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众人一个个脑洞大开地,迅速帮她补充完整了人设。

    有说是什么游刃有余混迹于官场的高官某某,有说是什么某某书院的某某大儒。

    最终画风成功统一成了个花甲之年的耆儒,不满这浊世沧海横流,愤而归隐,沉迷于西学,或许有两三个异族好友,以著书立说为己任,为往圣继绝学。

    估计这些人做梦也想不到,所谓的“三五”先生其实是个头顶呆毛的少妇(划掉)姑娘。

    张幼双面前这封信,来信者是位新考中的举人,信中说仰慕三五先生已久,终于无法抑制向往之意,冒昧来信。

    并恭恭敬敬地附录了问题。

    这字写得工整峻拔,可想而知来信者一笔一划中蕴含的激动与仰慕之情。

    还有一封信,来自江北,作者年纪不大,约莫与张衍同年,还是个少年。

    姓王,一手楷体写得尤为俊俏飘逸。

    江北王氏……

    貌似是豪门大族?

    这是王门子弟?

    若论学术水平,张幼双她远不及同时代的耆儒,但她却拥有时人远没有的优势。

    科技的进步,文明的发展,是人足不出户可览天下事,只要你想,你就能与这古今中外无数伟人展开交流。

    既可与轴心时代百家争鸣的诸子论道,亦可在雅典学院探求科学与真理。

    既可触摸到爱因斯坦、居里夫人、普朗克这些20世纪著名的科学家们的光辉,亦可摘撷黑格尔、马克思这些诸多伟大的思想家智慧的结晶,更能坐在民国时期高等学府的礼堂内,聆听鲁迅、梁启超、蔡元培等人的谆谆教诲。

    站在前人肩膀上的她拥有的东西太多了,举首便是人类之群星闪耀,真理的光芒。

    张幼双是感恩的,她分得清孰轻孰重,在这些事上,会收起那些胡闹和玩笑的心思,都是一笔一划,恭恭敬敬地将这些伟人的思想引入这个陌生的时空,送去一阵新风。

    所谓老师,或许更像是一座桥梁,以身为桥,连接着古今中来这些璀璨的思想,将人类文明的火炬一代一代地传递下去。

    往椅子上一靠,张幼双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如释负重地长舒了口气。

    好歹是写完了。

    张衍特别有眼力见,看她搁下了笔,立刻蹬蹬蹬地跑过去倒了杯水递给了她。

    “娘又在写回信了吗?”

    张幼双爱怜地摸摸便宜崽崽的小脑袋,看着张衍这白皙的肌肤,恍若处子般秀美的小脸,脑子里电光火石般的,忽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张幼双想了想,蹲了下来,严肃地与张猫猫目光相对。

    “张衍,我问你,你想考科举吗?”

    于是,深更半夜,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就“举业”这件事儿展开了深入的交流。

    张衍没有立刻回答她,想了想问,“考科举有什么意义吗?”

    “那意义可是多了去了,就比如功利派,考科举能当大官,挣大钱,ps贪污受贿不要学。每天都有好吃的好喝的,别人都要尊敬你,看到你都要礼遇你,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欺负你。”

    “就德业派这方面来说,能学到不少东西。这个娘不大好说,但在你焦虑,失望,低落的时候,读书真的能抚慰你的心灵。你会获得很多很多的的快乐。”

    沉吟了半晌,张幼双又道:“它同时也会给你带来痛苦,带来孤独,不,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读书才是你的痛苦之源,我不是指生理上的,我是说心灵上的。”

    张衍若有所思:“这便是钱穆先生所说的‘人不知而不愠’之意吗?学日进,道日深,人不能知。”

    顿了顿,又问道:“那不能两个都要么?”

    “当然可以了。”张幼双果断伸出两个手指头。

    “这两个不是背离的。举业达于圣学,圣学有助于举业。”

    张幼双自认为她是个俗人。

    在古代,只要你能考上你就实现了阶级跨越,从今往后可谓是飞黄腾达了有没有。

    上高中的时候大家都学过节选自《儒林外史》的名篇——《范进中举》。

    范进考中之后,张乡绅先是“谨具贺仪五十两”,又送了个三进三间的房子。

    之后“有送田产的,有人送店房的,还有那些破落户,两口子来投身为仆,图荫庇的。”

    一时间不用努力,房子、田地、钱钞、奴婢是都有了。

    这也是时人诸如周霞芬之类的,豁出了这条老命也要供自家儿子考学的原因。

    小崽子很有主见,张衍思索了半晌,在心里认真地分析了片刻利弊。

    “我要考科举。”说这话的时候,小正太眉眼澄澈,如静影沉璧,双目藏神。

    非是冲动之所为,更是深思熟虑后之抉择。

    张幼双一直都不觉得这便宜崽子笨,张衍愿意,张幼双眼睛蹭蹭一亮,欣慰地又薅了一把小崽子的乌黑发亮的头毛。

    “好!”

    张幼双斗志昂扬,一拍桌子,果断下定了决心。

    她老本行是什么!可不是教书育人么!

    既然张猫猫都愿意了,是时候让赵良这几个熊孩子直面来自大宇宙森森的恶意了!

    第21章

    第二天一早,祝保才抽搐着嘴角,抱着碗毛豆,就被何夏兰给一脚蹬出了门。

    挠挠头,挣扎了两下,这才乖乖地过去敲门。

    “来了来了。”

    张幼双听到动静,嘴里叼着个包子,踢踏着拖鞋过去开门。

    门外露出祝保才那一张俊俏黝黑的脸蛋,张幼双懵了半秒,茫然:“你怎么上门了?”

    不是张幼双她大惊小怪,主要是她记得这小屁孩一向可看不上她。

    祝保才搔搔头皮,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个爽朗的笑,一甩脑袋后这高马尾,“蹭”亮出一口大白牙。

    “婶子,家里煮了毛豆,娘叫我送过来。”

    昨天才教训了曹氏那朵小白莲,张幼双这个时候还处于斗志昂扬的战斗状态,略有点儿警惕。听到这话立刻就为自己刚刚的小人之心而面红耳赤。

    一进门,祝保才当即就被震住了。

    这陈设,这讲究,这窗户还是柳叶格的,这是读书人家啊!

    脸红心虚地张幼双略有点儿不好意思,接过祝保才他递来的毛豆,跑到厨房里拿了个空盘子出来,快准狠地往盘子里一扣。

    这才把祝家的碗还给了他。

    “喏,给你。”

    祝保才:……

    他真不是来送毛豆的……

    四目相对间,张幼双一拍脑门,赶紧扭过身子往那个厨房跑:“哦对了你等等。”

    踮起脚把柜子里的糖蜜酥皮烧饼给拿下来了,用力“拍”到了祝保才怀里,特豪迈道:“婶子给的,拿着吃。”

    祝保才当即懵逼:“诶婶子你去哪儿?”

    嗯嗯嗯?

    难道还有什么事不成?

    张幼双下意识地回复了一句:“嗯?书房?”

    祝保才刚想说点儿什么,张幼双已经蹭蹭地靸拉着拖鞋,火急火燎地蹿进了书房。

    不是她不招待祝保才,主要是她刚刚在检查张衍的功课。

    作为沈兰碧女士的女儿,张幼双继承了来自沈女士的优良传统,一碰上这种学术上的事儿就特容易犯驴劲儿。

    母女俩之前没少就学术问题展开激烈的争执,吵得面红耳赤。

    别说是祝保才来了,就算是俞巨巨来了,在正事儿上都得靠边站!

    屋里就屋里,怎么还说上书房?

    祝保才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搞得还有模有样的,这可不是穷讲究吗?

    “婶子,我过去看看啊。”

    再一进屋,祝保才又被给震住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张衍他家里头。原来张幼双真没说假话!面前这还真是书房。

    只看到有两面靠墙的大柜子,一字排开,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书。

    每扇柜子前还贴了张小字条,上面画着鬼画符似的东西,貌似是从西边儿传过来的什么计数的方式。

    祝保才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走到柜子前,随手抽出一本来。

    这书上竟然还贴了个那什么西方数字。

    随手翻开一看,竟然还都做了笔记,不是那种买书来充门面的。

    现在做那种生意的上岗素质要求这么高了?

    祝保才捧着书本,呆若木鸡,徐徐裂开。

    实际上要还在现代,张幼双绝对没有这么闲,有移动互联网这玩意儿,她正儿八经的书是看得一年比一年少。

    奈何穿越过来,娱乐方式太匮乏,于是张幼双就以打发时间为初衷,一种凶残的阅读速度,一本接一本地看。

    再加上甲方爸爸家里又是开书坊的,光送的书都有一箩筐!这么多书堆起来就看着尤为凶残可怖了。

    而在这书桌前,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张幼双盘腿坐着,这一头栗色长发没个正形儿地扎了个丸子头,继续刚刚严肃的考校。

    “大学之道?”

    张衍就坐她对面儿,小少年腰杆挺得笔直,白衣如雪,不染纤尘,和同龄人这脏兮兮的模样简直是有天壤之别,身姿宛如春风中最清瘦的那一竿细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