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他无声地缩了缩爪爪,舔了舔鼻子,猜想:这就是那位陈少主了吧,原来他喜欢这样的。 见城阳牧秋没回答,陈少主又问:“是因为那只狐狸精吗?我听说,你最近居然养了只很漂亮的狐狸精在身边。” 银绒身形一僵,却不由得竖起了毛绒绒的狐耳。 就听屋子内的城阳老祖又道:“自然不是因为他。” ……虽然一点都不意外,但银绒还是不怎么开心地甩了甩尾巴,然后,便听屋内一声断喝:“谁?!” 银绒撒腿就跑。 城阳牧秋放出神识,见到一只赤色毛团儿一闪而逝,默了默,还是暗自发出指令,不准傀儡们伤害这只“闯入者”,才继续对陈向晚说:“与任何人都无关,你我本就没有情谊。” 陈向晚苦笑:“你还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但我不相信,若没有一丝情谊,为何你对我如此特别?” 城阳牧秋面上已露出不耐之色:“当年无量宗趁机侵占我太微境资源,本尊欲重振师门,万剑宗帮我良多,看顾你,保护你,是我分内之事。” 陈向晚:“那、那为何你准我到蘅皋居居住?那不是你的私人住所,从不准外人踏入的吗?” 城阳牧秋提醒:“是因为你想看我太微境的藏书。” “那为何不去藏书阁,而是引我去你住所的书房?” 城阳牧秋心道:自然是因为藏书阁有很多本门的不传之秘,而书房联通藏书阁,却受我的掌控,不至于秘籍外传。 但这种话是不方便对恩人之子说的,于是城阳老祖又陷入了沉默。 陈向晚见他这副惜字如金的模样,便没再逼问——他的涵养不允许他这般死缠烂打——转而柔声笑道:“是向晚唐突了,那今日便不打扰了,我们后会有期。” 银绒从城阳牧秋的天字房门外一路逃到自己的房间,“砰”一声关上门,才长出了一口气,真是太险了! 刚刚他听得清清楚楚,祖宗的白月光找上门来,还很介意自己的存在,这若是被抓个正着,引起了误会,惹恼了那位陈少主,城阳老祖非得剥他一层皮不可! 不行,计划得变! 银绒抖抖毛,化作少年模样,从储物铃铛里掏笔墨纸砚。 他现在觉得,告辞也不一定非得当面说,祖宗那么讨厌自己,八成也不愿意再多见一面的,还不如留书一封,走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 至于仙舫……算了,反正祖宗曾经给了他那么大一笔“分手费”,盘缠也够了。 银绒掏了半天,掏出毛笔和砚台,却没找到合适的纸张——他的纸质藏品,除了艳情话本子,就是春宫图——最后从他最新一本“记仇本”上撕下一页,用舌头舔了舔笔尖儿,措辞诚恳地写了一封辞别信: “城阳掌门亲启,恕银绒不辞而别,这些日子以来,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我的妖丹已经基本回来啦!咱们恩怨两清,所以不好意思再叨扰,后会无期!” 仔细吹干、折好,向客栈掌柜的要了一封信封,又在信封上施了个小咒法,才将信放在房间的桌子上,又重新锁好门,银绒计算得清楚,待到出发的时候,一定会清点人数,到时候自然有人发现这封信,并上报,而待到明早,他早就走远了。 今日原本就是给弟子们休沐放松,所有人都可以在长洲附近闲逛,银绒便这样大摇大摆地出了客栈,明目张胆地租了一柄飞剑,毫不留恋地飘然而去。 第四十九章 城阳牧秋是登上仙舫时,收到那封辞别信的。 信的内容不长,不过寥寥几笔,还有被墨汁涂抹过的痕迹,字迹又大又丑,普通人一眼便能看完整篇内容,何况向来一目十行的城阳老祖? 可他却捏着信,久久没动,薄薄的信笺都快被捏穿,郗鹤窥着自家师尊黑如锅底的脸色,唬得低下头不敢说话,心里直呼后悔,怎么就亲自把小狐狸精留下的信交给师尊了呢?这明显是银绒惹他不开心了!两夫夫的事,殃及了他这条无辜的池鱼,罪过罪过! 但总僵持在这里也不是事儿,仙舫上两百余名弟子还等着呢,郗鹤鼓起勇气:“师尊?他说了什么,要不要派人去找找?” 城阳牧秋把信纸揉成一团,随意往地上一掷:“不必!按原计划启程,回太微境。” ……师尊这态度,莫不是他们真的掰了? 不过郗鹤不敢再问,忙应下,退了出去。 待到自家徒弟出了门,城阳牧秋却黑着脸张开手,地上的纸团儿又重新回到他手上,上面的字迹虽丑,却很容易辨认,没什么歧义:“咱们恩怨两清,所以不好意思再叨扰,后会无期!” 他咀嚼着“恩怨两清”,“后会无期”两个词,又生出了把这纸团揉碎的冲动,却终究没舍得,反倒逐字逐句地研究起来,而后发现背面似乎还有墨迹,像是不小心拓印下了其他纸张上的文字。 难不成这不是初稿? 城阳牧秋拿出钻研上古残本术法的劲头,仔细辨认,终于勉强拼凑出拓印下的内容是什么:[狗男人,又打我屁股!好疼,今晚也只能撅着睡觉了,不过已经报仇了嘿嘿,在他的茶碗里吐了口水],后面还有一个大大的“x”。 城阳牧秋:“…………” 这是……记仇吗? 他知道小毛团儿心眼小,却没想到心眼小到这种地步,简直睚眦必报! 不过……城阳牧秋忽然福至心灵,喃喃道:“原来如此。” 这些日子,宗门内外对于他和陈向晚的传闻,城阳牧秋也略知一二,但他一向觉得这是无稽之谈,除了当年被陈宗主提亲的时候,做了直接的回应之外,其余时候从不理会,懒得在这种长舌妇才关心的小事上浪费口舌。 可银绒大约是不一样的,小狐狸精这般锱铢必较,突然闷声不响地离开,必定有原因,应该就是……昨日他和陈向晚的谈话吧。 城阳牧秋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定是他误会了,才赌气离开,竟然还说什么“后会无期”,气性够大的。 “师尊,都已准备好——”郗鹤折回来的时候,看到自家师尊手里的纸团,不由得顿了顿,而后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继续问:“我们何时出发?” 城阳牧秋:“叫清田,清轩二人过来。” “?”郗鹤,“是。” 清田和清轩二人从来没单独觐见过掌门师祖,在一群弟子歆羡而嫉妒的目光中,领命而去,却直到仙舫启程,也没再回去。 清田、清轩二人刚目送自家师门的仙舫升空远去,就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万剑宗陈少宗主,陈向晚一袭白衣,手持折扇,仍旧是一副翩翩公子的儒雅风流,说话也叫人如沐春风,并不端架子:“可否向两位道友打听些事?” 二人忙道不敢,有事吩咐便是。 陈向晚:“也没什么,就是好奇,太微境所有人都走了,为何唯独你们二人留下来,可有什么要事吗?哦,如果涉及到秘密任务,便当在下没问过。” “没什么秘密,”清田客客气气地说,“只是留我二人在此历练一番。” 陈向晚挑眉:“历练?” 清轩骄傲道:“掌门师祖器重我二人,亲自传授一套功法,命我二人在长洲修炼、体悟,当做历练!” 陈向晚:“没有别的事了?” 清轩:“对了!若是胡公子找回来,顺便把他带回太微境去。” 清田开始咳嗽。 陈向晚面色沉了沉,但很快又笑起来:“胡公子,是那只一招杀退无量宗、玄阴谷弟子的妖狐吗?怎么,他没跟着回太微境?” “正是!”清轩三言两语把银绒如何留了封信便不辞而别、师祖如何震怒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只不过他并不知道信的内容,只说银绒留了信便走了。 清田差点没把肺咳出来。 陈向晚朝二人拱拱手:“多谢告知。” 待到陈少宗主离开之后,清轩担忧地问:“清田师兄,你不舒服吗?怎么一直在咳嗽?” 清田气得又咳了两声,虚弱地捂着胸口:“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这是师祖吩咐的私事啊!” 见清轩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傻样,清田忍不住道:“你来说说,掌门师祖叫我们做什么?” 清轩:“让我们留下来修行,历练,体悟,顺便把胡公子接回去啊。” “错,”清田被自家师弟蠢到,揉着太阳xue说,“是让我们在这里等着胡公子,顺便历练,作为报酬,掌门师祖还赏了一本秘籍。” 早在师门大比进行中的时候,陈向晚便偷偷关注了银绒,因而对他身边的清田、清轩、奎岳三人也很眼熟。 忽然见到田、轩二人,他便心生疑窦,果不其然套出了那只狐狸精的消息,好消息是那媚妖终于走了,坏消息是牧秋居然专门派人等他。 陈向晚从来没有向现在一样愤懑嫉妒,城阳衡是什么人?高高在上,铁石心肠,视众生如粪土,仿佛没有情绪一般。 但他却为了那只狐狸生气,生过气之后,竟然还专门派人守在此处,等着护送他回太微境,不就是担心他的安全吗? 陈向晚隐隐觉得,这种近乎细心的呵护,与他对自己的保护是不一样的,相较之下,城阳牧秋对自己的保护,更像是他所说的“报恩”和“责任”,而对那只狐狸精……说不上是爱是厌,但糅杂了喜怒嗔怨,他好像只对那媚妖才有类似普通人的情绪。 这让陈向晚非常不安。 陈向晚是陈老宗主的独生子,虽出落得温文尔雅,很识大体,但真想任性,也无人敢忤逆,他少见地任性了一次,说自己想留在长洲游玩,便将宗内事物交代给几位长老,兀自留了下来。 万剑宗几位长老规劝无果,如今老宗主又在闭关,连千里传音也不行,于是只好表面上答应,暗地里留下几个高手,暗中保护少宗主。 陈向晚实在是心中不甘,决定找到银绒,看看这只狐狸精到底是何方神圣,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勾住牧秋的魂儿,他花了几天的功夫,打探到了银绒当日租飞剑的目的地,又花了些心思,甩掉自家长辈们给他留下的“尾巴”,才顺利追出去。 自家的“尾巴”难甩掉,可胡银绒却比想象中的还要好找。 这是个叫做枫烟城的小城,那只“惯会蛊惑人心”、“最擅勾魂摄魄”的漂亮公狐狸精,正坐在城中最大最热闹的茶馆里,听评书。 说书先生讲得热闹,银绒听得开心,还时不时喝彩,而且面前的茶果点心就没断过,香喷喷的果仁糖糕,清蒸鸡rou糜,桂花蜂蜜,糍团、蒸笋、鲜花饼……一样样流水似的端上来,他就着清茶吃得不亦乐乎,最后撑得不行,便抱着肚子干听。 陈向晚:“…………” 说好的烟视媚行、搔首弄姿呢?为什么这只媚妖除了吃就是吃?他是靠什么勾引到牧秋的?靠饭量大吗? 陈向晚几乎快坐不住,皱着眉、坐在后排远远地盯着银绒,直到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一拍,告一段落,小二拿着托盘下场收赏钱的工夫,才看到银绒发挥他的“媚功”。 先是小二又一股脑上了一大套点心,银绒有些惊讶,摆手问是不是上错了,紧接着,一个衣冠齐楚的男人,凑过去欲挨着他坐下,陈向晚不由得心中鄙夷,唾弃地想:媚妖果然如传闻中一样,真是人尽可夫,一点子点心便能收买。 虽这样想,却也坐直了身体,伸长脖子,想看看他具体是怎么勾引人的。 然而,银绒竟沉下小脸,严肃而决绝地拒绝了那人,并招呼小二把点心都撤走,那男子虽然表现出倾慕,却也是个体面人,并没有死缠烂打,彬彬有礼地走了。 陈向晚:“……” 就,这么完了? 这时候,说书先生润了嗓子回来,继续开讲,银绒托腮认认真真地听,虽然因为在外,收敛了狐耳和尾巴,可陈向晚总觉得他那摇头晃脑的样子,身后必定有一条蓬松炸毛的大尾巴晃啊晃,才完整。 银绒其实也对刚刚自己的骨气很满意,因而心情愉悦。 嗨呀,有钱真好!若放在从前,有人用那么多香喷喷的点心勾引他,他必定会就范,可现在不同,他自己也是富贵老爷了!兜里那一大笔城阳牧秋给的“分手费”,只要不买很贵的法器、符咒,够他大吃大喝两百年了! 银绒觉得,找人双修的事情不着急,也许是因为见过城阳老祖那样的“极品炉鼎”,令他颇有曾经沧海难为水之感,有些看不上普通人的阳气;也许也是因为城阳老祖,每次行敦伦之礼,都把他折腾得几天下不来床,稍微有些阴影,搞得银绒暂时不大想双修的事。 总之,等再玩乐一段时间,包养良家美男的事,且放一放。 银绒这小半年在蘅皋居整日读书修炼,憋得太久了,听到久违的评书,如痴如醉,而他也始终难改乡下小妖的穷酸气,窥着方才搭讪的男人离开,便立即将那人送的、仍摆在面前他却吃不下了的点心,一样样悄悄收进了自己的储物铃铛。 陈向晚:“………………” 陈向晚难以置信,自己就是输给了这么个肤浅、市侩,又小气的狐狸精???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到底哪里好?陈向晚直勾勾瞪着他,最后不得不承认,银绒是真的漂亮,眉眼精致,骨相妖媚,既有狐狸精的艳绝风情,又有少年人的娇憨天真,难怪会有陌生人只瞧上一眼,便跃跃欲试地来搭讪。 陈向晚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沮丧地叹了口气。 他自认容貌尚可,也曾被宗内宗外的年轻男女表达过好感,但,跟银绒那媚妖相比,却是差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