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孙家母女离宫了?”赵弘佑吹了吹茶盏上的热气,颇有闲情地问低着头侍立一旁的郭富贵。 “回皇上,半个时辰前已经离宫了!”郭富贵恭恭敬敬地回禀。 “她们都说了些什么了?” 郭富贵犹豫了片刻,随即躬着身将孙家母女的盘算简略地向他道来。 赵弘佑手上动作停顿了片刻,不过须臾便又若无其事地呷了一口茶。小狐狸是个知进退的,只是她这一门亲戚看来倒是有些不一样呢!亲王侧妃乃正三品,区区一个八品小吏也敢觊觎亲王侧妃位置,他该说他们自信非凡呢,还是欠缺自知之明? 大齐遴选后妃都有出身限制,宗室娶妻纳妾要求虽没有这般高,但亦不是没有条件所限的。他虽对赵弘谨始终心存芥蒂,但却没有想过那般作践他,赐八品小吏之女为他的侧妃,这样明晃晃打脸的事他还不屑于去做。 当初他选中苏沁琬,便是先看中她的身世,虽颇有出身,但却无实质帮扶作用,唯一一门有血缘关系的亲戚还是小官吏,对他来说,这样的人选简直像是配合他的要求而生的。而自宠幸苏沁琬以来,一桩桩事相继发生,苏沁琬的表现甚为合他的心意,所有的一切均全在他意料之内,更是一步一步落入他的安排当中。 仅是冲着这些,他也不介意为苏沁琬作脸! 可是,他喜欢苏沁琬的娇俏可人,喜欢她的知情识趣,却不代表着他会喜欢她背后势力涨大。人都是有欲.望的,并且欲.望是会随着所得到的东西越多而无限膨胀,一个国公府、一个丞相府,再加一个太傅府已经让他筹谋了这么多年,他不希望将来还会冒出一个孙府、苏府。 赵弘佑心有所思地坐了半晌,蓦地一撩衣袍站了起来,抬脚大步跨出了门,“摆驾怡祥宫!” 孙家母女离开后,苏沁琬将芷婵等人摒退,一个人独自靠坐在紫檀云纹湘妃榻上,神色莫辩…… 会特意在她面前提起早已死去的孙培林,必定是她的好舅舅所授意的,而看江氏那模样,想来仍是不知道那件事。 她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孙家看来是极希望这门亲事能成真,否则孙进荣也不会赶在如今她风头正盛时暗里威胁了。只可惜他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苏沁琬可以在后宫中无限荣光,但她背后的家族是绝不可能势大的!若她认识不到这一点,将来的下场绝对比曾经的常良娣、刘贵嫔更惨。摆不正位置,看不清身份的女子,是无法在后宫中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的。 而她,自问还是很爱惜性命的! 身后传来细细的脚步声,苏沁琬以为是淳芊等人,也不在意,懒懒地伸出手去,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把桌上那卷书册递过来。” 醇厚的低低笑声尤其清晰,苏沁琬一愣,正要回过身去看个分明,伸出去的手却被一个厚实的大掌包住了,紧接着便是含着明显取笑之意的话语,“冬日犯懒倒也罢了,这大好春.光的不到外头去走动走动,偏还腻在屋里,小狐狸原来还是只懒狐狸!” 苏沁琬抿嘴一笑,扯着赵弘佑的手一个用力便坐直了起来,随即单手环住他的脖颈,娇娇地嗔怪道,“皇上来了也不让人通报一声,差点把臣妾吓着了!” “你胆子可大得很,哪会这般轻易被吓到!”赵弘佑双手环着她的纤细的腰肢,将她搂在胸前,半真半假地取笑道。 苏沁琬撅着嘴不高兴地道,“皇上一来便要取笑人,又是懒又是胆大,臣妾才不是那样的!” 赵弘佑朗声大笑,笑声过后在她唇上啄了一记,抱着她坐到了榻上,眼带戏谑地问,“不是那样,那是哪样,嗯?” “很贴心很懂事很能干!”苏沁琬毫不客气地自夸,眉目弯弯,红润的双唇得意地上扬。 赵弘佑‘噗嗤’一下便笑出声来,大掌在她脸上揉了揉,一本正经地道,“让朕瞧瞧这脸皮到底有多厚,嗯,确是厚出了非一般的程度……” 苏沁琬‘咯咯咯’地直笑个不停,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去,“才不厚,臣妾才不是厚脸皮,不是不是!” 赵弘佑搂着她哈哈大笑,一个翻身将她压在长榻上,见身下的女子笑出满脸醉人的红云,眸光闪亮澄澈,正似娇似嗔似喜地望着他。他忍不住伏下身子,在她额上落下怜惜的一吻,极温柔地在她脸上游移,却又不含半分情.欲。轻轻的吻像拂过心房的羽毛,让苏沁琬感觉心都颤了起来。 这漫长的一吻结束后,赵弘佑侧身躺在她身旁,大掌仍是霸道地锢着她的纤腰,间或凑过去偷个香,小小地闹上一回。 低沉浑厚的男子笑声夹杂着女子娇娇脆脆的说话声,让正要推门进来换茶的芷婵一下便止了动作,低头掩饰嘴边笑意。 “今日可见到了娘家亲人?”闲聊间,赵弘佑一面轻抚着怀中女子顺滑的长发,一面状似不经意地问。 “见着了,多谢皇上为臣妾想得周到!”苏沁琬往他胸膛上蹭了蹭,感激地道。 “这不值什么,爱妃高兴便好。”赵弘佑不甚在意,顿了片刻又问,“与她们都做了些什么?这回时辰终是短了些,若是爱妃喜欢,改日朕再挑个时候让她们再进宫来陪你说说话。” “不过是些家常话,臣妾那几年因要为父母戴孝,平日都关在自己屋里,与表姐妹们都极少一处玩耍。舅母又要打理府上杂事,臣妾也不便常往她那处去。”闷闷的声音从胸膛处透出来,让他忍不住将她抱得再紧了些。 “皇上对臣妾好,臣妾是知道的。只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偶尔为之倒也未尝不可,次数多了终是不好。毕竟,宫里jiejiemeimei这般多,臣妾也不好太过了!”苏沁琬收敛了心神,轻声地道。 “嗯,果真是懂事了!”半晌之后,赵弘佑笑着夸赞。 苏沁琬轻捶了他一记,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洋洋得意地道,“臣妾可是说过了的,皇上偏不相信。” 赵弘佑爱极她这副娇俏可人的模样,用力在她勾着动人弧度的唇上亲了一下,笑道,“是,爱妃真真是个懂事的!” 得了赞同,苏沁琬更加得意了,得寸进尺地要求道,“那皇上日后再不许取笑人,不许再说臣妾这个不好那个不好!” 赵弘佑简直叹为观止,世间上也只眼前这只小狐狸胆大包天,竟敢用这种‘命令’的语气跟他说话,偏他还不以为忤,反而觉得颇为有趣。 这小狐狸异于常人,他和她相处久了,莫非连感觉都变了不成? 气不过地低头欲往她唇上一咬,哪料到苏沁琬动作比他更快,双手迅速捂着嘴唇,身子一弓从他怀里退了出去,飞快趿鞋下地,两三步便离得他远远的,末了还回过身对着他笑得好不得意。 赵弘佑一个不察被她逃了出去,眉梢轻扬,望着对方那带着三分得意七分骄傲的神情,一时按捺不住便笑了出来,“若是乖乖过来,朕便前事不究;若是让朕亲自去逮了,那可是加倍处罚!” 苏沁琬脸上的笑意一下便凝在唇边,嘟囔着慢吞吞朝他挪过来,“这是威胁、这是恐吓,皇上你这样做是不对的!”见赵弘佑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自我安慰地道,“罢了罢了,小女子不与皇帝计较!” 赵弘佑被气乐了,撩袍下地,连鞋也不穿,大步跨过去,在苏沁琬的尖叫声中抓住了四处逃窜的倒霉娘娘,一个用力抱着她进了里间,好好地进行加倍了的处罚,痛痛快快地贯彻落实‘君无戏言’的真理! *** 初春的京城处处是勃勃生机,往来街道上人头涌涌,两侧商铺林立,进进出出的客人络绎不绝。尤其是各处客栈酒楼,因全国各地举子陆续上京备考,各大客栈人满为患。 一名不过弱冠的男子抱着几本书从一间书斋走了出来,简简单单的蓝色书生袍穿到他身上,依然衬得他如玉树芝兰般。 “凌兄,又挑了什么好书?”肩膀猛地被人拍了一下,凌渊回过头去,见是新近结识的同省举子,随即温文客气地道,“不过游记之类的闲杂书籍。” “哈哈,凌兄涉猎甚广,他日必定高中,日后还望多多提携!”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更称不上涉猎广。况且今科人才济济,渊不过尔尔,能否榜上有名却是未知,实不敢受高兄此话!”凌渊连忙道。 “凌兄就是太谦虚了!” 凌渊微微一笑,却不再答话。一阵喧哗吵闹声从对面的酒楼传出来,他皱眉望了一眼,随即便要告辞离开,却听身旁的高举子意外地道,“咦?是那个孙家二公子!” 凌渊心思一动,孙家二公子? 姓高的年轻举子见他一脸的疑惑,笑笑地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你许是不认得他,他是城西孙府的二公子,孙大人虽不过八品小吏,可因外甥女如今在宫中颇为受宠,是以没人敢轻易小瞧了他去。这孙二公子不过纨绔子弟,如今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京城里便是世家大族家的公子也卖他几分脸面。” 凌渊眉头拧得更紧,顺着嘈杂声望去,却见一名华服男子醉态百出地骂骂咧咧,旁边好几人围着他呼呼喝喝。而站在他对面亦是面红耳亦的年轻公子他却认得,原是仪郡王府的四公子。 “瞧这阵势,这两人却是不知为何闹了起来!”高举子探头望了望,接着下了定论。 凌渊垂下眼睑,片刻之后收敛思绪,客气地与他道过别,目不斜视地抬腿往租住的地方走去。 孙家……教养出这样男儿的人家,真的会好好待宝珠meimei么?她如今无依无靠,独自一人在深宫内苑当中,仅余的亲人不帮扶她便算了,倒还要拉她后腿。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耽误的还不是她一个无辜女子? 苏家伯父伯母去得突然,当他得到消息还特意向书院告了假,央求父亲带他回了一趟江闽,只想着能否为宝珠meimei做些什么事,哪想到他父子二人抵达江闽总督府时,却早已是人去房空。一打听,这才知道宝珠meimei由奶嬷嬷卢氏陪同着上了京城,投靠嫡亲舅舅孙进荣。 他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往些年苏伯父在世时,他跟随父母到苏府拜访,也遇到几回京城孙家派人送了礼物过来,那些礼品虽算不得顶顶名贵,但每一样却能看得出是用心准备的。 亦正因为如此,他一直以为孙家人会是个爱护外甥女儿的,加之书院学业又耽误不得,这才没有打探清楚便离开了。 一别数载,昔日娇娇俏俏的宝珠meimei,如今却成了天子宠妃,更甚者,在她进宫前、刚失去双亲的那几年,或许也不曾得到亲人的真心看护。 苏伯父宠女如珠如宝,又怎会乐意将宝贝女儿送到那不见天日之处去!若他泉下有知,只怕再也难安…… ☆、57|56.55.1 “皇上,这是周大人送来的今科举子名单以及礼部递上来的靖王迎娶继妃日程安排。”郭富贵恭恭敬敬地将两本册子呈了上去。 赵弘佑顺手接过,打开周源送来的那份名单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约莫心中有数后便放于一旁。借着上一回刘家的事,他顺势清理了一批依附燕徐两府的官员,不动声色地安□□自己的人。只是大齐建国数十载,朝廷也该注入些新鲜血液了。 再拿起另一本,不过随意翻了几下便抛开来,“送到仁康宫去让余太妃过目!” 郭富贵应了一声,上前几步双手拿起那折子便退了出去。 将最后几本奏折批阅完毕后,他轻轻揉了揉太阳xue,也不知怎的就想起那日苏沁琬的话——‘那几年因要为父母戴孝,平日都关在自己屋里……’软软闷闷的话语仿佛让他看到一个刚失了双亲的小姑娘,凄凉孤苦地隔绝于人,独自悲泣思念父母。 按时间推算,那时的小狐狸不过才十岁……赵弘佑不由心生怜惜,从中也知道小狐狸与孙家表姐妹并不亲近,孙夫人更是无暇理会她,可想而知进宫前在孙家的那几年她过的是怎样孤单的日子。这样一想,因孙家的异想天开而带来的那点不满倒是慢慢消散了,不管怎样,他们好歹是让小狐狸平平安安进宫,从而来到他的身边。 “着吏部尚书进宫觐见!”他蓦地扬声吩咐。 *** “夫人,大喜啊大喜,老爷升官了!”孙府正院,江氏正与女儿孙若莲说着话,管事嬷嬷快步进来满脸兴奋地禀道。 江氏一怔,随即大喜,“果真?” “千真万确,前头小子刚得的消息,老爷连升三级,升了什么、什么司的副提举。”管事嬷嬷笑得合不拢嘴。 江氏也不懂这升的什么官职,但听是连升三级,心中也是大喜过望,摩挲着手掌欢喜得几乎找不着北了。自她嫁进孙家来,丈夫的官职就不曾变动过,如今一下子连升三级,真真是喜从天降。 当下也顾不得一旁的女儿了,连声吩咐人到前头打探着孙进荣何时回来,又命人准备好酒好菜,今晚预备大肆庆祝一番。 孙若莲却蹙着眉思忖,父亲本不过正八品,纵是连升三级也就一个从六品,从六品的官家女儿比正八品的也好不了多少,这样的身份真的够进靖王府门了么? 还是说,自已进靖王府是没有希望了,苏沁琬方才求了这么一个小官职给父亲,当作是补偿?一想到这个可能,她顿时便坐不住了,只恨不得立即便找个人来问个清楚明白,却想不到得了吏部意思的孙进荣亦与她一般心思。 “恭喜孙大人高升!”一旁的同僚勉强扯出笑容向他道喜。 “养儿养女倒不如养个半路出来的外甥女……”酸溜溜的话语传入客气地向众人拱手道谢的孙进荣耳中,让他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凝结,只不过瞬间便又回复如初。 好不容易将最后一人送走的孙进荣,两道眉拧到了一处去。若是早几年他这样升官,自是欢喜不已的,可如今这从六品小官他却不放在眼内了,毕竟,与他所期望的实在相差太远。 只不过,他升了官职,可见苏沁琬心中仍是对他有所忌惮的,凭心而论,他也清楚即使是有苏沁琬那一层关系,自家女儿想进靖王府当个侧妃也是不容易的,苏沁琬姓苏不姓孙,更不是自幼长于孙府,这样拐了几道弯的关系实在算不得什么。他会答应女儿,无非是想试探一番苏沁琬的态度。 孙进荣升了官的消息自然亦传入了苏沁琬耳中,她倒是有些意外。孙家想攀靖王府实在是异想天开,以孙若莲的身份,进府当个侍妾倒也有可能,侧妃却是远远不够格的。至于孙进荣那隐隐的威胁,她其实并不怎么放在心上,那件事张扬出来,固然她得不到好,可孙家遭受的下场必定会比她更惨,她赌孙进荣远比自已更输不起! 对皇上隐晦地提自己在孙府那几年的生活,无非是让皇上心中有个数,就是她与舅家人并不怎么亲近。孙进荣的晋升,无论是他的上峰个人提携,还是皇上漏了意思下去,于她来说也算是好的。 这日,一身寻常百姓打扮的赵弘佑,从乔峥府上离开后,并不直接回宫,而是背着手在街上四处走走,权当是体察一番民情。 天色渐渐昏暗,街上往来之人并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有步伐匆匆赶着归家的,也有如他这般慢悠悠地走着路的,偶尔见三两个举子打扮的男子交谈着徐行。 周源带着属下不远不近地跟着,亦是寻常百姓打扮,每回皇上出宫,均是他带着几名心腹跟随保护。如今见皇上颇有闲情逸致,他也只能舍命护帝王,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四周,就怕会出什么意外。 “大娘,您这卖的一片片的是什么东西?” “云片糖,姑娘可要来几块?这是江闽的做法。在江闽,老老少少都爱这口,尤其是小姑娘们,最爱这甜甜脆脆的味道!” 正路过的赵弘佑听到这话,脚步下意识便停了下来,目光顺着声音处望去。见一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面前摆着大箩筐,一位穿着蓝布裙的年轻女子正半蹲着身子正对着她。 他蹙了蹙眉,江闽的小姑娘们都爱这口? 不知怎的便想到了怡祥宫那位娇滴滴软绵绵的江闽小姑娘,心思一动,抬脚便朝那卖云片糖的老妇人走去,只见得那蓝衣女子早就结账离去,紧接着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沉声道,“大娘,烦请给我一包云片糖!” “哎,是凌公子啊,来得真真好,这是最后一包了!”老妇人边笑着边动作麻利地将仅余的糖包了起来,正要递给凌渊,却感觉有人直直盯着她的手,一愣之下望过去,见一年轻男子皱着眉盯着她手上那包糖。 “公子可也要买糖?却是不巧了,这最后一包刚刚凌公子要了。”老妇人冲他抱歉地笑笑。 赵弘佑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走了过来,如今听老妇人如此说,不由便望向身侧的纪渊,见他一身寻常书生打扮,却是剑眉凤目,清俊雅致,温文尔雅的气质极易让人心生好感。 凌渊亦对上了他的视线,只片刻功夫便微微移了开来,客气地朝他拱拱手,“这位兄台可也是有意?若如此,那便兄台先请吧!” 赵弘佑摇摇头,“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在下落人一步,又怎能反占先着!” 两人彼此谦让,那老妇人却笑了,“两位公子都不必谦让,不如一人一半如何?” 赵弘佑想想便点了点头,“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