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悲伤的力量,父女间无声的对话(一
静思中,他看见她似乎双眉微皱了一下,仿佛在一个紧张的梦里。他便伸手抚平了她微皱着的眉心。他知道,女儿平时看起来都是没心没肺的,也从不家里长辈置气,但却是个极敏感的人,心思都放在心里呢,这做的梦,必然也是和着这些日子在家看着他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的焦急和担心有关。 只是,她的成长,和他有关,但作为她的父亲,他的确为她做得不够。 她逐渐长大,成了她奶奶的一粒苍耳子,却和他自己如同天然熟悉的生疏人,直到八岁她现在的母亲来了家里,才不得不地第一次叫了自己“爸爸”。而自己当时,却克制着内心的喜悦,躺在床上看书,隔着蚊帐,只淡然地应了一声,连一动都没动——为了顾及新婚妻子的感受,他牺牲了他和她父女的亲近,包括这一次满可以就此去除陌生的难得的好机会,也因此,她的女儿心里对他的陌生和疏离感是一直都有的吧,可是,他也眼见着女儿并没有对他有任何的怨恨,只是她自己活在因为对他对他这个家的生疏中的恐惧和紧张中。 而他,除了给她提供基本的衣食住行和学杂费外,并没有对她的对家的恐惧和紧张做过什么努力,连尝试都几乎是不露声色的。 他甚至对刚满十岁的她说,以后家里就别人来管你,我就不方便管你了。刚长得高过阳台一个头的她,当时正愣愣地正依着阳台看楼下cao场上的篮球赛,听得他这么说,转头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便如同平时里听他和她母亲说话一样后,乖巧地点点头,表示听到了,也知道了。 但其实,女儿那淡然懵懂的眼神,却是根本就不懂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吧?他和她都不会意识到,这话,对于他和她,尤其是她的人生和未来,都意味着什么,会带来什么影响吧? 他对自己的这个女儿,直到小儿子出生,他才对她有着深藏在心里的内疚,他是对她没有负到责任的,虽然他也是用着自己的方式对她做着一个父亲该承担的责任的。 她初中寄宿,周末不愿意回家,他担心她,便每每周六等不到她回家,周日上午便去找她,将她带回家来,她每次都答应着说下周一定自己周六就回来,但最后还是周六不见人影,周日他去找她。不过,每次去她们宿舍找,她都在,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作业,他也就慢慢放心了,知道她不过就是想要一些在家外的自由,既然心没野,那便也给她自由吧,于是找了几周后,他也就不再去她宿舍找她了。 那时候的她,在青春期,有叛逆心,他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看来,那时候的她,如此的惧怕回家,还是有他的责任吧,只希望她当年里那些对家的紧张情绪,不要对她即将要组织的新家庭产生什么影响才好。 但懂事的女儿,看他最近身体不好,连工作都放下不管,回来天天陪着他,逗他开心,越来越懂得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看来,对于他这个父亲当初的不负责任,对家的紧张情绪,都已然开始释然吧。这样好,对她的新家和未来的家庭生活就不会有令人担心的影响了。 不过,这敏感的女儿,不会觉察出什么来吧,要不,今天上午怎么会看见他时一脸的焦色,冲上来就晕倒,即使是中暑,也是和她当时的情绪有关的。 想到这里,他的眉头蹙了起来,发现自己将女儿的手背都被没有觉察的泪水打湿了,赶紧伸手拽了一张抽纸轻轻擦干,这一瞬间,他的心里千回百转,仿佛是已故妻子和着他一起擦着女儿娇嫩的手背,她那已故的妻子,在那边,也不知一颗心如何安放,这么多年,是不是还一直惦记着她这当年刚足周岁便不得不放下的女儿呢? 他的心里,又刹那间如同风吹过的芦苇梢,悲伤中柔情四起。他那时还年轻,为了去除悲伤,继续往下生活,他想忘了那已故的妻子,却始终难以忘怀,即便是整个人泡在酒精里,也是能感受到漫漫长夜里的孤独与凄清,那时候的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以为自己重感情,却实则只在乎着自己一个人的情感伤痛,而几乎完全忽略了无形中也受着失母伤痛的伤害的娇女…… 不然,眼前的女儿,是不是会在心里,过得更舒畅一些,更真正地没心没肺地快乐一些呢? 现在,再过一个月,自己便能见到那边等待的已故妻子了吧,她若问起,他该如何答呢?说他们的女儿很好,自己茁壮成长,不让人费心,也不用他们这俩老的再做牵挂了吗?她那历经十月怀胎,生了她一趟的母亲,因此就可以放心了吧?而将继续留在人世的她,又会如何在心里思惟自己的生身父母呢? 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吧,父母与子女,缘深缘浅,这一世,到底是来解前辈子的缘分还是结下辈子的缘呢?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女儿酣睡的面容,终于将心里的话,都活动了一遍过,也就当都对着她说了一遍了,不是说父女连心么?他这么想,她总有一天能感知到,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能给的,没能给到的,他都一一对她交代完了。 沙南通早已打了一杯水,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坐在女儿床头的云爸爸,佝偻着背,弯着脖颈,低垂着头,攥着女儿的手,望着自己的女儿熟睡的脸,凝固成了一座灰黑的雕塑。 虽然看不见云爸爸的眼神,但即使是侧脸,也能感受到一位即将离开人世的父亲看着女儿的凝然的眼神——这寂静成一体的空间里,生命之光微弱,却似乎凝结了一生的力气。 端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开水的沙南通不忍心打扰了这在病房里陪伴着女儿的父亲,轻着脚步退了出来,坐在病房门口走廊上的靠墙长椅上,背靠椅背,仰起了头,将一腔泪倒回了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