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三日之前,的确有一位白衣、以折扇为武器的俊俏郎君来过,哦对了,还有位极漂亮的小公子,十五六岁的样子,哎呦,老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人儿,从台上,在那么多客官里,一眼就看到他喽!想必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应该就是您家少主了吧?” 万剑宗的四位连忙否认,问:“手持折扇的那一位怎么样了?” 城阳牧秋却道:“那位漂亮的小公子如何了?” 老说书先生:“他们啊,一起被抓走啦!” 三日前。 银绒听到sao动的时候,陈向晚已与那妖物打了起来。 妖族是这样的,平日里若是有心掩藏自己的气息,大多都能办到,但倘若与人斗法,便要使出妖力,往往就妖气冲天。 银绒并不认识陈少主的真容,只觉那边的妖气强横,估计是位大佬,正和一个穿白衣持折扇的高阶修士互殴——大佬们打架,他自然有多远躲多远,免得伤及无辜。 万万没想到,刚趁乱溜走,那两位大佬竟一前一后地追了出来,而且……全是奔着自己的?! “???” 大佬打架,关他什么事哦? 但这并不影响银绒拔腿飞奔。 他很快发现,两位大佬一个招招狠辣,一个只是穷追不舍,似乎没想要他的小命,但这也够惊悚的,枫烟城是座繁华的大城,修士、凡人、妖族混居,银绒依着多年混迹市井的经验,专门往人多而乱的地方钻。 他溜进一条小巷,此巷一侧是居民区,一侧连着几家染坊,空气里弥漫着染料的刺鼻气味,以及杂而乱的妖气……简直太适合躲藏了! 银绒化作小狐狸原形,抖抖毛,身形灵巧地钻进了一家染坊的后院,这里没人干活,只晾晒着染好的布,五颜六色的彩条悬挂在空中,银绒便躲在大门后的布条下方,这个位置可进可退可攻可守,还能观察外面的环境。 没一会儿,果然看到那只大妖追了过来,银绒屏住呼吸,收敛妖气,连身体也缩了缩,大尾巴卷起,缩成一只滚圆蓬松的毛团儿,片刻后,大妖跑远了。 紧接着,那位手持折扇的白衣修士也追了过来,银绒继续装死,可那修士径直迈进来,并一把掀开银绒头顶的蓝色的扎染布。 银绒:“……” “别动!”陈向晚在银绒撒腿跳起来之前飞快说,“那只妖还没走远,你出去就是送死!” 银绒之前就注意到,陈向晚并不打算要他的命,只是单纯追着自己……再说,他亲眼看见这人和那大妖打起来,所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银绒决定赌一赌,舔了舔鼻子,“嘤”了一声,还迈开爪爪凑过去,用毛绒圆滚的身子蹭了蹭陈向晚的小腿,以示自己愿意配合。 “……”陈向晚没料到这妖狐会做这样亲昵的动作,僵硬地向后退了一步,不小心碰到了晾晒染布的架子,发出一声不小的动静。 “谁啊?”染坊的伙计寻声出来,扯着嗓门喊。 一人一狐都有些紧张——那只追杀银绒的不明大妖就在不远处——银绒怕被发现,灵机一动,默念能够‘口出人言’的法诀,出口说了一声“喵”,然后飞快蹿出去,一闪而逝。 “原来是只猫!”那伙计看到有只毛团儿突然蹿出来,下意识踢了一脚,“吓我一跳!” 伙计见那晾晒布的架子并没有倒,便也没再仔细查看,又折返回去,离开了后院,待他把门关上,银绒才愤怒地朝他的背影炸了毛。 而后选了一块悬挂结实的布条,跳上去,撅起毛绒绒的圆屁股,竖起毛绒蓬松的大尾巴,两只前爪爪飞快倒腾……用力挠那布条。 “…………”陈向晚,“你干什么?” 银绒爪爪锋利,不过几下,布条已经被挠烂了,陈向晚呵斥他的时候,正好烂布条已经禁不住他的体重,整只毛团儿从中掉下去,再落地时,已经变成少年模样。 乌发如瀑,头顶一对毛绒绒的狐耳,还是那套熟悉的红裘,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露出雪白的脖颈和黑色皮项圈。 陈向晚是大宗门里长大的世家公子,衣食住行处处都要讲规矩和礼仪,哪里见过这么不正经的造型?可银绒穿成这样犹嫌不足,还撩开衣袍,愤愤地低声反驳:“是他先踢我的!看,都给我踢红了!” 陈向晚慌忙别过脸,没看。 这妖狐,因为别人无意中踢他一脚,就要挠烂人家的布,还这般轻佻,他们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他竟然就撩开衣袍,从那裸露的脖颈来看,那狐媚子里边分明就没穿衣服!只有一片白花花的皮rou,他要自己看什么?陈向晚被自己的脑补闹了个大红脸,心里更是鄙夷且不甘,自己竟是被这种睚眦必报、妖里妖气的东西比下去的? “把衣服穿好!这就是你们媚妖勾引人的法子吗?你简直……”涵养让他没说出后边的话,银绒却恍然大悟:“简直什么,不知羞耻是吗?” 陈向晚:“……” 银绒一跛一跛地挪远了些,老老实实把衣服拉好,将衣领扣得严严实实,咕哝:“你们人族修士真矫情,连脚踝也不能看吗?我又不是大姑娘。” “?” 陈向晚愣住,他是伤到脚了吗?原来,只是让自己看一眼脚吗?这么说,竟是自己先入为主,小人之心了。 他错怪了人,有些不自在,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银绒说:“你们人族修士都喜欢把‘不知廉耻’当口头禅吗?我认识一个五百多岁的老童子鸡,也喜欢这么说话。” 陈向晚:“…………” 陈向晚知道银绒没认出自己,按捺住心里升起的波澜,问:“你说的那个五百岁……是你什么人?” 银绒轻描淡写:“一个故人……嗐,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和那只蛇妖有什么过节吗?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追我吗?道友你怎么一下子就找到我了?” 用寻气决寻人,需要先熟悉被寻者的“气”,陈向晚总不能说自己已经跟踪了银绒很久,含糊道:“我找你是用了修士的办法。” 便转而问:“你竟然不认识那只妖?我同它也没有过节。”还是第一次见面,在跟踪你的茶馆里。 且第一次见面,那大妖便径直点破他的身份,还问他要不要合作,可助他刮花“情敌”的脸。 陈向晚亦觉得此事蹊跷,就听银绒飞速分析:“妖族寻人的法子不一样,只凭妖气,这巷子脏乱差,和枫烟城其他地方格格不入,对了,还有凡人才开的染坊,一看就是穷人住的地方——通常妖族都比较穷——果然此处有杂乱的妖气,能掩盖我的气味,但也是暂时的,等那大妖反应过来就完蛋,总之此地不宜久留。” 银绒语速很快地分析完,便马不停蹄地进入主题:“所以,咱们得赶紧跑,道友,你能御剑吗?” 陈向晚:“……” 陈向晚心道:我不伤你已是极限,怎么带着你逃跑? 罢了,银绒是什么样的人,这些日子他看也看了,妖族之间的恩怨到底不关他的事,他不该掺和,陈向晚正准备拒绝离开,却忽然闻到一阵惑人的冷香,整个人为之一酥。 恍惚中,耳边响起银绒的声音:“来不及了,你先走吧。”那大妖追过来了,银绒除了不好展示的cao控寒气,只剩下看家本领媚术,便想先抵挡一阵子。 第五十二章 那蛇妖是个细眉细眼的白面公子,一身修身的青色燕居服,衬得整个人更瘦高细长,追到染坊时,还凶神恶煞的,可进门就停住脚步,痴痴地望向银绒。 倒不是银绒的媚术有多么精湛,竟能一招制服这种级别的大妖,而是蛇性yin,很容易被媚术蛊惑。 银绒也有些紧张,舔了舔嘴唇,试探道:“公、公子,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蛇妖褐色的细长眼睛一眨,张嘴竟吐出一截长长的信子,嘶哑道:“美人儿,自然可以。” 银绒的心放下一半,媚术施展起来也更顺利,声音里含了笑意,愈发蛊惑:“很简单的一件事……” 媚术第一步,就是测试服从性,令对方做一件简单,却需要亲自动手的小事,一则是看对方有没有上钩,二则便是引一个良好的开端,所谓万事开头难,有一便有二,开了好头,后边再辅以甜头,令对方唯命是从,就更简单。 然而,银绒的‘小事’还没吩咐出口,就被打断。 陈向晚突然出手,折扇边缘的锋刃比剑还锐利,带出的罡风直接斩到蛇妖身上,青色燕居服破了好大一道口子,从肩膀到胸口的位置裂开,露出苍白的皮肤,皮肤被划破,并未流血,但伤口处的肌肤尽数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化作青色蛇鳞,而那蛇妖也因疼痛缓过神来,褐色竖瞳一闪,露出凶光,张口露出毒牙和信子,与袭击他的陈向晚斗到一处。 银绒:“……” 银绒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那持折扇的白衣郎君,为什么没跑,而是要这时候出手?他不是说与那蛇妖没有过节吗?就算他想教训那蛇妖,但凡有一点江湖经验的,都能看出来自己是要得手了吧?他抽身而退,坐享其成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陈向晚本人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只觉得看着那小狐狸精对蛇妖搔首弄姿的样子,有些碍眼。 大约是被他的媚术影响到了吧。 陈向晚边打,边给自己找了理由:“对付区区一条蛇妖,何必那么麻烦?直接打就是!” 银绒:……行吧,可能这就是大佬吧。 高手对战,尤其是段数差不多的高手,往往胜负只在一招之间,那蛇妖受了银绒的蛊惑,猝不及防被陈向晚占了先机,已经落了下风,此后数招之内,已经连连败退,竟真的负伤而逃。 然而,一人一狐还没松口气,竟有更多大妖赶来!保守估计,这些妖的修为都在法相期以上,相当于修士的元婴期,破风而来,杀气腾腾。 闻声而来的染坊伙计们,刚一路面,便被吓得撒腿退了回去,陈向晚也忍不住皱眉:“妖族早就没落了,怎会一下子来这么多厉害的大妖?” 银绒也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的印象里,他们妖族就是修为低,腰包瘪,一个比一个穷酸,一个比一个不中用的乡下佬。 修真界强者为尊,妖也不例外,若是平时见到那么多大妖,银绒说不定要出来看个热闹,歆羡膜拜一番,可如今,这些妖的目标是他,而且各个都带着杀招,全是奔着取他小命来的,银绒都快吓疯了。 他在一片刀光剑影、爪林齿雨中,左支右绌,勉强应对,连尾巴上的毛毛都被削掉了一片! 就在银绒以为自己今天说不定要命丧此处,不能再隐藏实力,拼着暴露也得搏一搏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彼时,银绒掌心已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随时准备将全身的灵力付之一炬,化作寒冰暴雪,与那些大妖正面地“以卵击石”一回,却见一群穿白色门派制式衣袍的修士,天神降临般落下,与大妖们战到一处。 他们人数不少,与妖族旗鼓相当,银绒终于有机会喘口气,忍着腿软往后退,正碰到陈向晚。 “……你怎么还没走?”银绒喘息着问。 陈向晚望着那些突然出现的修士,答非所问:“我认得他们,是无量宗的人。” “?”银绒,“你没看错吗?” 无量宗不是跟太微境势如水火吗,他们会那么好心来救自己?自己好歹也曾经是太微境的狐啊! 与此同时,那只最开始偷袭银绒的蛇妖不知何时游走过来,竟是亮出了原型,是一条碗口粗的青蟒,蛇尾欲将银绒缠住卷走,在陈向晚的折扇砍到它之前,蛇妖便身形一顿,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一口白雾。 像是被从里到外冻住了一般。 但它到底是法相期的大妖,比秘境中的金丹期弟子修为深厚得多,并未当场吐血或是直接冻住,甚至眼见着无量宗修士与陈向晚同时杀来,也不退反进,从银绒身上擦过,才夺路而逃,冰凉滑腻的恶心感觉留在银绒肌肤上的同时,一道嘶哑的声音传音入密:“凡事别看表面,我们杀你是为你好,他们救你却是居心叵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好自为之。”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讳莫如深,却又格外诚恳,像是族中长辈对幼崽的谆谆教导,银绒差点就信了……才怪! 这也太离谱了!什么叫“杀你是为你好”?银绒只在小时候听过师父说“打你是为你好”,被揍两下屁股能勉强理解成是长辈的苦心,杀你是为你好,这是什么屁话? 最近到底犯了什么太岁,为什么经常遭到追杀,还都是妖族……银绒猛然想起秘境中,那只差点弄死自己的蜘蛛精锦娘,不由得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铃铛,上次那母蜘蛛险些要了自己的命,墨玉铃铛掉落的时候,好像清本想去捡来着? 银绒脑中的回忆与思绪飞快略过,其实大蛇留下这段莫名其妙的告诫、他在心中吐槽,其实也不过瞬间。 而就在这短短的几息之间,战局已尘埃落定,随着大蛇再次败退,那些妖族也潮水般退散,眨眼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这场酣战来得快,结束得也快,顷刻间只剩下无量宗修士们。 他们神情严肃,直奔银绒而来,看起来竟然比那大蛇还凶一些,银绒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试图把自己藏在因刚刚那场大战而七零八乱的扎染布条中,可惜退无可退,身后就是墙了。 只是,他忘了同样贴着墙的还有一位。 陈向晚拨开杂乱的布条,掸了掸一袭白衣,从容走出来,拱手行了个同辈礼:“几位道友,方才多谢相助,向晚不胜感激。” “陈少宗主?” 刚刚那场大战来得太快,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银绒和大妖身上,只看到有一位白衣修士在场,却没人注意他的容貌,更不会往万剑宗少宗主身上想。 如今陈向晚站出来自报家门,众修士都有些无措,银绒更是震惊。 什么陈少宗主?什么向晚?姓陈又叫向晚的少宗主,整个修真界有多少个?这位年轻英俊的大佬……该不会就是、就是与祖宗有过婚约的那位相好吧?这么一想,好像他的声音是有些耳熟,可他这样的大少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向晚折扇倏然展开,好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正是,向晚与友人遇难,多亏诸位仗义相助,今日无量宗的大恩,万剑宗记下了,日后定当厚报。” 无量宗众人脸上的表情更不自在了,他们方才明明是想对银绒做什么,也许是带走,也许是其他什么目的,但如今万剑宗少宗主把话说到这份儿上,还点破了他们的身份,修士们便也不好再对“少宗主的友人”做什么,最后互相交换了眼色,为首的干笑一声,说:“我们下山历练,恰好路过此地,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想到竟然救了少宗主的朋友,一点小事,何足挂齿,少宗主客气了。” 几人又你来我往地象征性客套几句,无量宗的修士们便悻悻地离开了。 留下银绒与陈向晚两人,站在破败的染坊院子里——伙计和老板、甚至整条巷子的居民,听到打斗早就跑得无影无踪——除了他二人,此处连个喘气的都没有,两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就有一点点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