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单玉秋看起来温婉柔和，声音也是泠泠如玉音，十分动人，就是吐出来的话与形象十分不符：“行，不过我照片要抽成啊。一张抽三成……话说我听说咱们这一次不论是评委还是嘉宾都是一线大腕诶，要不然我们趁机捞一把？” 楚楚只觉印象中的女神一个接一个像是下饺子一样地从神坛上跳下来，不由把目光投向了最后一个没有开口的左文。 左文前世就是以冷艳高贵示人，在时尚圈乃至娱乐圈都是高岭之花。 此时那让无数粉丝跪舔的冷傲已是初见端倪，哪怕另外三人凑在一起畅想未来，顺便头抵着头像母鸡一样咯咯直笑的样子十分让人发窘，也没见她的表情有丝毫改变。 还好，还有一个是正常的。 楚楚总算找回了些前世的印象，正想开口，就听左文淡淡吐出了一句：“我现在就开了一个淘金店……主要是卖何音的海报还有一些艺人签名，现在都一颗钻了。” 楚楚：“……” 在这种槽点太满无处可吐的情况下，面对眼前亮晶晶的八只眼睛，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才能那么自然地说出话来：“好吧，我以后帮你们拍照。” 就这样，在入宿第一天，因为淘金店而起的缘分迅速让五个女孩建立起了初步的友谊。 五人兴致勃勃地谈论了一下午的营销策略，哪怕熄灯都还趁着窗外的微光分配了一下每个人负责向哪位评委讨签名照，直到凌晨一点，才在华果果的哈欠声中，各自洗洗，上床睡觉。 楚楚前世一直在遇渣男和准备遇渣男的路上苦苦挣扎，还真没有像眼前这样和一群年纪相似的年轻姑娘共宿的经历，更不清楚眼前这种情形到底算正常还是诡异。 她带着如魔似幻的心情闭上眼睛之前，最后一个印象就是黑暗中四道淡淡青光，正缓缓渗入自己指尖。 看起来，大家对自己的印象还不坏。 楚楚忍不住翘起嘴角，蹭了蹭带着新被褥特有香气的枕头，沉沉睡去。 虽然是在陌生的地方，身边也都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这一晚她却睡得出乎意料的好。 直到被孟瑶君的喊声吵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屋外走廊传来女孩子手忙脚乱的惊呼，映衬着屋子里孟瑶君的咋呼声，比她们其他四人各自设置的闹铃还要醒神：“麻蛋，到底哪个混蛋把死老鼠丢到我们屋里的，不要命啦！” 不会吧，宏业集团家大业大，提供的宿舍里面怎么可能会有死老鼠？ 楚楚眉头一皱，使劲回想，却想不起当初闪亮新星这个节目的具体内容。 这实在不是她的问题……她死的时候都三十八岁了，又历经坎坷，处境难堪，怎么可能会记得二十年前的一档子选秀节目到底有什么细节。 她能想起闪亮新星这个节目，认得这些日后的巨星，都要归功于节目影响巨大，捧红的这些俊男美女称霸影坛、歌坛乃至时尚圈十数年，哪怕二十年后的媒体都时不时拿出来夸两句凑新闻。 现在才刚进宿舍第二天，就遇上这种事。谁知道到底是节目组独出心裁，想要拍下她们面对突发状况的反应，还是真的有人居心叵测，第二天就对这些竞争对手出手，想要逼走几个威胁，又或者，是这屋子里真的太久没人住，有死老鼠她们没发现？ 楚楚还没在脑中理出个章程，就看到华果果顶着睡成了爆炸卷的自然卷，小心翼翼地手握拖鞋，站在死老鼠三步远的地方，眼里含着一泡泪：“呜呜，瑶瑶你不要怕！我，我来！” 单玉秋和左文也一左一右，一个拿着扫把，一个攥着拖把，保持着或温婉或冷艳的表情，一人一下地借着手臂和木柄的长度，远远地捅着老鼠尸体。 “我，我才不怕呢！你们退后点，我……”孟瑶君看起来大大咧咧，到底是个女孩子。对死老鼠这种生物，很难保持淡然。不过同宿舍的五个人昨天已经叙了年龄了，左文和单玉秋同岁，今年二十，楚楚十八，果果才十六，她今年二十三，可是当之无愧的大姐大。 总不能让一群小meimei动手，去对付这种恶心巴拉的东西。 孟瑶君狠狠咬牙，就打算闭着眼冲过去的时候，突然看到斜刺里伸过来一只白皙柔嫩的手。 肌肤细嫩，手指纤长，五片粉嫩的指甲就像是弧度优美的花瓣一样，简直可以去做手模了。此时这只完美的手，十分自然地捏着一张纸巾，然后用优雅的姿态，把那只死老鼠倒着拎起来，拉开门，丢到过道里的垃圾桶里，再合上宿舍门。 孟瑶君僵硬地将视线一寸、又一寸地往上挪，终于落到了楚楚纯真无辜的脸上。 华果果最先反应过来：“英雄，受我一拜！” 早晨的闹剧不过是小插曲，在小刘带着今日日程安排出现在宿舍区的时候，大家已经恢复了形象。 她们到宏业来，归根到底，还是抱着能一举成名天下知的念头。想要成功，最重要的就是做好准备，迎接挑战，真正在闪亮新星中脱颖而出。 而这第一步，就是在助理的带领下，到工作室把宣传海报以及各位选手的硬照给拍完。 楚楚长得好，上辈子过的那样惨，虽然性格原因占了大半，但这招祸的容貌身段也不是没起作用。但说起镜头前如何才能发挥自身最大优势，她是真的半点经验都没有。 幸亏，完美娱乐对闪亮新星下了大力，知道这一次选手中有好几个都是一张白纸，半点经验都没有。开拍之前，填鸭式地对选手们进行了一番培训。 他们也不要求选手有什么时尚触觉或者镜头张力，只由老师示范了几个一可套百的标准姿势，强调了下如何看镜头：“眼神要聚，不要散了。一会小刘会在摄影师旁边，你们就照着她手的方向看……每人两套衣服，再录一段vcr，主要是自我介绍，到时候复赛的时候会先播放。” 孟瑶君、单玉秋等人虽然也是初出茅庐，但有些人，天生就是吃这一碗饭的。 不过被纠正了几次，同宿舍的几人就能够有模有样地按照教导把该表现出的青春活泼给表现出来，拍出的效果也算不错。到了最后，反倒只剩下楚楚一个人，对着梳着小辫子的摄影师手脚略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 楚楚不是不会做那些动作，也不是不会笑，甚至因为上辈子曾经欢场卖笑的那段经历，她很明白如何表现自己的魅力。如何能让客人第一眼看到自己，如何能让人喜欢上自己……她也没有什么羞怯放不开的念头，虽然她又呆又蠢，总是看不懂人心，但比旁人多了那么多年的阅历在，她还没那么矫情。 问题就出在眼前对准了自己的黑乎乎的摄像镜头上了。 她从来没想到，原来自己对镜头的恐惧居然从上辈子带过来了——这要怎么进娱乐圈！她只想着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绝了那些后患，却没想到人还没上路，就遇上了这种麻烦。 上辈子离开简远堂之后，她很是过了一段连狗都不如的日子。每一天都被那个想起来就恶心的男人像畜生一样地羞辱折磨，偏偏那王八蛋还喜欢一边折磨她一边拍照……那一闪而过的白光，不断重复的快门声，还有男人让人作呕的笑声直到现在，她都能清清楚楚地回想起来。 也就是因为这段极力想要尘封却总是不断在记忆的污泥滩里翻卷的经历，让她从那人手底下逃出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一看到摄像机就会手脚冰冷，像被蛇盯上的动物一样，连动都艰难。 可她以为，重活一世，上辈子的不堪记忆已经只是记忆而已，没想到居然带到了这具身体上。 难道她一辈子，两辈子都要毁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永世不得超生了么？ 楚楚心里一片冰凉。 ☆、第15章 圈圈15 如果说楚楚是心底发凉，那摄影师熊北就是嘴里发苦，苦得胆汁子都要从鼻孔里翻出来了。 他老哥千辛万苦搭上了完美娱乐的关系，接下了这次新人宣传照的业务，正是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老哥说了，这单子做好了，他们南北工作室的名头也就闯出来了。 艰辛打拼了这么多年，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机遇，他是卯了劲想要好好展一次身手。 就算是毫无经验的模特，他也有把握将对方拍出杂志硬照的效果！他熊北就是这么爽，这么牛璧！ 可没想到出师未捷，就遇上了硬茬子！ 他在这行混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想过居然还有这种面对镜头连手都抬不起来的模特……瞅瞅那铁青的小脸，瞅瞅那抖得不行的腿，老子又不是要拍裸、照，你犯得着抖成这样么？ 你说，怕镜头可以理解，但怕镜头还跑去参加选秀？ 这不有病么？ 今天拍照还只是个摄像机对着你，进了比赛那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处处都有镜头啊。这小姑娘到时候还不得口吐白沫厥过去？要是平时工作室的小模特这德行，熊北一定咆哮着把对方丢出去，可这回，人家是完美娱乐千挑万选出来的苗子，轰也轮不到他出手。 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把楚楚调到了最后，让他老哥出马去和完美娱乐派来的助理协商了。咱技术是好，是能化腐朽为神奇，但前提是你特么给我个腐朽啊。 楚楚双手抱着矿泉水瓶，一个人低头坐在摄影棚供休息的小角落里，许久才感觉到僵硬发冷的背脊慢慢地软下来。 她不是没看到摄影师和其他工作人员的不快，就算她刚才整个人都懵了，什么也没注意到。这会看到那一道道淡橙色从人家身上发出，毫不犹豫地往自己指尖砸，也明白这代表大家对自己都有了怒意。 可是，她是真的没办法。 身体就像是有了自主意识一样，完全没有办法控制。 楚楚死死咬着嘴唇，恨极了自己的不争气。重活一世，重获青春，神奇的空间，奇异的能力，不论哪一样都是别人求而不得的，换做能干厉害的女孩子，只凭其中之一，就可以混得风生水起。可她呢，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也许当初那个男人说的是对的，她就是一滩烂泥，扶也扶不上墙。 对镜头的恐惧让她重新想起了上辈子的惨烈，也意识到了那些还没发生的过去不能磨灭，那些污浊留在了她的灵魂里，也留在了她的身体上——哪怕换了一具年轻的、干净的、有活力的身体，也擦不掉。 巨大的挫败感让她整个人都有些颓靡下来，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小团，藏到阳光照不见的地方。 孟瑶君和单玉秋早早拍完了自己的宣传照片，本来是打算等楚楚拍好就整个宿舍的姑娘一起，到旁边的小店去逛一逛，进一步培养下感情。谁知道楚楚平时看起来还好，站在镜头前生生就成了根木头，还是被蛀得千穿百孔的那种，顿时都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昨天相处得不错，可她们才刚认识了一天。就算她们想要出言安慰，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楚楚。 更何况，说到底，楚楚与她们还有一层竞争者的身份在——她们知道自家事，凭着自身实力和身家背景都没把这比赛胜负放在心上，但谁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 现在她们一个个都顺利拍完了，过来安慰楚楚，别到时候反给人心里添了刺，以为她们是在嘲讽她？ 不过，楚楚的性子倒是挺对她们胃口的。就说早上人家挺身而出帮她们抓老鼠的样子还犹在眼前，这时候冷眼旁观也太说不过去。 孟瑶君想了想，拉着单玉秋就去找节目组派给她们培训老师——对方经验丰富，说不定有针对楚楚这种状况的解决方法。恩，楚楚既然怕镜头，就让老师和摄影师协商一下，看能不能用抓拍的方式，别让她注意到镜头就好。 不过楚楚这毛病若是不解决，就算这一次过了关，以后也是要出问题的。 左文没跟她们两一起去。她是个冷性子，平时话就少，更不会安慰人。 这会看到楚楚那种整个背景一下子灰掉的样子，她也只能皱着眉头丢了个芒果冻芝士过去——她老娘是名模出身，过了气之后把人生梦想都投注到了女儿身上。从小到大，就没喂过她几块糖。 用左大小姐的话来说，芝士这种东西拥有奇妙的力量，且用且珍惜。 楚楚只觉手里被人塞了个软绵绵的东西，就是一愣。 抬头看去，就看到左文高贵冷艳的脸，一时间有些呆。还是左文先开的口：“吃芝士，就什么都不怕了。” “哦。”楚楚愣了好一会，才发现对方是在安慰自己。刚刚仿佛浸在冰水里一样的心顿时就暖了过来，虽然她这么没用，但却遇上了很多很多的好人：“谢谢你。” 华果果年纪最小，本来是被安排在后面几个拍照。这会她终于把自己的宣传照拍完，连衣服都没换就蹿到了楚楚身边：“小乔姐，你没事吧？” 刚刚楚楚拍照的时候，她还在化妆，不知道楚楚出了这事。还是拍完要离开的时候，才听到她们带队的那个老师在和摄影师沟通，让楚楚抓拍个侧面就算了。 “小乔姐，你别想着那是个摄像头，你就当那是镜子。怎么漂亮怎么对着它就好啦！”华果果长得漂亮，小时候还客串过广告，对怎么在镜头前行动自如颇有心得：“你是不是怕熊哥啊？他人挺好的，刚刚我做错动作，他也没骂我，你只要按着王姐说的动作摆出来，看着小刘的手就行了！” 小丫头没见过像楚楚这样对着镜头就惊恐欲绝的人，将心比心，觉得她是因为那摄影师的长相有些凶，才吓成了那样，立马拍着小胸部，开始分享经验，那认真的小模样，十分感染人。 楚楚虽然并非她说的问题，却感念她的善意与贴心，勉强笑着点头：“嗯，我记下了。果果谢谢你。” 被华果果和左文这么一打岔，楚楚即使依旧心有余悸，情绪也缓和了过来。 好不容易重来一次，总不能就这么被吓退了。她就算再没出息，不挣扎一下就认输，连她都看不起自己。 当年她能在那些混蛋的手上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骨头里也是有着倔性。虽然到最后也没落得好下场，不过她能为了那些王八蛋锲而不舍，没道理这辈子就不能为自己再拼一回。 楚楚心里给自己打着劲，正打算咬牙再试一次，就感觉到眼前白光一闪，咔嚓一声。她刚攒起的勇气瞬间就像退了的潮水一样，被慌乱取代。 是快门声。 楚楚猛地转头向发声处看去，就看到熊北对着她正在快速按着快门，白光接连不断地闪动，几乎要刺瞎人的眼睛。 熟悉的冰凉再一次顺着四肢百骸游走，一寸一寸冻住她的肌肤。 先前只是对着镜头，她就像是被蛇盯上的动物，现在真的进入拍摄状态，她只觉口鼻被冰凉掩住，几乎不能呼吸。就在她想要晕过去的时候，手掌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暖意，先是一点点，然后越来越热，慢慢地沿着手臂向上攀爬，爬到了心口。 那感觉和她平时催生花种的时候有些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 那是一种生命力在慢慢伸展的感觉，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把活力重新注入她的身体。往日能够催发花草绽放的生机，在她将要晕厥的时候，终于迸发出来，拯救这个蠢钝到完全不知道如何使用自身力量的主人。 楚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虚弥境，周围是活泼乖巧的小白团。所有让她如坠冰窟的记忆都在那种软绵绵的温暖中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轻松。 楚楚睁开眼睛，长呼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方才几乎令自己崩溃的镜头，居然没了方才那种无法自控的恐慌。她的身体里充盈着那种神奇的力量，只要不去刻意回忆，身体便不会受到影响——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体验。 她被暖意包围，犹如回到了母亲身边，再可怖的东西也失了发挥的余地。 这样，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