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受人所托罢了。” “谁?” 魏无忌笑了笑:“先不谈这些,你来此也不是为了这个吧?” 易姜揣了一肚子疑问,心里挠痒般难受,但他既然不肯直说,只好找机会再谈,先把大事解决了要紧。正常推算,魏齐早就入土为安了,她已经晚了很久,实在等不了了。 “不知你对于魏齐的事有何答复?” 魏无忌笑了笑,嘴角露出个浅浅的梨涡:“齐国当真会为赵国发兵魏国吗?” 不好意思,虽然算是朋友,但还是得坑你一下了。 易姜正色道:“你也去齐国暗访过,该知道齐国兵强马壮,连秦国都要畏惧三分,难道会惧怕魏国吗?君王后虽然不是个主动与他国结怨的人,但既然已经与赵国结盟,岂会不护短呢?如今魏国不肯交出魏齐的人头,并不是不给赵国颜面,而是不给齐国颜面,齐国又岂会不追究?” 魏无忌稍稍往后一靠,手指把玩着腰间玉佩,眼神闪烁不定,似在权衡斟酌,许久才道:“平原君是我姐夫,他的事我自然上心。只是魏齐是我魏国相邦,关乎我魏国颜面。” “是颜面重要,还是国家安危重要?”易姜也上过几回战场了,嘴上功夫越来越麻溜,立即开始危言耸听:“你知道这次派来的齐使是何人吗?可是齐国上卿公西吾,他在齐国颇有威望,连君王后和田单都很敬重他,如果齐国不重视赵国,岂会派他前来呢?” 魏无忌坐正身子,面带震惊:“齐使居然是公西先生?这我倒是没想到。” 易姜很满意他的反应。 魏无忌这次思考了很久,抬眼道:“也罢,要魏国交出魏齐的首级也可以,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易姜连忙追问。 “只不过,魏国希望能加入齐赵联盟,与齐赵一起,共抗西秦。” 易姜想了想:“这是好事,只不过还要请我国太后定夺。” 魏无忌含笑点头:“赵太后派你使魏,必然是信任你的,只要你肯相助,便一定能促成此事。” 易姜正要接话,忽然一个仆从走入厅来,禀报说有客求见。 魏无忌舒舒服服靠在软垫上,并不以为意,随意摆了一下手传见。等来人走到门口,烛火刚刚映照出其面容,他就陡然变了脸色,连忙站起身来,整理衣冠,作揖见礼:“原来是公西先生,无忌怠慢了。” 易姜一怔,公西吾突然跑来干什么? 厅中亮若白昼,将公西吾衣领上的绣纹都照的一清二楚。他立在门口,抱剑回礼,神色平淡,仿佛身处高位的人是他一样。 “公西先生来的正好,”魏无忌引他进门:“无忌正与桓泽先生谈到结盟一事,不知齐国可愿与魏国结盟?” 易姜抽了一下嘴角,虽然知道魏无忌是出了名的礼贤下士,但他见到公西吾的态度未免也太夸张了吧?居然都没要求他卸除武器。 公西吾迈步进门,并未入座,口中道:“请信陵君恕在下不请自来,在下登门造访就是想告诉信陵君,齐国不会与魏国结盟。” 易姜诧异地看向他,恨不得揪住他衣领一阵摇晃,和魏国结盟一起对抗秦国不好吗?你是不是傻! ☆、修养二一 魏无忌也是一脸震惊,眉心都皱在了一起:“齐国为何不愿接纳魏国入盟?” 公西吾道:“因为对齐国没有好处。” “三国联合抗秦,怎会对齐国没有好处?” “心不诚,谈何联合抗秦?” 饶是魏无忌一副天生开朗的相貌,此刻也有些阴郁了,他抿了抿唇,负手而立:“我魏国诚心结盟,齐国却是这般对待,看来魏齐的首级是断不能交出去了。” 易姜闻言一阵揪心,正要出言转圜,却听公西吾道:“信陵君何必故弄玄虚?其实你早就将魏齐首级送去给秦军了,仔细算来,平原君此刻应该已经入了函谷关了吧。” 易姜错愕,去看魏无忌,他的神色有些僵硬。 搞了半天,人头早就送走了?魏无忌是在虚张声势?魏国既然早就将魏齐首级送去给秦军,却又对赵宣称坚决不交,不是前后矛盾吗? 难道魏国的目的就是故意引赵使来谈结盟? 一时无话,还是魏无忌先打破僵局。他再度扬起笑容,又成了那个爽朗的信陵君:“敢问公西先生,究竟要如何才能肯接纳魏国入盟?” 公西吾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个问题:“听说魏国有意与楚国联姻?” 魏无忌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不言不语。 “楚王为求自保,暗中与秦国定下互不侵犯之约,而魏国却要与楚国联姻,岂不是在对秦示好?既然如此,谈何抗秦呢?” 易姜猛地转头看向魏无忌,他微微侧头,避开她的视线。 好一个信陵君,原来打的是脚踏两只船的主意,想要两边都拉上关系,两边都不得罪! 公西吾手扶剑柄,剑尖抵地:“在下此番使魏,其实是要为太子建求娶魏国王姬。若魏国愿意放弃楚国而改与齐国联姻,那么结盟一事自然好说。” 魏无忌半天没有作声。他听说赵太后近来开始器重桓泽时,就知道这是个结盟的好机会。因为身为女子的桓泽定不会轻易被赵国接纳,根基不稳,也就好糊弄。待见到桓泽居然就是易姜,他更是欣喜,几乎觉得事情已经成了一半。 自他十几岁开始游走各国,自问眼线遍布天下,却没想到背后还有个公西吾。他当初替易姜送信时还特地派了个生分面孔去,如今看来,根本是多此一举。也许他当时在齐国的一举一动早就在公西吾眼中。想到此处,简直脊背森寒。 “师妹,走吧。”公西吾拿起长剑,转身出门。 “先生止步。”魏无忌声音渐冷:“无忌既然请了赵使前来,结盟未定,岂会这么轻易让她走呢?”他瞄了一眼公西吾手中的剑,“饶是你手中的昆吾剑,又岂能抵挡得了魏国千万大军?” 前院内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魏军,但此时魏无忌没有下令,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原来是想欺骗不成就来硬的!易姜霍然起身,举步要走。 “慢着!”魏无忌叫住她。 易姜转头端起案上酒爵,哐当一声掷在地上。门外一阵声响,聃亏与赵国护卫从偏厅内冲了出来,手已抽出佩剑,高喝一声。仿佛应和这一声呼喝,院墙外随之传出一阵阵兵戈捣地的铿然之声,满是威慑。魏军闻声立时横戈,一触即发。 “原来你还备了人马。”魏无忌眼里带了些不可思议。 初来乍到小心谨慎可是常识好吗?易姜坐了半天一滴酒水都没敢沾,还特地安排了人在此防备。本来见到魏无忌是熟人还以为用不着防范了,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果然搞政治的都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要误会,我毕竟是客人,不想惊扰主人的。”她双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转头扯了一下公西吾的衣袖:“走吧师兄。” 公西吾提了剑,转身与她一同出门。 “来人!”魏无忌抬起右臂。 公西吾在门口停步,侧过头:“我曾有恩于信陵君三次,信陵君便是这般报答恩情的么?” “……”魏无忌霎时无言,手臂僵着,脸色变幻,既不甘又无奈。 “你已报答过我一次,这次便算作第二次好了。”公西吾一手托在易姜腰后,领她出门。 易姜这才明白为何魏无忌对他这般恭敬,想不到二人还有这层渊源,暗暗留了个心思。 回到驿站后,易姜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查探平原君的消息。 赵兵快马飞驰,三日便返,带回消息称平原君果然已经入了函谷关,正在回邯郸城的路上。 易姜坐在案后,挫败得一脑壳磕在案上。 所以这一趟跑来干啥?白摊上了个心理阴影! 虽心有不甘,但不得不承认此行公西吾给她好好上了一课。她将教训牢记在心,只是实在觉得没面子。 她起身收拾行李,决定立即归赵。 公西吾在屋中安静地翻阅着临淄送来的竹简,午后日光透窗而入,在他衣襟上笼出一抹金黄。 一个齐兵送了木牍进来,他接过来看了一眼,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来。 魏无忌已经说服魏王,答应与齐国联姻了。 “准备启程归国,记得知会赵使。” 齐兵禀报道:“赵使已经提前一步上路了。” 公西吾卷起竹简,站起身来:“那就追上。” 易姜觉得有人跟着自己,这感觉十分强烈。为了快点回到赵国,她弃车骑马,所以四周响动也听得清楚很多。 在官道上那会儿还不明显,现在入了岔路,两侧都是树林,林中总有忽然惊飞的鸟群,树枝被踩裂的噼啪声,甚至她有次转头好像还看到了一截黑色的衣角。 她招手唤过聃亏,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聃亏领命,招呼两个赵兵下了马,一起蹑手蹑脚进了林子。 她佯装毫不知情,继续打马前行。过了许久,后方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声,聃亏已经跑了回来。 “姑娘!是少鸠!” 易姜双眼噌的亮了,策马调头,就要去追。 聃亏双手撑在膝盖上弓着身子,气喘吁吁:“别追了姑娘,那丫头太能跑了,我们三个都追不上她一个。” “那也不能就这么让她跑了啊!”易姜一夹马腹就冲了出去。 疾驰了半天,太阳都要下山了,她连少鸠的影子都没看到,正在气恼,眼前出现了齐国的人。 想调头跑已经来不及了,公西吾已经开口叫她。 “天色将晚,要赶到下个驿站来不及了。”他打马到了跟前,四周观望了一下,抬手指了一下前方:“往前找个地方宿营吧。” “……”易姜心想我压根没打算跟你同行,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 到了前方,的确有块空地,恰好是个山坡背面,离开了树林,视野开阔,既不用担心野兽也不用担心大风,唯一的缺点是到了晚上蚊虫太多。 易姜此时才后悔去追少鸠,如果不是耽误了太久,也不至于现在要睡在外面喂蚊子。 齐赵两国士兵分别起了堆火,摘了大片的树叶做扇子扇蚊子,一面准备埋锅造饭。 日头渐渐西下,草地上铺了竹席,公西吾端坐其上。 赵国的伙头兵大概是有些慌忙,哐当一声将食器铜勺打翻在地,又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 公西吾见状,忽然对齐国的伙头兵道:“我来造饭吧。” 齐兵霎时一阵欢呼,居然能吃到上卿亲手做的饭菜,这是何等荣幸! 公西吾又对易姜道:“师妹和聃亏先生不妨一起用饭。” 聃亏手里的剑啪叽掉在了草地上,面露惊恐:“不不,公西先生停手,君子远庖厨啊!” 公西吾已经挽起衣袖走到土灶边,面无表情:“我不是儒家弟子。” “……”聃亏仿佛无法接受这个画面,竟后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