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历史小说 - 两阕春在线阅读 - 第3节

第3节

    “是!”

    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山贼头领即将扬手,却倏地惊住了,目光所及之处乃押着囚犯的队伍,他甚至可以见到队伍中间的施家妇孺,然而比起美人更让他的目光停留得更多的乃队伍最前头的两人。

    是两个年轻的男人,长得有些瘦弱,火光之下并看不太清他们的面容,然而却能清晰地看见他们身上所穿的衣裳——黑色长袍,长袍的右肩上用金丝银线绣了一个“墨”字,在火光中闪烁着微光。

    那是墨城王府中仆役的穿着。

    秦州离燕阳千里远,正所谓山高皇帝远,这儿的山贼可以不认皇帝,却不能不认墨城王。要晓得,墨城可是墨城王的封地,就隔了一座仓名山。

    山贼们一提起“墨城王”三字,可谓是避如蛇蝎。

    “大王!”山贼头领身边的小喽啰小声地提醒道。

    山贼头领怒道:“大王什么!嘘!”

    囚犯队伍缓缓地离开了树林,离开了山贼们的视线。此时山贼头领一拍身边的大树,力道大得叶子哗啦啦地往下掉落。

    “把探子叫来!”

    不到片刻,探子战战兢兢地过来。

    山贼头领怒极了。

    “眼睛被狗屎糊住了是不是?墨城王的人都没见到?”

    探子说:“大……大王,刚刚小人当真没见到,会不会是假扮的?”

    探子的脑门登时被一巴掌拍红了,“墨城王府中的仆役皆当成世家子那般培养,那样的风度与气度又岂是寻常仆役能够有的?再说墨城王那人脾性怪癖,若此事当真,假扮之人就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霉。如此又有谁吃了豹子胆敢假扮墨城王的仆役?”

    施瑶重重地松了口气。

    方才经过树林时,她听到了树丛中有粗重的喘息声,显然是埋伏了不少人。所幸她的法子奏效了,虽有埋伏,但忌惮于墨城王,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安然无恙地躲过了这一劫。

    施瑶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打从做了那个梦后,所有事情都按照那个梦的轨迹在进行,如今终于有了一丝改变!

    她握紧了拳头。

    梦中的切肤之痛历历在目,她定不会让梦中惨死在街头的自己再次出现!

    队伍在破庙里停了下来。

    官兵生了火,两件黑色长袍被扔进火堆里,化为了灰烬。脱去长袍的两位年轻人露出了破旧的囚衣,官兵重新给他们带上了镣铐。

    这两位年轻人正是施家子弟。

    他们重回队伍,看施瑶的眼神添了一丝异样。若非今日,他们也不会晓得因沉默寡言而不受族长喜爱的施瑶竟是如此深藏不露。不过一想起自己有今日全靠施瑶父亲所赐,登时眼中又添了几分恨意。

    施瑶低垂着头,默不作声的。

    “施瑶。”张量将她唤出,问:“今日之事当真全是鬼神所言?”

    “皆是昨夜鬼神托梦所言,”顿了下,她紧张地问道:“大人,如……如此便可以了吗?山贼真的不会追来了吧?”

    话音落时,施瑶打了个颤,一张小脸害怕得脸色发白。

    张量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表情,半晌方让施瑶回去了。待施瑶坐下后,施母问:“他与你说了什么?”

    施瑶低声道:“只问了女儿今日之事是否当真全是鬼神所言。”

    施母问道:“你如何回?”

    施瑶说:“女儿答是。”

    “当真?”

    施瑶压低声音道:“只有山洞塌陷与山贼埋伏是真的,其余都是女儿自己的想法。”

    施母叹道:“我的阿瑶聪慧果敢,若非你爹……”说到此处,施母又是重重一叹。

    .

    次日队伍再次启程。

    二十日后,张量准时将囚犯押送到边疆。离开边疆时,张量也歇了向圣上禀报施瑶得鬼神托梦一事的心思。

    这二十日以来,施瑶表现得极为平庸,就与寻常少女没有二样,若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便只有沉默寡言四字。

    她总是垂着眼,被族兄族弟欺负时也是默不作声的,任由别人欺负。

    明明还是少女的年龄,心里在想什么却完全摸不透,就像是一个有点怪癖的姑娘。

    张量觉得自己那一日定然是多想了,那一日之举不过是托了鬼神之福,侥幸而已。

    大晋国内全民信巫,包括当今皇帝,是以燕阳城内除去五大世家外,还有巫族。三十年前巫族得了巫女崔锦,开创了巫族鼎盛之期。然,十年前巫女崔锦离开巫族,与心爱之人归隐田园后,巫族人才愈发凋零,表面虽是繁荣,内里却是渐渐衰败,因此巫族格外渴望新的拥有巫力之人。

    何为巫力?便是拥有窥测天意之能,巫者,预言之人。

    皇帝曾下过一道旨意,若觅得有巫力之人,不论身份,不论过去。他本想着将施瑶举荐给巫族的,但见她如此不机灵的模样,如何在巫族立足?到时候少不了要拖累自己。

    思及此,张量果断地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了。

    张量自是不晓得施瑶内心的想法。

    做了一个那样的梦,死得如此惨烈,她如今最大的目标就是好好地活下去,况且她从小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只要能够风平浪静地过日子,能与家人在一起她便再满足不过了。

    再说,作为罪臣之女,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

    施瑶看着外头一望无际的绿野,还有牛羊哞哞咩咩地叫,对比起梦中颠沛流离的日子,心中油然生起一股憧憬的感觉。

    她想着,以后的日子再差肯定也不会比梦中的差。

    对于边疆的生活,施瑶接受得很快。其他施家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在边疆里过苦日子自然是不习惯,兴许是有梦中日子的强烈对比,施瑶十分懂得苦中作乐。

    两日下来,其他人都瘦了,唯独她的脸稍微恢复了一些红润。

    她学东西上手也很快,每日放羊赶牛是施瑶的任务,第一天牧童教了施瑶方法,施瑶当即就掌握了,第二天都可以独自放羊了。

    于是第三天的时候,施瑶放羊时牧童都没有看管着施瑶。

    施瑶一个人也乐得自在,将羊群赶到草原上吃草时,她便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湛蓝的天空,整个人的思绪都放空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这一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兴许有家人陪伴在身边时,她没有太多的感觉,如今一个人独处,施瑶开始想念自己的父亲了。

    尽管父亲做了谋反之事,可她还是想念他。

    她想念父亲,也想念过去的日子,还有……闲王。

    每一个少女都有一个意中人,盼着及笄后便嫁一个如意郎君。尤其是施瑶这样的燕阳贵女,作为一个贵女,最大的目标就该有个门当户对的好归宿。

    闲王闲王,顾名思义是个闲散的王爷,除了王爷的名,丁点权势都没有。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想嫁给他。

    但是她也晓得族长不会让她嫁给闲王的。

    施家的三朵娇花,怎么着也该物尽其用。

    为了努力当一个花瓶贵女,施瑶很努力地沉默,也很成功地让族长不喜欢她,她的两个jiejie还没到十四,族长便已开始物色权贵,她已经十四了,族长都不曾提起过她的婚事。

    施瑶原想着只要自己一直低调一直沉默,等到了及笄之龄,便撺掇阿爹与阿娘向族长提议,横竖都找不到好郎君,还不如与皇家攀个姻亲,纵然无权无势,好歹也是个王妃。

    到时候她便可以嫁给自己的意中人了。

    可惜还不到及笄之龄,便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此生是彻底与闲王无缘了。

    施瑶从草地上坐起,正准备将羊赶回去时,蓦然发现草原上的羊都不知所踪了,且她身边竟不知不觉地多了两个黑衣人。

    施瑶不由大惊失色。

    她在黑衣人的肩上见到了金丝银线绣成的“墨”字!

    ☆、第四章

    马车辘辘作响,路面微微颠簸。

    施瑶坐在马车的角落里,被捆得像是一只粽子。她只觉自己倒霉极了,原以为自己的日子已经过得够差了,没想到还有更差的。

    之前在草原上,她刚反应过来那两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年轻人是墨城王的仆役时,后颈只觉一疼,随后便昏了过去。待她醒过来后,就已经坐在马车里了,身上完全动弹不得。

    思及此,施瑶又觉得好笑。

    她不过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墨城王的仆役竟将她五花大绑,俨然是江湖大盗的待遇。

    兴许是有了那一场梦,如今遭遇这样的事情,施瑶半点慌张也没有。

    她打量着周遭。

    马车里有一丝从外边渗透进来的亮光,由此可以判断是白天。马车有些狭窄,里头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此时,车门打开了。

    一个黑衣人钻了进来,往施瑶身边扔了个馒头,正准备出去时,施瑶喊道:“我不逃,你们解开我,我保证会乖乖地跟你们回墨城。”

    黑衣人瞥她一眼,没吭声。

    施瑶又说:“你们不解开我,我怎么吃馒头呀?”

    黑衣人总算开口了:“自己解决。”说完,毫不留情地出了去,车门再次合上。施瑶咬咬牙,她一定不能坐以待毙,她得想个法子。

    到了傍晚时分,车门又开了。

    黑衣人又扔了一个馒头进来,施瑶惨白着张脸说:“你们不解开我,我真的吃不到馒头。离墨城还有大半月的路程吧,到时候我若是饿死了,你们也无法交差。”

    黑衣人被施瑶说动了,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

    施瑶又问:“现在到哪儿了?离墨城还有几日的路程?到了墨城,我可以见到墨城王吗?听闻墨城王的相貌惊为天人,此话当真?”

    黑衣人倒是没想到施瑶如此聒噪,横了她一眼。

    施瑶本就没想过黑衣人会回答她的问题,她的目的也不在于此,趁问话的期间,她将马车外的景色看了个遍。

    黑衣人重重地关上车门。

    施瑶回想了下,方才马车外有个驿站,若是她没记错的话,此处应该是丹州。梦中的她来过丹州的,丹州位于江南地区,驿站与北方的建筑也大为不同,修建得格外精致,所以施瑶一眼就认出来了。

    丹州在秦州的下面,也就是说到达秦州至少还需要十三日的路程。

    施瑶瞅着地上的两个馒头,定定地看了一会。片刻后,她捡起来,擦干净后,将一个藏进衣裳里,另外一个掰成两半,一半吃进肚里,另一半又藏进衣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