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新一任隐官
还能分心,就寻找一些隐匿修为的敌方大修士…… 陈平安望向顾见龙,打招呼道:“顾兄,这么巧,人生何处不相逢。” 那顾见龙屁颠屁颠跑到陈平安身边蹲下,一身正气道:“开什么玩笑,哪敢让二掌柜喊我一声顾兄,喊我小顾!” 城头走马道这边,最终出现了一张张矮脚几案,人人盘腿而坐,其中米裕需要抄录在他那边归总一次的文档,再交给郭竹酒分发出去,以便人人传阅,互通消息。 至于一些至关重要的情报,反正相互间离着都不远,大可以直接开口说话。 唯独陈平安,没有太实质性的任务。 道理很简单,陆芝在派人送来几案和笔墨纸张之后,说了一句话。 “从这一刻起,陈平安就是剑气长城的新一任隐官大人。” 米裕颇为无奈。 庞元济如释重负。只要不是自己继任隐官,任何人都无所谓,这二掌柜,更是最好不过。 林君璧神色复杂,一闪而逝。心中猜测越发笃定,如今剑仙出剑变阵极多,正是此人的建言。 顾见龙则昧着良心,面带微笑。 郭竹酒一个人拍掌,就有那掌声如雷的声势。 而那个剑气长城历史上年纪最轻、境界最低的隐官大人,起身接过那块象征着隐官身份的古老玉牌后,抖了抖袖子,重新落座,将那玉牌挂在腰间,与那养剑葫一左一右。书案之上,除了笔墨,还有一摞摞等待落笔的空白账本,以及那把合拢搁放的玉竹折扇。 陈平安双手十指交错,看着极为熟悉的桌上布置,微微一笑,感觉极好,好似没有祭出本命飞剑,便已经坐镇小天地了。 什么新一任隐官大人。 无非是从一个童叟无欺的包袱斋,变成了更加在行的账房先生。 蛮荒天下暂时还不清楚剑气长城之上,又多出了一个历史上境界最低的新任隐官。 就算知道了,估计也只当一个天大的笑话看待。 事实上,哪怕是剑气长城这边,也没有太多人如何当真。尤其是剑仙,只觉得是老大剑仙又一个“无所谓”的举动。 新官上任三把火,陈平安落座后,不多不少,刚好做了三件事。 隐官一脉拥有两座私宅,都在城外,一名避暑,一名躲寒,收藏于其中的所有百年之内存下的秘档,都给搬到了走马道这边,层层叠叠,搁放在陈平安身后,堆积如山。 上一任隐官大人,既没有带走那块有古篆“隐官”二字的玉牌,也没有毁去隐官一脉传承数千年的档案库房。 除了陈平安背后这座“靠山”,陈平安还让人搬来了一座仙家重宝,剑房。 人手两把剑坊专门为隐官一脉剑修铸造的传信飞剑,在陈平安的要求之下,再让剑坊铸剑师篆刻上了每个人的名字。 陈平安、米裕、庞元济、董不得、顾见龙、王忻水、郭竹酒、林君璧、邓凉、宋高元、曹衮、玄参。 这就是剑气长城目前隐官一脉的全部剑修了。 只不过属于陈平安的那两把飞剑,都直接篆刻“隐官”二字,而非“陈平安”这个名字。 第三件事,则是陈平安与诸位“下属”剑修开门见山,说了一番再敞亮不过的言语。 “诸位,连我在内,总计十二人,身在此处的剑修,大家都很聪明,应该心知肚明,我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境界不算高,剑术杀力在当下的攻守战当中,完全就是不值一提。不过我们的脑子,还算好使,我们遇上事情,愿意多想一些,习惯成自然,寻常剑修的念头,打一个转儿的事情,我们可能已经转了好几个圈,这就叫熟能生巧。颁给在座各位隐官一脉的身份,就是对你们的最大认可,我们的每一个建议,尤其是每一次最终影响到整座剑阵的策略,会动辄牵扯到数以万计剑修的出剑,甚至是成百上千剑修乃至于许多剑仙的身家性命。但是这不是一只铁饭碗,我的要求只有一点,大家一起殚精竭虑,尽你我所能去建言,如果被我发现有人在任何一个环节拖了后腿,脑子看似灵光实则不够用的,我会直接驱逐出隐官一脉。你们的面子再值钱,也比不上剑修的性命,比不上他们的本命飞剑更值钱。” “所以这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我们需要对每一个战死之人负责,更大的难题,在于那些生不如死的剑修,或是有那亲朋好友战死的,说不定都会对我们这十二人,对我们这些只会动嘴皮子的废物剑修,心存怨怼。他们恨我们,是人之常情,我们无法更改,但是我们自己,对此不可心生失望,一点都不许有,若是有人因此而怀恨在心,故意使坏,一旦被我察觉之后,我不听辩解,会让米裕剑仙递出一剑,直接斩杀。所以我最后只有一个问题,谁想要退出隐官一脉?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与其和我陈平安钩心斗角,比拼城府深浅,还不如干干净净,去那城头出剑杀妖,捞到一点战功是一点,绝对要好过在这里虚度光阴是个死,害人害己。” 其余十一个剑修,沉默不语,人人眼神坚定。 陈平安点头道:“很好,连君璧这样大道可期的少年剑修,都没有任何犹豫,敢将大道和性命一起押注在这里,我觉得人心可用。” 林君璧顿时如坐针毡,陈平安这厮不会借机公报私仇吧? 陈平安眯起眼,视线游弋过一个个剑修的脸庞,缓缓道:“我们坐在这里,不再是修行,更不是炼剑,就只是做代替剑气长城与蛮荒天下那些畜生做天底下最大的一笔买卖,我们要为剑气长城的数万剑修,做出一桩最一本万利的生意,要用己方最少的性命换取敌方最多的性命!诸位,这样的机会,我们此生再不会有了,任你们将来福缘深厚,得以大道登顶,成了仙人、飞升境,然后兵解转世,再有来生,也注定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任你们成为浩然天下的一宗之主,宗门之内剑修如云,你又能够调用几个剑仙,让其心甘情愿倾力出剑,慷慨赴死?所以要珍惜当下,因为这是数座天下,万年以来,万年以后,也唯有你我十二人才能做成的一个壮举!” 郭竹酒坐在几案后,眼神坚毅,猛然抱拳,却无言语。 董不得跟随其后,也是神采飞扬,高高抱拳。 林君璧、顾见龙、王忻水在内所有人,就连那剑仙米裕,也都一一抱拳。 尤其是那些个异乡的别洲年轻剑修,更是一个个心神激荡。 敢来剑气长城练剑之外乡人,尤其是大战之后还敢出剑不愿走的,越是年轻,越是心高且纯粹! 陈平安说道:“我们不着急对剑气长城发号施令,先熟悉双方战场,你们先按照林君璧的既定方案,各司其职,半个时辰后,我另有决断。” 对于陈平安而言,林君璧的那个方案,实在太粗糙了,但这是林君璧临机应变的急智成果,已经无法苛求更多。只是半个时辰之后,或者说此后剑气长城,若都是如此应对蛮荒天下那六十军帐的群策群力,陈平安不觉得自己这隐官一脉,有半点胜算。 陈平安开始翻阅那些旧隐官一脉的秘档,翻书极快,手边还有十多本书页空白的册子,看到关键处,便会在册子上抄录一二,与此同时,眼角余光,时不时瞥一眼战场画卷,再打量几眼那十一人,观察他们的细微神色变化。 字迹娟秀的,是那竹庵剑仙的笔迹。 勾画凌厉,反而是出自那女子剑仙洛衫之手。 好一个见字如面。 内容清爽,干净,自然挑不出任何毛病。 哪怕三个剑仙叛出了剑气长城,但是如果只说这档案秘录一事,其实仍是可以说是尽心尽责。 极为精准的半个时辰后,陈平安手持合拢的折扇,轻轻提起,然后重重一磕桌面,说道:“诸位继续盯着战场,分心听我言语即可。从现在起,每个人都要兼顾三件事,第一件,是本职事务,所有人都必须牢牢盯死画卷。第二件,所有人开始提笔记录,方便他人传阅,一有需求,就可以直接与他人索要记录,作为参考。第三件,是某些时刻的飞剑传信各处。” 陈平安继续说道:“先从第三件事说起,隐官一脉的剑坊飞剑,速度极快。除了一些大的策略,由我亲自飞剑传信全部剑修之外,其余一些细微剑阵的调整转变,你们各有任务,其中米裕、董不得、顾见龙负责飞剑传信所有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将整座剑气长城分出左、中、右三大地盘,郭竹酒、王忻水负责飞剑传信全部上五境剑仙。” 听到了这里,米裕皱了皱眉头,因为这似乎不合情理,照理而言,应该由他联系其余剑仙。 陈平安解释道:“米裕剑仙,若是剑仙与剑仙言语,境界修为的高低,在心中就是一道门槛,不够纯粹,容易节外生枝。战场上的诸多机会稍纵即逝,一个凝滞犹豫,说没就没了。这么讲,可以理解吗?” 米裕点了点头。 事实上这个隐官大人还算说得客气了,一些没讲的话,更是理由,比如他米裕在剑气长城其他剑仙心目中的糟糕印象。 相对而言,境界极低的郭竹酒和王忻水飞剑传信剑仙,确实就是一种更加直来直往的公事公办,若是由他米裕这个出了名的花架子剑仙去发号施令,确实会有极多的剑仙根本不买账。 陈平安继续道:“以后若有这类疑惑,当面提问便是,能够说服我改变主意,那是最好。此外,庞元济负责联系旧隐官一脉的督战官以及儒家门生的军功记录官,这些人数量较少,所以庞元济再加上负责一个中土神洲的剑修,林君璧负责南婆娑洲的剑修,邓凉联系所有的北俱芦洲剑修,宋高元飞剑传信金甲洲,玄参负责流霞洲,曹衮负责皑皑洲。” 这些莫名其妙就成了隐官一脉的剑修,大多擅长心算、术算,精通弈棋,比如林君璧、玄参,都是名副其实的国手。 米裕还真就有问题便当面询问隐官大人了,他问道:“为何不是一洲剑修联系本洲剑修剑仙?岂不是更加没有凝滞?” 陈平安反问道:“邓凉他们这些个外乡剑修,来到剑气长城,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拼命不说,这会儿又被拉来当了隐官一脉的剑修,做着这么吃力不讨好的勾当,还不许他们赚一点额外的香火情了?” 话说得很直接,摆明了一副在商言商的架势。 林君璧会心一笑。 其余别洲剑修也有些赧颜,当然同时更多还是欣喜,对这个隐官大人,多了几分由衷感激。 若能活,谁愿死?若是能够不死,且活得问心无愧,那么多想一想未来的大道之路,天经地义。 米裕略作思量,想通其中关节,这个剑仙无奈一笑,心中略微别扭地抱了抱拳,算是表示自己理解了,再无疑问。 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负责传信本土剑修。但是林君璧在内的外乡人,飞剑传信,其中暗藏玄机,大有讲究。例如林君璧传信位于中土神洲南边的婆娑洲,正北方的皑皑洲剑修邓凉,负责浩然天下东北方位的北俱芦洲,其他剑修也是如此,一律是飞剑传信相邻的大洲。 这样的香火情,就像是那一艘艘跨洲渡船,渡船主人不为挣半枚铜钱,反而做着天底下最公道的买卖,这样极为诚挚的香火情,当然能够让对方惦念许久。至于所有外乡的本洲剑修,对于跻身了隐官一脉的这拨年轻剑修,早就高看一眼,自然无须隐官大人陈平安帮着邓凉、玄参他们更多锦上添花了。 林君璧率先想到了,其余那些年纪轻轻的外乡剑修,既然能够被剑气长城选中,成为隐官一脉成员,就像陈平安所说,境界兴许不高,但是就没一个是脑子不灵光的,自然也都很快想到了。 所以需要询问的,其实还真的就只有境界最高的玉璞境米裕。 陈平安提起手边一叠册子,十多本,都只写了一个书名,说道:“接下来的第二件事,才是重中之重。你们都听仔细了。” 陈平安拿出最上面的两本册子,书名分别为“甲本正册”和“甲本副册”,解释道:“这两本书,分别详细记录己方上五境剑仙的姓名,本命飞剑,飞剑的本命神通。正册为剑气长城的剑仙,副册为外乡剑仙。一页只记录一人,书页右下角,会有那页数,你们对于页数和对应剑仙,都要烂熟于心。” 然后陈平安放下这两本册子,一一解释起了其余册子的作用。 乙本,负责记录所有在战场上露过面的蛮荒天下上五境妖族。 也分正副两册,正本,记录在英灵殿拥有十四个王座的巅峰大妖之外,所有飞升境、仙人境的大妖,以及身为玉璞境剑修妖族。 副本,记录玉璞境剑修之外的所有玉璞境妖族修士。 如果不知姓名,那就随便取个名字,写幻化人形之后的相貌,真身形态,关键法宝,本命神通,以及大致隶属于蛮荒天下哪个阵营,与谁结伴出战,细节越多越好。 丙本,无副册。记载所有己方的地仙剑修。尤其要注意筛选出那种天生适宜战场的本命飞剑,如何搭配,能否营造出类似那对地仙眷侣“画龙点睛”的效果。 陈平安还举了几个例子,就是元婴境剑修程荃,这种类似玉璞境剑仙吴承霈的特殊地仙剑修,必须着重对待。 丁本,记载同样是地仙境界的妖族。 陈平安在讲述这一本册子的时候,语气极重,说之所以将其单独列出,因为这拨蛮荒天下的妖族修士,最该死,而且相较于大妖,相对好杀,以往又很容易被剑气长城这边忽略不计,或者说不够重视,又或者是在以往的战事当中,太过需要顶尖战力之间的捉对厮杀,有心无力,极难分心。但是一旦计较起来,某个阶段的战事,这拨畜生的杀力,兴许不明显,但是如果复盘,回溯整个战局,一场战争越是持久,这拨蛮荒天下的中坚力量,对剑气长城的杀伤之大,兴许要比某些上五境妖族更加可怕。 用陈平安的话说,就是杀这批妖族,最划算。剑仙前辈们的出剑,不用太过吃力,也能捞到不俗的战功,积少成多,不杀白不杀。 陈平安显然对这一“丁本”极为上心,提在手中许久,始终都不愿意放下,沉声道:“所以这丁本,我们如果能够撰写出一个相对详细的框架后,靠着无比翔实的细节,推敲出一个无限接近真相的事实,那么我们就可以从头再翻开甲本正副两册,去请那些杀力极大、出剑极快的剑仙前辈,在战场上寻找机会,斩杀这本册子上的妖族修士,这在当下,是我们隐官一脉,最为立竿见影的举措,所以各位要好好思量思量,丁本上面,每画掉一个化名一个条目,就是在座各位最实打实的战功!” 玄参问道:“若是前辈剑仙有那各自理由,不愿出剑,我们飞剑传信过后也没用,当如何?战场之上,双方积怨已久,我只说那万一,万一我们某位剑仙盯上了仇人,执意要与其捉对厮杀,不愿听从我们调令,难道我们要先内讧不成?” 陈平安微笑道:“架子太大,不愿意挪窝,或是以不敢擅离职守的由头婉拒你们,又或者是发生了玄参你所说的这种情形,各位就搬出隐官一脉剑修的身份,这是军令,再不行,那就事不过三,两次飞剑传信提醒剑仙过后,不用再废话了,我自会请架子更大、杀力更高的剑仙,去求他们出剑。请不动,那就求!” 气氛有些凝重。 这个年纪轻轻的隐官大人,虽是在言语玩笑,可事实上,这绝对不是一件如何轻松的事情。 上一任隐官的叛逃,两个剑仙的跟随,尤其是左右的身受重创,如今剑气长城的士气低落,是瞎子都能瞧见的事实,一旦再有意外,无疑是火上浇油。 陈平安放下那本册子,笑道:“一个个看我干什么,堂堂隐官大人,亲自跑腿喊话,像话吗?我丢脸,不算什么,丢了诸位的脸,我良心不安。对不对,顾兄?这是不是一句公道话?” 顾见龙小鸡啄米。 陈平安收敛笑意,又道:“你们大概暂时还不知道‘隐官一脉’这四个字的分量,在剑气长城,就是这四个字,可定人生死,不用讲道理!” 陈平安接着说道:“心中怀疑,没关系,大可以拭目以待,我反正是不怕拿一个剑仙的脑袋来证明此事真假的。至于你们,担心这些做什么?天塌下来,只说我们隐官一脉十二人,自然谁是隐官谁来扛。” 陈平安拿起最新的一本空白账本,是紧随丁本之后的戊本。 戊本,记载前三场战事,蛮荒天下的攻城策略,兵力分布,蛮荒天下的六十座小战场,兵力调度的转换速度,攻城风格是始终稳重,还是经常灵巧变通,事无巨细,都要一一记录在册。故而这本册子,定然极厚极重,并且内容会随时添补,越来越多。 己本,撰写隐官一脉十二个剑修的所有功过得失,一五一十,都会写在这本册子上。 这是一本功劳簿,也是一部问心书。 撰写人,只有一人,自然是新任隐官大人陈平安,但是能够翻阅之人,也只有陈平安。 庚本,记录剑气长城所有战死或是本命飞剑毁掉的剑修名字。 这一本,注定也不会薄。 邓凉问道:“先前两场战事中战死且没了飞剑的剑修,我们是不是也要立即记录下来?” 陈平安直截了当道:“不用。以后再补上。这一本,只能是我们得闲的时候,再来撰写。” 活人,永远比死人更重要。 这就是战争。 邓凉点了点头,没有异议,并且偷偷松了口气。 若是陈平安在这个问题上回答错了,那么邓凉在内所有剑修,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人心,立即就会涣散。 这些人个个都极聪明,陈平安无论是新一任隐官大人,还是顶着文圣一脉闭关弟子身份的二掌柜,如果在这座小天地,无法处处压制他们,并且让他们心服口服,那么别的不谈,只说那部己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如今刚刚有个雏形的隐官一脉,更是个弊大于利的摆设。 因为此处小天地,唯有修心最强者,道理才能服众。 剑气长城自古就有一个看似十分滑稽实则极其残酷的说法。下五境剑修,也会念叨的一句话:“我比宗垣厉害。” 要知道那个老剑仙,是继龙君、观照之后,与陈清都并肩作战年月最久的一个,地位最高的一个,被誉为最有希望打破飞升境剑修“天大瓶颈”的那个存在。 在那场妖族大军覆满城头的惨烈战事当中,正是他一人仗剑,连斩两只飞升境大妖,再与陈清都联手,才打退了蛮荒天下。 按照战功,宗垣当然可以刻字,并且还是两个字,只是死了,就无法在剑气长城之上连刻两个字。 一个死了的老剑仙,大剑仙,既然连剑都已经无法祭出,能有多厉害?半点不厉害了。 陈平安放下手中那本空白书。 庚,更也,秋收而待来春。 是一个原本寓意美好却天大的奢望了。 陈平安继续说那辛本、壬本和最后的癸本。 辛本,统计蛮荒天下的战损。 壬本,对剑坊、衣坊、丹坊在内所有剑气长城的家底,进行计算,还需要重点对接负责剑气长城商贸一事的纳兰家族和晏家。 一场战争,除了双方兵力的损耗,打的更是无形的底蕴,神仙钱和天材地宝。 癸本,当下的每一个战场,隐官一脉十二人,都可以对下一场攻守战的评估、推衍、猜测,各抒己见,只要有任何的想法和心得,随时写在纸上,交由郭竹酒,再送给陈平安汇总。 陈平安放好所有书册,说道:“说完了第三第二件事,接下来就该说第一件事了。林君璧的职责划分,在先前并无问题,只是既然目前形势有变,那我们就做一些变更改动,这也是未来我们隐官一脉的一个最关键宗旨,我们再也不能像以往的攻守战那样以不变应万变,必须随时随地做出变化,而且每一个变化,都务必是我们隐官一脉群策群力的最好结果。我们十二人的每一次飞剑传信,都要为剑气长城出剑的剑修,占到便宜!” 陈平安最后精准圈画、切割,界定了十二人的详细职责,并告诫每一个剑修在职责之外,都必须盯住整个战局的走势,绝对不能只盯住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不如此苛求十二人,就会很容易造成一个个小范围的得利,却导致己方大规模的战场折损,在隐官一脉,就会是一笔看似莫名其妙实则难辞其咎的糊涂账,更大的代价,则是己方成百上千剑修完全没有必要的战死。 “豪杰斫贼,就在笔下。” 陈平安最后展颜一笑,弯腰拿起玉竹折扇,打开后笑眯眯道:“那就有请诸位,与我一起算计蛮荒天下。挣钱算什么本事?要挣就挣那一颗颗的大妖头颅!” 林君璧直到这一刻,才算对陈平安真正心悦诚服。 不愧是那位崔先生名义上的先生。 一脉相承,事功至极! 陈平安合拢折扇,笑望向庞元济,直呼其名道:“庞元济,记得在乙本正册上,写下‘萧愻,小名正韵,飞升境瓶颈剑修,本命飞剑不详’这些文字,千万别记在甲本正册上了。关于此人的本命飞剑,你庞元济如果有线索,当然可以在书中补上,仅供参考,我这就可以在己本上,为你记一功。” 庞元济脸色惨白,点头无言。 上一任剑气长城的隐官大人,姓萧名愻。这是一个许多剑气长城年轻剑修都早已忘记的名字,因为习惯了敬称她为隐官大人。 陈平安眯眼问道:“点了头,又不说话,恕我愚钝,猜不出庞元济到底知不知道此人的本命飞剑。” 庞元济摇头道:“不知。” 陈平安笑道:“没关系,大战持久,那人暂时应该不会出手,你如果不小心忘了又不小心记起,功劳还是有的。” 两人这番对话,让剑仙米裕,以及原本个个置身事外的外乡剑修,人人头皮发麻,背脊生凉。 陈平安环顾四周,轻摇折扇,鬓角飞扬,道:“你们的姓名籍贯境界,我都已经知道。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请你们说一说自己的最大优缺点。这是小事,大家先忙各自的大事。我问起后,再以心声与我言语即可。希望诸位能够开诚布公,此事并非儿戏。” 林君璧有些疑惑。陈平安此举,绝对不是一个讨喜的举措。 只是林君璧很快了然于心。陈平安需要以最快速度了解隐官一脉所有成员的人心。 如果说剑气长城和蛮荒天下的对峙,是最大的一座战场;隐官一脉与剑气长城所有剑修,是仅次于前者的第二座;而隐官一脉内部十二人,就是第三座。而看似最小的这座战场人心起伏,任何一点道心涟漪,因为位不卑权更重的关系,又会极大波及前两座战场的走势。 陈平安作为隐官大人,当然可以凭借十二人此后行事的一点一滴,来判断众人性情优劣,但是如此一来,就太慢了,隐官一脉的诸多策略一慢,战场变阵就要跟着慢。可只要有此举措,无论十二人给出怎样的答案,都是一种佐证,锱铢必较的陈平安自然有自己更多的判断。 片刻之后,人人给出了答案,陈平安不动声色,并未直接记录在己本上,而是写在了一张纸上,夹在己本之中。 郁狷夫走来这边,沉默片刻,开口问道:“我能不能帮忙?” 无人转头望向这个中土神洲的豪阀女子,哪怕是林君璧至多也只敢稍稍分心,去关注这场可大可小的问答。 陈平安摇头道:“不可以。” 郁狷夫也不拖泥带水,去了远处墙头僻静处坐着,形单影只,独自饮酒。 陈平安望向米裕,道:“米裕剑仙,劳烦你将这方圆三里,圈画出一座剑阵,作为禁地,再去抽调出一拨年轻剑修,境界低没关系,下五境都没事,三五人即可,只是负责通知所有过路剑修此处的新规矩。所有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剑仙概不例外。” 说到这里,陈平安笑道:“米裕剑仙,我们这里就数你境界最高,这个恶人,就只能你来当了。一旦有了冲突,你只管出剑便是,打不过,我亲自去与剑仙们讲道理。” 米裕心里稍稍好受一点,领命起身去做此事。 隐官一脉的规矩,不管以前是松散随意,还是严谨缜密,到了陈平安手上,只会更加不近人情。相信剑气长城很快就都会知道这一点。 陈平安合拢折扇,轻轻放在桌上,并且摘下了那块“隐官”玉牌,放在折扇一旁,然后他开始撰写由他亲自负责的甲本正副两册,一连串名字,早就胸有成竹,故而落笔极快。 以天干命名,加上甲本乙本的各自副册。 刚好十二本。 如今隐官一脉,也刚好是总计十二人。 陈平安希望大战落幕之后,所有人都可以各自带走一本。 如果都还活着的话。 突然,玄参沉声道:“大剑仙岳青,目前出剑气力极大,只是影响到了剑阵整体,附近两个剑仙,只能被迫跟随,虽然小范围内剑仙配合,效果明显,但是周边数个地仙剑修与其余中五境剑修,出剑会慢上许多,使得中五境剑修的本命飞剑,折损较多。” 很快就有其余两个剑修纷纷点头,分别说了一句“属实”“确实如此”。 陈平安瞥了眼画卷,继续埋头书写甲乙本,淡然道:“飞剑传信岳青。” 王忻水赶紧心意微动,驾驭一把传信飞剑,简明扼要解释了其中缘由,瞥了眼人手一本的剑仙布防图,飞剑转瞬即逝,去往大剑仙岳青那边。年轻剑修额头渗出汗水,初做此事终究是会提心吊胆。王忻水不过是龙门境,虽然是剑气长城大年份里的天才剑修之一,但是直接命令一个巅峰十人候补之列的大剑仙,好似教对方应该如何出剑,心情岂会轻松? 片刻之后,陈平安一边继续落笔一边抬起头,斜眼盯住那幅画卷,蓦然厉色道:“王忻水,再次飞剑传信岳青,别说道理,直接告诉岳青再不变剑,就让他滚出城头,离开城头之前,记得先去跟老大剑仙诉苦!” 王忻水战战兢兢第二次飞剑传信。 不但如此,陈平安好像想起一事,骂了一句娘,直接以自己那把飞剑,传信老大剑仙。 再让郭竹酒飞剑传信玉璞境剑仙吴承霈,询问他炼剑甘霖进展如何,然后对所有人说道:“这些事情,是你们的分内事,我不想提醒第二遍。” 片刻之后,不但大剑仙岳青那边收剑些许,这处禁地还来了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客人。 应该是陈平安那把飞剑,让老大剑仙亲自下令,请来了一个防止类似事情发生的大人物,不然飞剑传信就需要传两次才能够达成目的。 老聋儿。 米裕自然不敢拦阻,就领着这位巅峰十人之列的远古存在,去往隐官大人那边谈事情。 未来到跟前就发现陈平安已经盯住自己与老聋儿的脚下。 米裕悚然。 陈平安视线上移,对那个老聋儿说道:“换一个,我信不过你。” 老聋儿停了脚步,挠挠头,竟是半点不恼,就那么立即转身离去,瞬间没了身影。 很快就换成了另外一人,正是那个女子大剑仙,陆芝。 陈平安说道:“陆芝,小心提防我们这一处剑修被大妖偷袭。死了任何一个,我都会拿你是问!” 陆芝点头,去往北方城头那边坐镇战场,言语直白:“不会给隐官大人任何问责的机会。” 林君璧瞥了眼甚至都不愿意附和陆芝半句的陈平安,很是心向往之。 陈平安放下笔,站起身绕过几案,蹲在画卷上,对众人道:“我更不放心你们,先盯着你们半个时辰,所以我只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机会,如果你们谁做不到我心中的预期,你们依旧是隐官一脉的剑修,但是必须将手头上那些需要动脑子的职责,转交给别人,别人做不到,那就我亲自来。我就不信了,可以算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一小撮人,竟然会比不上一个下五境练气士!别到了最后,隐官一脉除了陈平安,人人是闲人,我相信这种事情传出去,不会好听的。” 所有剑修都越发心弦紧绷起来,简直比置身于战场更加如临大敌。 米裕心情复杂。这个年轻人,真是可怕。 半个时辰后,陈平安将十一人,一一点评过去,站起身,以合拢折扇敲打手心,笑道:“很好,诸位打脸的本事极好,原来我才是那个闲人。尤其是庞元济与林君璧、郭竹酒,在这半个时辰内,近乎没有瑕疵,害我只能吹毛求疵了。其余人等,也都在我预期之上,再接再厉。反正如某人所说,我这人脸皮极厚……” 不等陈平安说完,顾见龙一边盯着战局,一边火急火燎道:“隐官大人,能否容我说句公道话?” 陈平安微笑道:“滚。” 顾见龙感慨道:“隐官大人,真是大气!” 陈平安摆了摆手,说道:“在接下来一刻钟之内,找出二十个妖族地仙修士,我们在不妨碍大局走势的前提下,为剑仙前辈们送些唾手可得的战功。敌我双方的具体人选,你们一起谋划谋划,给出一份名单,确定无误后,就飞剑传信我方剑仙。在这期间,还有一事,你们谁会那类似拓碑术法,负责将己本之外,我手边汇总的这十一本册子,随时复刻出来,争取人手一册。此事不急便是了。” 曹衮笑道:“我会。” 陈平安便去把自己书案上的十一本书,搬到了曹衮桌上,然后蹲在旁边,以心声与曹衮说一些自己的心得。曹衮聚精会神,时不时点头,或是询问一二。 一个时辰过后。 那个与仰止一起坐在栏杆上的大妖黄鸾,笑道:“真想骂人啊。” 仰止心中更是震怒万分,她那两拨位于法宝洪流两翼的藩属攻城大军,往往是一阵剑光绕道,就会折损数个地仙修士,三番两次之后,损失极大。但这并不是最可恨的地方,真正让她焦躁且心痛的地方,在于剑气长城那些剑仙的出手,只是维持剑阵的间隙,一次次的“随手为之”! 而那些剑仙的出剑之精准、狠辣,简直就像是蛮荒天下这边有人通风报信了。 暂时依旧有罪在身的这只巅峰大妖仰止,原本已经可以去蛮荒天下截杀作乱剑仙,此时竟是再也坐不住,更没脸就这样离开战场,她站起身,眺望城头那边,怒不可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开始钓鱼了,仰止,不如你我联手?” 黄鸾伸手指向城头某处,是那陆芝所站之处,这个女子大剑仙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手持折扇的年轻人。 仰止望向陆芝那边。 若是她一人意气用事,擅自攻伐城头,有去无回,都有可能,可若是加上黄鸾,两人合力,应该无忧。哪怕占不到大的便宜,也绝对不至于被剑气长城那边阻断退路。 可是当她正要答应下来的时候,城头那边,陆芝身边的年轻人,好像刚好望向他们这边。 年轻人高高举起手,笑容灿烂,伸出一根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