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红姨,我跟你讲真心话,我觉得你并没有什么责任。你收养我,照顾了我,免我冻死、饿死、横死,让我有机会读书、认字、明理。我看过报导,有些人虐待收养的孩子,有些禽兽专借收养之名向幼童下手,你已经挡掉我许多祸患。我如果跟在亲生母亲身边长大,或许很早就浪迹街头,你已经给了我一重生活,不用想着再去对我精神负责,你又不欠我。” 霍子红愣了一下,这话,真不像木代说的。 她有点不知所措,像面对着孩子一朝长大,觉得不真实。 木代又说:“前一阵子,我在丽江遇到雯雯的mama。” 那件事,张叔跟霍子红提过,但不尽不实,霍子红并不知道细节:“她……还是很气吗?” “她说,雯雯死的那么惨,你怎么还活的这么好,你怎么还没有报应。” 霍子红嘴唇嗫嚅着,木代反而比她平静,说:“我大概是会有报应的。” 顿了顿,又低声加一句:“早晚罢了。” 她爬起来,摩挲了一下脖颈,站到墙边,两手撑地,倒立,长长的头发堆到地上,像散开的云。 霍子红在她的眼睛里,成了倒坐着的影像。 霍子红说:“罗韧走了。” “嗯。” “谈的不顺利吗?” 她想了想,说:“谈不上好不好,罗韧本身就不喜欢我,他喜欢小口袋,我看的出来的。” “难过吗?要像成年人那样,说真心话。” “不难过。我觉得,我也不应该得到太多的爱,那样对雯雯不公平。” “那你自己呢,你还喜欢罗韧吗?” 木代笑起来,这一次,她笑的特别漂亮。 说:“我一直喜欢他啊。” 说完了,一个翻身,坐正身子。 “红姨,你觉得我有病吗?” 该怎么讲?说有,会不会刺激她?但是说没有的话,那卷录像带和她的反常又都那么确凿…… 霍子红有些慌。 木代说:“我觉得我没有,但是你们都说有的话,就当是有吧。” 她很无所谓。 霍子红接不下去,顿了顿说:“今天你好好休息,何医生说,最近市面上有几款新药,接下来,咱们可以试一下。” 木代说:“好啊。” *** 离开会所之后,罗韧的车子就没有停过,一直在开,完全不想停下休息。 车窗外风景变换,无数车,载无数人,不知道奔往哪个前方,白昼渐渐消逝,夜色开始在周遭涂抹,然后,手机震了一下,有消息进来。 他漫不经心拿起来看,微信群里的,凤凰别动队。 随手点进去。 是系统消息。 木代退群了。 罗韧没吭声,又把手机搁回原处,继续往前开,开着开着,忽然莫名烦躁,靠边停车,推开门出来,狠狠撞上门,前走几步坐在靠边的栏杆上,大口呼气喘气。 仰头看,天上疏疏点点的星。 手机一直有响动,大概是曹胖胖他们在聊,在问,在猜测。 罗韧不想去看。 有刹车停车的声音,抬头看,不远处停下一辆suv,粗壮的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问:“兄弟,车出问题了?” 罗韧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谢了,犯困,只是停下醒神。 司机了然,摇上车窗后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那之后就没人再停了,所有的车子开过,都带起嗖的一阵风,罗韧一直在数,数到三百辆,三百辆的陌路人。 还嫌他的陌路人不够多吗? 罗韧突然出离愤怒。 凭什么? 他狠狠起身,调转车头,重新往昆明的方向。 到的时候,晨曦初开,意外的,在门口正撞见霍子红和张叔,两个人都拎着行李,要走的架势,看见罗韧的车,都有微微错愕。 罗韧急刹车下来,问:“木代呢?” 霍子红说:“跑了。” 一时之间,罗韧居然没反应过来“跑了”这两个字的意思。 霍子红回过头来,指向会所楼上的窗户。 “你应该知道的,木代爬墙很在行。门没有开过,应该是晚上,大家都睡熟的时候,她自己打开窗户,跑了。” “手机没有带,银行卡也没带,估计只带了随身的现金。留了张字条。” “写什么?” 写什么?霍子红苦笑。 她写:别找我,找也找不到。 她计划好了的,跟她说这两天要试新药的时候,她那么乖的说“好啊”的时候,就早已计划好了的。 罗韧攥了下拳头,转身大踏步走到车边,刚想去拉车门,张叔说:“算啦。” “都走了大半夜了,你知道往哪个方向去的?找也是白忙。” *** 日头高起,金色的阳光洒向大地,车声渐渐喧嚣,马路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 木代信步踱过一个水果摊子,又踱回来,问:“草莓多少钱一斤?” “十二块。” 她掏出钱包,开始数钱,大钞只有两张,其它的都是零票,还有钢镚,叮叮当当。 她捡了一大把零钞钢镚在手上:“两斤。” ☆、102|第6章 凤凰楼的开张,距离曹严华想象中的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十八万八千里。 木代没音信,炎红砂因为家里的债务问题回了昆明,罗韧没出现,天上下着大雨,对面的奁艳铁将军把门——连殊被警方带走,奁艳已经一连几天不营业了。 诸般种种,只描摹两个字,凄凉。 曹严华手捧一叠宣传单,困兽一样在店里团团乱转:微信群朋友圈他都群发了广告,开张日上门五折,前三免费,昨儿晚上,还在酒吧里大宣特宣请大家捧场…… 人呢?人都死哪去了?你们那爱看热闹爱占便宜的神奇天性,只因下点小雨就全被浇灭了? 一万三坐在靠门的桌边,一茎明黄色吸管,细细撮吸细颈瓶的可乐,端的细水流长——都吸了两小时了,连半瓶都没下去。 他说:“曹胖胖,你安静点。” 安静?红红火火的开张之日,遭遇瓢泼大雨,连张都没开上一个,换你你能安静? 厨房里传来烤羊腿的香气,只只腌的入味,卖相也漂亮——还以为开张日会供不应求,现在如此惨淡,如何对得起那一只只羊羊羊? 郑伯从后厨出来,挺括崭新的厨师大褂,看外头哗哗的雨线,像是自我安慰又像在安慰大家:“下雨,难免的,人人都想窝家里。” 说完了,又招呼聘婷:“来,乖,别站了,坐下休息。” 聘婷今天打扮的漂亮,身上挂了条幅带,“欢迎光临”,一直眼巴巴地站在门口,曹严华之前吩咐她:“只要有客人来,你就笑,懂吗?美美的笑。” 也就是罗韧不在,他才敢这么支使聘婷。 聘婷嘟着嘴过来,踢踏踢踏,曹严华垂头丧气,终于悻悻在桌边坐下,两腿往桌上一搭,整个人颓废地像软塌塌晾开的抹布。 这形象,万一有客人上门,岂不是掉价? 郑伯皱着眉头,正想说他,他瞪着茫茫雨幕,忽然冒出一句:“我小师父,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呢。” 一句话,说的店内气压又低八度。 霍子红当然不可能向所有人事无巨细地交代木代离去的缘由,但她也并不十分隐瞒,再加上一万三的多方打探,一些关键词还是漏了出来,诸如多重人格,精神分裂。 雨天最容易增添伤感,曹严华唏嘘:“我小师父,青春明媚,人见人爱,怎么看也不像有精神问题。” 一万三说:“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她有点精分?” 一说到这个,两个人就掐。 曹严华剑拔弩张,像杀气腾腾的公鸡:“只凭穿衣风格就能说人家精分?以前在解放碑,老子不知道看过多少,那些个白天套装的女白领,到了晚上穿着亮片小吊带,小热裤还不如纸尿裤遮的多,照你说,都是精分?” 一万三说:“她有的时候,性格的表现是有点不一致……” 曹严华愈战愈勇:“那人生总有高*潮低谷,前两天刚从四寨那里出来,你还不也矫情的跟坐月子似的?当年烧老蚌的豪情哪去了?你是不是也精分?” 一万三表示不跟他斗,低头继续撮吸可乐。 曹严华下结论:“只有那种不负责任没有水准的人,搞不清问题所在,才会笼统的下定义说是人格分裂!什么都往人格分裂上靠,反正不犯错误!” 外头有人走近,头发乱蓬蓬的,拎了个麻袋,挽着裤脚,人字拖,撑一把坏了的大黑伞,雨水从塌了的伞面上往下*流,像小型瀑布。 聘婷腾一下站起来,笑的跟花一样往门口冲。 曹严华踹一脚一万三:“要饭的来了,给点钱打发了。” 刚刚演讲时那一番慷慨激昂还在,支使起一万三来,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