拿了一支色彩浓郁的笔，饱蘸金色，在天地之间任意粉饰，浓的，淡的，深的，浅的，一支神来之笔，便描绘出大自然最绚丽的图画。 树下像铺了一层厚厚的金毯，高台上的刀光剑影让秋意的萧索和肃杀更浓了几分。 艾儿走上了台子，手握惯用的双手长匕首。对面台下走上来的艾明，则左手握着一柄奥力打造的长剑。待他站定，手极缓极缓的将长剑一点点从鞘中抽出。 别人还看不出门道，但莱戈拉斯脸色一变，这么慢的拔剑速度，竟然连剑身和剑鞘摩擦的声音也没有，说明他的手极稳，果然是个麻烦的对手。 而亚玟眉毛微蹙的模样，则看呆一群男精。 长剑如一泓秋水，淡然无痕。艾明极少使用兵器，很少有人亲见来自海外仙境维拉打造的武器，此刻都屏息以待这场从春节赛后就拖延至今的大战。 裁判请双方行礼。 左手垂下，右手背后，艾明做出一个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