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节
等了许久,还不到吃午饭的光景。玉宝音只觉呆在屋子里面头晕目眩,想着在客栈周围随便走走。 那客栈老板一见她牵马而出,便道:“姑娘要走?” 玉宝音瞧了他一眼,道:“我午时就回。” 却一纵马就纵出去了老远。 迎着风沙,一路瞧不到人烟,玉宝音上了一处风沙累积起来的高地。 立在高地之上,视野辽阔,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的到天上的云。 玉宝音总算是静下了心,抬头看了看云,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客栈的方向。 三层的木楼,远看和近观皆不同,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玉宝音凝神看了一会儿,突然骑着马,俯冲下去,直奔客栈而去。 三层的木楼后面还有一排厢房,木楼与厢房之间种了好几棵矮脖子树。 这里的风沙很大,几棵不知是什么品种的矮脖子树也似活非活,像是几截枯木插在地里。 若是那几棵树有着绿意盎然的生机,那么眼前的一切就太像了。 玉宝音毫不费力就攀上了一棵矮树,想当年,她攀上勤书坊后的那棵矮脖子树用弹弓打元亨,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就和如今找他一样。 梁生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公主出去转了一圈,面色比才将出去时,还要黑上不少。 慧春也不在此,舞个刀养个马上个战场他行,猜女人的心思,他却是万万不行。 也就只能在一边看着干着急。 当夜,梁生并没有等来玉宝音要行动的命令。 第二日,玉宝音也并没有要离开祥来客栈的意思。 梁生再也忍不住,跑去询问玉宝音。 “小公主,咱们……” 那个“何时走”还没能问出口,玉宝音便道:“你入关去给我寻些书,我住在这里实在是无事可做,若有些书,也能打发时间。” 梁生急道:“难道小公主不入突厥了?” 玉宝音叹了口气,“梁生,我累了,我就是想……歇一歇脚。”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听见了谁的叹息声音。 * 夜深了,其实地下并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有的只是数支红烛,蜡油一滴一滴,仿佛是在替不会流泪的谁掉眼泪。 元亨看的怔住了,好半晌,才开了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一旁的大中。 他道:“人活着总要有个乐子,做官的爱名,生意人图利,朕……不,我活了这么些年,倒是一直弄不懂会让我一世追寻的乐子是什么?” 那位都弄不懂的问题,又何况是他一个只知道忠心的太监。 好在,元亨也并不在意大中会不会回答。像这种事情,能给答案的只有他自己。 饮过了大中递来的安神汤,元亨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大中吹灭了一半的红烛,还留着另一半背床而燃的,见他睡熟,也不敢远离。 大中卧在了不远处的榻上,起先还很清醒,不知怎地,就梦见了宫里的事情。梦见他还是个小太监时,在宫里的艰辛。 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可以出宫看看广阔的天地。 就是有安神汤,元亨睡的也并不踏实。不知睡了多久,被如针扎、如剑刺的头疼搅得半梦半醒。 往常这时,他都会十分的清醒。 这一次,之所以半梦半醒,只因他眯着眼睛,隐约瞧见了什么人,就好像是瞧见了九天外的仙女,还是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 他不能将她的脸看的真切,却一心觉得她是玉宝音,还能听见她对他道:“你果真没有死!” 他苦笑着回她:“要不是般若说我毒已入脑,再不寻药,毒必侵心,还真就剩不下如今的这口气。” 她又道:“你满嘴的谎话,谁知道你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的?” 他努力将眼睛睁大,可眼睛就好像是被什么给黏住了,他只好道:“我从懂事,就学会了演戏,说了那么多谎话,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倒是有一句话绝对真,那便是我说喜欢你。” “不信。” “不信?我自己也不信,喜欢你居然喜欢到了……只想喜欢你,不想报仇了……” 元亨等不来她的回应,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连动嘴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在心里想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不可以再做一个梦,将她看的真切,搂在怀里。 元亨又睡醒了一觉,这个时候,玉宝音已经纵马入关,到了与慧春约好的地方。 元亨问李奇,“她是何时离开的?” 李奇局促地道:“我,我,我竟不曾听到声响。” 有些事情,元亨不想深想。 实际上,玉宝音也没有给他深想的时间,不过傍晚,就纵马赶回,在大堂里用过了晚饭,便回了客房。 接下来的几天,她有时整日不出房门,有时一出去就是一整日的光景,可每当夕阳落下,她总会骑着马赶回客栈。就像……怕等她的人着急,也怕自己担心。 没有反常,才是最大的反常。 元亨何尝不知呢! 十八日之后,他递给大中一封信。 信是写给突厥塔利可汗的阏氏,也是元亨的姑姑,想当年大周送往突厥和亲的公主,本是嫁给了塔利的父汗,后来又做了塔利的阏氏。 在荒芜的地方,扎根生息。 信是一封空信,可是他的姑姑会明白他的意思。 两封空信,前一个“毁”字,后也是一个“悔”字,全是因为一个人而已。 男儿生来多是为了追逐名利,而他生来却从不需要这些东西。 所谓站的高,跌的重。 萧弥坚带给他的打击,足以让他丧失所有的理智。 他的人鼓动了吐浑太子孤鸿的野心,他的姑姑则无需做的太多,突厥人本身就是喂不饱的狼,只需适时地点明时机。 可是萧弥坚还能活多久呢?会不会等不到他复仇,萧弥坚就归了西?他要为了他的恨意,或者说他的不甘心,陪上许许多多的的人命,还要让她伤心? 这么多日以来,他日日夜夜都在想这样的事情。 有朝一日,率领着大军厮杀回去,固然快意,可那真的就是他想要的? 做人就和养病一样,修的是心。 身累不要紧,睡一夜就会醒。若是心累,那该是怎样的结局? 玉宝音的那句“我累了”,撕痛了他的心。他想来想去,想的最多的是想和她依偎一起,骑着马或是迎着风,不管去向哪里。 元亨走出地下藏身所,出了柴房的这一天,被许久不见的太阳晃花了眼。 这一天,也是远在长安的萧弥坚人生旅程的最后一天。 萧弥坚虽老,却不算高寿,且走的毫无征兆。昨夜还食了两碗粥,一盅延年益寿的药酒,第二日四更,太监叫他起床上朝,这才发现他的身躯已经完全冰凉。 按理说他走的平静,走的不痛苦,是几世也修不来的福分,可实际上,他究竟甘不甘心,谁又能真正的知晓。 人这一世想做的事情太多,譬如,萧弥坚还没瞧见萧般若娶妻生子,还不知元亨到底死了没有,更想着要灭了大齐、灭了南朝好一统江山。本就是已知天命的年纪,甚至还想着自己可不可以再活个几十年,哪怕是三五年呢……可还是就这么去了。 萧弥坚有功还是有过,当由后世人评论。 那些评论是不是带着个人的喜好? 实际上,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总之一句,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得活着。 还要活得漂亮,活得心舒畅。 * 梁生只不过陪着玉宝音出门转了一圈,就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哦不,是几个人。 最重要的,至始至终都是那一个。 梁生就是再笨,也瞧出来了客栈掌柜那谦卑恭敬的姿态,他是谁的人,答案不言而喻了。 梁生心想,怪不得小公主哪里都不去了,就呆在这里。只是他想不明白,小公主是怎么知道元亨就在这里的?还有,她怎么会如此的平静呢? 说好的挖坑埋人,没有。 和常人那样的痛哭流涕,没有。 好歹装作惊讶一下,也没有。 梁生还没看明白屋子里即将发生什么事情,就被大中和李奇一左一右架了出去。 梁生出了门,才敢低声道:“你们做什么?” 大中嘿嘿一笑道:“咱们就是个跟班儿,哪怕里头这会儿打起来,也不是咱们跟班儿应该掺合的事情。” “里头……真会打起来?” “哎哟,你们家公主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梁生愣了一下,纠正道:“以我们小公主的脾气,里头绝对不会打起来。也不知皇……不,未来的驸马身手怎么样,怕他没有还手之力啊!” 那厢,李奇的脸已经歪掉了。 三个人耳朵贴门,听着里头的动静。 可里头……怎么没有一点儿声音? 这墙有多隔音,只有造房子的人知道。 李奇反应了过来,小声道:“别听了,只要里头的不摔东西、不打架,外头什么都听不到。” 人总得长大不是,里头的两只,理亏的那只早就过了冲动的年纪,还有一只压根儿就没想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