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我一见到你就认出来了。sam也是。”她这样对夏千说道,语气像是在感慨。 等夏千完全走进休息室才看清屋内只有邵梦和她的经纪人sam两人。邵梦刚才目光所看处,便是sam坐着的地方。 sam见到夏千,对她点了点头,不久便因为接电话而出去了,休息室里便只剩下夏千和邵梦。 她们之间对某些事情心知肚明。邵梦知道夏千不想唐均知道她的过去,于是她索性装作陌生人,也因此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夏千看到她时候的那凄惶表情,并不是面对大牌明星而生的自卑感,而是另一种情绪。而夏千也看到了,邵梦对着什么人有着爱情,她那对于无望爱情的祈求,也并非仅仅是演技。 “你怎么不问问这些年我过得怎么样?你没有什么对我说的么?夏千?” “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呢?”夏千笑了,她的内心奇异的平静,却又同时蓄满了难以言说的难受。 年少时候只有短暂交集的两个人,此刻却坐在寒冷的休息室,像一对真正久别重逢的友人。 事业有成,从无绯闻,马上即将嫁入豪门,可邵梦并不见得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而夏千,陡然消失,十年之后,在剧组演配角,过得大概也不轻松。 她们各自的人生都充满了酸涩和艰辛,怎么是一句“这些年你过得好么”可以形容的,那些过去的十年人生里受过怎样的痛苦和磨难,随着时间也不再有当初的撕心裂肺了,到口中也大概仅有一句云淡风轻的“还好。” “喂?”打破她们之间沉默的是邵梦的手机,她看了一眼,接了起来,声音恢复到甜蜜温柔。夏千能听到电话里隐约的男声。 “恩,吃过了,恩,有按时吃的,也有锻炼的,这几天拍片累有找按摩的,恩,不会太累的,我知道的,这几天降温,你也当心身体。恩。” 和邵梦电话的是谁不言而喻。确实是个适合结婚的对象,对于豪门如许,已属难得。 可邵梦挂了电话,却只能眼神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但她的迷茫只持续了十分钟,便恢复了过来。她站起来,绕过夏千。 “走吧,很快就会到我们的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哈,这文是因为我纽约百老汇中毒后的产物,但实际上百老汇是绝对不可能被任何财团或者公司投资这么插足安插角色的,这里是艺术处理啦,大家不用较真,百老汇还是很有水准的。另外关于第一章里的观众互动,确实有剧目是这样的互动,但让观众挑大梁唱或独唱都几乎是没有的。 还有记得撒花啊撒花~~~~ 星尘与梦(二) 然而这一晚夏千并没能等来这场戏。 sam出了车祸。 他在送s**mt新签的艺人去机场的路上为了躲避狗仔,与一辆货车相撞,在送医的路上就已经没有了呼吸。而那个艺人也伤得很重,目前也还在昏迷中。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邵梦正在拍一段生日宴会里放浪形骸的戏,夏千就坐在她的旁边,清晰地看到她身体上的变化。邵梦手臂上迅速蔓延开红斑,她过敏了,并且在轻微的颤抖,手指死死掐住自己的手臂,像在拼命忍耐住崩溃。而镜头里的她却仍旧笑着饮下一口鸡尾酒,眼神深处是无限的落寞和死寂一般的绝望悲哀。那是这个片段里需要的表情,此刻的她做起来毫不费力。因为那是真实的。 永失所爱,大略如此。此刻眼前的邵梦像在一瞬间承受了时光的威严,衰老在旦夕之间。 而周围却很嘈杂,这是邵梦息影前最后一个作品,作为□□t的当红花旦,又嫁入豪门,s**mt为了表示对邵梦的重视,连温言等一干高层也都表态来探班。又值sam出事,整个片场乱成一团。夏千看到邵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似乎强打精神,夏千想走过去扶她,她推开了夏千。然后她终于挺直了脊背,挽了挽长发,镇定地朝前走去。她的那位美籍未婚夫也来探班了。此刻正和温言站在一起。她正朝着他们走去。 温言回头便看到了邵梦。他想起今早秘书小心翼翼地建议他抽出时间探班,以及竟没有遭到拒绝时的震惊样子。邵梦是个很奇妙的存在。温言并不反感她,只是觉得好奇。因为他非常清楚,邵梦没有负面传闻并不是仅仅没有被抓到,她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在娱乐圈的染缸里仍旧活的和白纸一样。她要么被他的经纪人保护的太好了,要么是个太聪明厉害的女人,在事业爱情上,几乎所向披靡。如今站在温言身边的她的未婚夫,是真心实在的对她抱有爱意。邵梦嫁过去是不会受苦的。 他看着朝他走来的邵梦的表情。她应该刚刚知道失去了和她交好的经纪人,脸上因此带了点忧郁,但只是淡淡的,似乎并不强烈,这让她显得柔弱而美丽。她的未婚夫果然因此搂过她,细细安慰起来。可这却让温言有些懊恼和愤怒,她理应该更痛苦的,但是她没有。温言想,这或许就是自己讨厌艺人的缘故。越是出彩的演员,你越是永远分不清什么时候她在演戏,什么时候是真情流露。人走茶凉,邵梦在需要sam的时候,脸上大约不会露出这样寡淡凉薄又虚假的表情。 而在温言侧身为邵梦留出空间的时候,他看到了夏千,正在邵梦原先站着的地方,她抬头看着邵梦的方向,脸上是茫然无措的表情,像不属于这个时刻的人。 这一切突然让温言觉得厌倦,他转身离开了热闹的片场,而夏千却还处在无所适从的难过和茫然里,她是第一次那样突兀的面对死亡。 而对于死亡,在所有人透支完了各自可以负担的悲伤之后,一切都走入流程,按照s**mt的工伤标准赔款。所有人回到原先的角色里,拍摄工作井然有序的进行,邵梦很憔悴,但所有人只以为她是婚前恐惧,她的婚期在杀青后的第一天,他们都忘了,这之前还有sam的葬礼。所有人都在为了电影的杀青而兴奋的脸红,就像已经完全忘记了不久前的那场死亡,只有邵梦还沉浸其中,但她又不得不顺从大家的情绪,表现的天衣无缝毫不在意。 葬礼是在一个周日的早晨举行。sam作为老资历的金牌经纪人,平时又与人为善,不仅圈内艺人多有出席,连s**mt不少中高层也到场了。温言本来并不需出席,但他还是去了。他并不认识sam,但也敬重他身在圈中却仍旧为人正派的那份坚持。 葬礼在一片绿草如茵的空地上举行,阳光扑洒开来,现场有管弦乐队在演奏着舒缓轻松的乐曲。 “都不像是葬礼是么?反而像是一场老友聚会。”邵梦是在离葬礼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把夏千拦下的,她那时候笑得比哭还难看,她对夏千说,你陪我说说话好么,语气几乎是低声下气的祈求。 “这是他最喜欢的音乐。”她看了眼远处的人群,“我好像有错觉,他从来都没离开。” “你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从不说?为什么要嫁给另外的人?”夏千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邵梦的表情却是悲哀的:“我不是喜欢他,我是爱他。十五年,他陪我十五年,他为我铺路,为我挡掉所有的黑暗污秽,可是他却不接受我。他甚至连人生都给我设计好了,他觉得嫁给那样的人对我才是最好的归宿。他在你们的眼里可能只是sam,可在我心里却不是,他是邵勇,是我母亲领养的孩子,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不高,不帅,不富有,却是我爱了十五年的人。” “但他却只当我是meimei,为了报答母亲的恩情而照顾我。我原以为我退回到我应该在的位置上,我们就都能平安喜乐,他还是我的哥哥,是我的金牌经纪人,我就不会失去他。” 不远处终于有人注意到了邵梦:“邵梦,过来这边。”她们朝着她挥手。 邵梦敛了脸上的悲伤,朝对方点了点头,然后她最后再回头深深看了夏千一眼。 “越是想维系的东西越是会失去。”她看了一眼远处,“我不会再哭了,我会继续按照他为我设计的轨迹生活下去。那是他的希望。夏千,你保重。” 她留给夏千一个冷硬的背影。 然而邵梦终究不如她自己所说的一般坚强。当葬礼开始,当告别的这一刻到来,她终于意识到永远失去她的爱人了,从来冷静自持的邵梦,竟然不顾葬礼现场的闪光灯,不顾脸上的妆容,跪倒在草地上无声痛哭,任其他人扶都不起来,现场有些混乱。 “邵梦果然名不虚传,sam的消息传到片场时倒看不出她有多大伤心,现在有了媒体和记者,哭得倒确实像死去了一个十多年的老友一样。” 在一片嘈杂里,夏千听到身边一个男人带着讽刺的声音这样说,他的语气带了隐隐的恶意和不掩饰的偏见。 “你看,她现在的哭相和我探班那天那场哭戏里的表现一模一样,一个优秀的演员就是这样的么?连在这样的场合都要忍不住表现一下自己的演技?” 夏千循着声音抬起头,然后她看到了温言的脸,他此时正嘲讽地看着夏千。 温言淡然地环顾了一周,“知道为什么这个葬礼和追悼会来了这么多明星么?你看,有些大概从来不认识sam,不过因为知道了媒体会来,在这个葬礼上穿戴高贵典雅留下一些感伤的热泪,总有可能吸引些镜头和闪光灯的,那就是明天的见报率,你看看这些跟着邵梦一起或真或假哭的艺人,明明是一个生命的告别会,我却觉得可笑。她们真的悲伤过么?我来以后,对我抛媚眼暗示明示的女明星就没断过,可现在她们都哭的像从来没笑过。” “就连你一个新人,在演艺圈里还什么都不是,已经深谙在媒体面前表演的道理。”温言说完那番话,就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折叠整齐的手帕,他把手帕递给夏千,“你不过和sam认识几天,感情至于深刻到这样动情地哭么,擦擦吧,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看表演的。” 那是一块burberry的手帕,温言拿着它的手骨节分明而干净,是很绅士的动作,但夏千知道那只是他的礼节,他并不是由于温柔才递来手帕,他其实是充满讽刺意味的。 前面草地上的邵梦仍旧在痛哭,她彻底放弃了在公众前的形象,哭得几乎脱力。夏千能感受到她的绝望和悲哀,而温言看着邵梦,却像是在看戏,他瞧不起她,鄙夷她。 他的那种眼神刺痛了夏千,他对演员的偏见和无知并让夏千愤怒,她难以忍受温言对邵梦的侮辱,他不仅仅侮辱邵梦作为一个演员的素养和努力,也侮辱了她那么用力又纯粹的爱情。 “你根本不懂什么叫演技,任何一个好演员,她的演技都是以真实生活为基础的,如果表演哭,就首先要从内心里体会和理解角色的痛苦。好的演员是最会造假象的,不是把假哭、假笑演得跟真的一样,而是能把自己真实的感情变为表情,去表现角色的内心世界。邵梦是个好演员,她分得清现实和镜头,此时此刻的她是真正的在哭,而那场戏里她不过是把真实的自己置于电影里,模拟出那个镜头里的人生而已。但她所哭泣的感情都是真的。” 夏千终于没能忍住。她知道温言对她本身就抱有莫名其妙却强烈的反感,而如若她想好好在演艺界发展,是不可以得罪他的,但是夏千忍不住。 “我没有想到你作为□□t这样一个大娱乐公司的高层,对演员和演技的理解竟然这样浅薄,带了这么强的偏见和轻视。”她没有接温言的那块手帕,夏千只是用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语气里却是不卑不亢甚至带了隐隐挑衅的,“我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一样觉得庆幸,庆幸我没有签约s***mt。我不想有像你这样的上司。” 作者有话要说: ☆、一首歌的时间(一) 然而夏千的话以及她这个人都并没有让温言记住很久,《星尘与梦》的拍摄结束后,温言就和她失去了唯一的联结点,演员本身就可以说是个“财尽缘分空”的职业,大家因为接戏而在同一个剧组,一旦拍完便寻找下一个工作而去。而仅仅几个月,演艺圈里的新老人更替,很多人的脸只像昙花一现一般出现在荧幕,还没来得及让人记住,就已然消失不见了。 夏千对于温言就是那朵昙花,所以他从没预想过会再次见到她,并且是以那样的方式。 夏千来拍温言的车窗玻璃时候温言正抽完一支烟,他开启了车内的空气循环系统准备开车离开,然后他便听到了车窗玻璃上传来了急促的拍打声,混合着一个女声,那声音里带了哭音,在这个此刻鲜少有人来往的豪华街区里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先生,先生!” 温言皱着眉侧过头,看到的便是夏千几乎趴在车窗上的身影,他打开了车窗,迎面而来的便是夏千左脸颊高高肿起的脸,她的嘴唇也破了一道,正流着血。 夏千看到车内坐着的温言明显地愣住了,温言的眼神里有不掩饰的嫌恶,然而夏千只能带着满脸狼狈难堪地朝温言求助。 “温先生,能带我一程么?” 然而温言却并没有善解人意地马上为她开车门,他只是抬起手指在方向盘上扣了扣:“你要去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带我一程,开出这里就好。”夏千的语气几乎是哀求的。 最终温言还是让夏千上了车。然而一路无言。夏千疲惫地把头靠在窗玻璃上,她几乎是蜷缩在座位上。 这片豪华街区不远处便是街心公园,温言把车开去了那里。 “到了。”他言简意赅对夏千这么说道。 然而夏千并没有立刻下车,她维持着蜷缩的姿势,有些困倦地哀求道:“请再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这个城市典型闷热的夏夜,散发着刺目的昏黄色灯光的路灯,浮动着汽车尾气和腐烂水果味道的空气,以及副驾驶座位上正在发抖的女孩,这一切都让温言觉得厌烦而躁动。夏千此刻出现在这片豪华街区,又是以这种方式,七七八八便能猜出是娱乐圈里那档子事:妄图靠着潜规则上位,不幸被正房抓包殴打。这种新闻甚至都是不新鲜的。 大约温言的眼神里蕴含的情绪和猜想太露**骨了,座位上的夏千抬起头来。她直直地朝着温言回望过去,她似乎努力地想要维持镇定,但是她的眼睛感觉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他们说想邀请我加盟新的电影,合作细节也谈了,今晚是约我来正式签约。”夏千顿了顿,“是之前《星辰与梦》剧组里一起拍片的艺人牵线搭桥的,所以我没想过有问题,但是他们连安眠药也给我准备了。我真是蠢。” 夏千盯着车窗外,“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你非常憎恨我,不是讨厌,是憎恨。但我还是谢谢你,谢谢你肯载我这一程,在纽约的那次医药费我也很感激你,但我没有值钱的东西可以给你。” 温言原以为夏千会痛哭会愤怒会充满控诉的委屈,但是她都没有,她只是轻描淡写举重若轻地说出了她的遭遇,非常克制,她的悲哀和失态似乎只有一刹那,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处理这种糟糕的处境和挫折。她像是海面,所有的惊心动魄和波澜壮阔都在她平静的表层下面。 这一切都让温言觉得不安。如果给她机遇和时间,她会展开翅膀,飞越所有的障碍。而这一刻的温言只想在她的翅膀长出来之前就捕杀她。 夏千对他的想法丝毫不知情,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又抬起头。 “今天是我的生日。” 温言愣了愣,然后他皱了皱眉头:“你是在问我讨要生日礼物么?” 夏千摇了摇头:“我知道,如果我要,你也不会给的。” 然后她不等温言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有人帮助有捷径可走的人生是幸运的,没有人帮助的人生是公平的,我只求有一个公平的人生。温先生,你可以不要在这个行业内封杀我么?” 温言没有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他身边都是善于虚与委蛇进退有度的人,没有谁会用这样尖锐直接的方式质问他。而他同样也不会用这样直接尖锐的方式回答。 “我想喝杯现磨的蓝山,那家现磨咖啡店在这条街拐角过去第二个路口,如果你能帮我买到,我就答应你的要求。”温言笑了笑,“但是一些想要的东西,过了特定的时间,就不会再想要了,有些要求,过了特定的时间,也不会再有效了。” “夏千,我只给你一首歌的时间。”温言听到自己这样说,“五分钟,五分钟内你能把咖啡买回来,我就答应你。” 他只说了这些话,但是似乎这就是魔法,夏千惊愕的眼睛里写满了惊喜,她完全从刚才的低落里走了出来,她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现在是8点20。” 然后还没等温言反应过来,他身边的这个女孩就解开了安全带,打开车门,往着前方跑去。温言就这样看着她用奋力奔跑的姿势消失在夜色里。 她竟然真的去为他买咖啡了。 一时间温言突然失却了言语,他有些沉默地盯着前面街心公园里的长椅,有些恍惚。他自己非常清楚,从这里到那家现磨咖啡店,最起码是需要10分钟的,温言只是用这种方式在拒绝夏千,他以为夏千足够聪明到能懂,但是她竟然信以为真了。 温言想,她到底现在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跑呢,而等到她跑到咖啡馆时发现应该已经过了5分钟,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是绝望,是情绪崩溃,还是苦涩? 这些都和我没关系,温言这样想,沮丧绝望和不如意本身就是人生的一部分,我并没有责任让她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 他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夜晚的风是暖的,温言站在这阵暖风里,但他的心情并不好,他觉得有些难以抑制的心慌和不安。 然后他看到了夜色中向他奔来的夏千。她跑到温言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