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玄幻小说 - 孤有话说在线阅读 - 第2节

第2节

    萧见深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见,只见那迥异人群,临水斜照之处,一位青袍书生自树后转了出来。

    众人只见那湖水泠泠柳叶新新,其衣带当风,缓步轻行,猎猎如仙子凌波而至。只听他长吟且笑道:“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历乱李花香。东风不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长——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学生薛茂卿,见过太子。”

    及至那人走进,众人与萧见深都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只见这书生亦是分外年轻,眉若柳叶分裁,眼似丹凤斜挑,唇若朱漆一点,鼻似琼宫悬玉,端端然如文曲下世,飘飘乎似画中山人。

    他口角含笑,对魁首说,“太子不是已同意了宋兄回去看妻儿吗?太子威仪甚重,兄台虽心慕殿下,也要为后来等待者考虑些许才是。”

    宋省非一呆之后便是一省,他好像瞬间做出了决定,便掩袖遮脸说:“谢太子宽膺。”

    言罢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众人也是吁出了一口气,俱觉新出来之人的几句话就为宋省非解围成功十分机智。但很快的,他们就将更为担心的目光投向了突然走出来的薛茂卿身上。

    而这个时候,薛茂卿已经坦然言说自己在此次华庭盛宴中蒙诸君不弃,侥幸中了第三,并将自己的散文递与太子。

    近年来已少有人能在自己面前坦然自若,仪态端方了。尤其刚才那一句“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更是将他的心声给说了出来。

    萧见深第一眼见到薛茂卿便觉心中欢喜,但有了前面那一位魁首之事,这一次萧见深还是让身旁近侍为自己转递书卷。

    那伺候在萧见深身旁的近侍连忙恭敬地将书卷转呈与萧见深眼前。

    萧见深的目光落在手中的散文上。

    这篇散文写景以奇,写景以诡,奇诡之中又融入烈烈情感,情景交融,入木三分,自有一股洒脱不同流俗之气,堪称上上之作,尤其作者正值青年,乃是风华正茂之际……一切都十分完美,正是萧见深此行想要收入囊中的人才。

    萧见深欢喜越甚,便按下文章,直言对左右与诸人说:“孤见其堪为第一。”

    众人看着那貌若好女形似天人的薛茂卿,虽心中复杂已极,却也不敢与太子争锋。

    庄王在短暂的沉吟之后,也觉不好反驳,便点点头说:“……便依太子之意。”

    萧见深正仔细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魁首”,每多看一眼,他便觉心中满意一分。正当他微微一笑,将要开口的时候,苑外突然传来兵戈交击之声,只听有人高喊:

    “有刺客,有刺客——保护太子——保护太子!”

    守在太子身旁的侍卫与太监瞬间发生sao乱,争相以自己的身体挡在太子身前,好像下一瞬间就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冷箭要刺入萧见深身躯似的!

    这样的推挤中,本来站在太子面前的薛茂卿一个不妨,也被这些周遭近侍保护进了圈子之中,他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还没来得及稳住身体,就被从座位上站起来的萧见深给一把扶住了。

    萧见深本出于“爱卿想法”帮了薛茂卿一把,不想他的手刚刚揽住对方的腰肢便觉不对。

    当然不是因为对方的腰肢分外柔韧与细瘦,也并非那自衣领中透出的一抹白腻如羊脂温玉几近晃眼,而是因为萧见深在碰触到的第一时间便感觉到那肌rou之下流转的精深内力!

    萧见深顿了一下,为防万一,改扶为抚,双手飞快地在对方的背与腰和手腕上抚了一下。

    被萧见深扶住的薛茂卿只感觉一股酥麻从对方双手过处传来,手腕上的感觉便算,但那自背脊一路递延到腰眼的酥酸便让人身上力气仿若被抽丝剥茧,十去其九,他先是心中一怒,跟着又在心中一笑,幽幽暗想道:空xue来风未必无因,当朝太子果是花中老手,色中饿鬼!

    转瞬之间,外头的声息已经渐不可闻,萧见深也松手让薛茂卿站稳,目光只一扫对方,便让贴着自己站定的人自觉退后了一步。

    他面上不动,听守在外头的力士进来“刺客已全数擒下”的禀告也只淡淡地点了一下头。

    等力士退下,周围的近侍也有条不紊地散开重新依次站好之后,他的目光再一次扫过薛茂卿,只觉心中惋惜过甚:

    一位有着精深内力的人怎么会因为拥挤而站立不稳?

    又是一个旁人试图安插进来的jian细。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萧见深沉思之际,刚才在sao乱中表现得镇定自若的庄王此刻正与薛茂卿交谈,他与薛茂卿交谈两声,见对方选了桌上托盘中几件御赐之物中有大儒注疏的书籍之后,便含笑微微点头,接着他转向萧见深:

    “见深——”

    萧见深抬眼看向庄王。

    庄王道:“该给薛卿赠礼了。”

    萧见深心中了然。

    因为过去的簪花美谈,夺得魁首之辈十有八九会选择一支时令鲜花,故此华亭宴也叫簪花宴。

    正好摆在自己身前的托盘内也是一支刚刚折下来的桃花。

    萧见深按下手中文章,从托盘中取了鲜花,将其别入对方的耳际。

    桃花灼灼,红了美人靥。

    作者有话要说:  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历乱李花香。东风不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长。

    出自《春思二首》 作者:贾至

    ☆、章二

    那花簪上之后,苑中好像突然陷入了某种奇怪的沉寂之中。

    萧见深顿觉有些不对,就见站在他面前被簪花的那位书生抬手抚了一下鬓边的桃花,目光流转之间,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由风流之态转美艳之姿,似乎也不过一瞬之间的事情。

    正好这时,庄王又咳嗽了一声。

    萧见深已确定自己的皇叔身染小疾。

    然后他就见庄王上前一步,一伸手从身旁内侍手中将一本书籍递给薛茂卿。

    薛茂卿亦是恭敬接过。

    庄王这才说了诸如“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薛卿选此物正是相得益彰”等等的话语。

    萧见深:“……”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总算把事情圆了回来的庄王这才转脸看向萧见深:“见深可要继续见见那‘小榜眼’?”

    萧见深见众人一副“难道你还要再将榜眼也收入囊中”的闪烁表情,嘴角隐蔽地抽了一下:“……罢了,不必。”

    庄王也是脾气好,这时候还笑道:“那见深打算?”

    “孤该回宫面见父皇母后了。”萧见深道,说罢顿了顿,又道,“此地剩余之事,便麻烦皇叔了。”

    “见深只管放心就是。”庄王道。

    话到此时,庄王又要率众恭送太子离去,还是萧见深一摆手示意不必,众人才于原地静立不语,目送太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太子出行的金辂车就停留在华亭之外,萧见深来到车前时,已有一个着太监服饰的人团在车前恭声道:“请太子上车——”

    萧见深下车的时候并不注意,要上车之时却忽然想起一事:“脚凳呢?”

    周围的侍从坦然无言,只有那跪在车前的太监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圆圆的笑脸:“殿下,脚凳在此。”言罢复又低下头去,端正跪好。

    这等小事萧见深能想起来已是不错,得了一句回复之后便无心再问,照旧轻飘飘一点便上了车驾。

    那金丝龙纹的锦帘先遮下,随后镂空雕花的车门亦是关上,紧接着,四匹骏马长嘶而行,那跪在一旁的小太监才自地上爬起来,远远地跟着太子的车架往宫门处走。

    这一路并不费多少时间,等太子入了宫门径自去拜见皇帝,余下的人等也该交班的交班,该休息的休息,刚才与太子说过话的小太监自是众人逢迎的对象,那之前做脚凳的小太监这时拿足了架子,才笑道:“做了这么久的事儿啊,我算是明白了,只有对主子贴心贴肺的,才能得到主子的重用;远的不说,就说今日华亭宴中,大爷爷难道不知道那薛书生要的是什么?但大爷爷为何不提醒太子?便是大爷爷已经知晓太子正是想将那花簪入书生的耳边!啧啧,不是某家说,那果然得了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红啊——”

    “我们这些做小的,当然不能和大爷爷相比,但这道理可是互通的,比如上一次大家搬来脚凳,太子却不踩而下,这就是要走人凳的意思啊!大家要得到太子的重用,太子说什么,你要做什么;太子不说什么,你要领会太子想什么;太子想要脚凳,你就是脚凳;太子想要尿壶,你就是尿壶;太子想要床上的那点事儿——你就是床上的那点事儿。”

    萧见深这时已经等候在了御书房之外。

    书房的门在青天白日之时已经闭合,但笑声与孩童牙牙学语的声音并不能被一扇薄薄的门板所阻隔,照旧源源不断地传入萧见深的耳朵里。

    萧见深面色虽淡,执礼却恭,只等着自己的父皇宣自己入殿觐见,为此已等了小一刻钟。

    在这安静悠长的一刻钟里,最难受的绝对不是站在外头的太子。

    那皇帝身边的秉笔太监已经在这一刻钟里平均出入御书房三次,最后一次出来的时候,他发髻歪斜,额头上带了一个本没有的青肿紫包,萧见深看见了,心知对方是为了自己犯言直谏,才惹得父皇生气,正打算上前抚慰一二,告诉其不需如此,就见那大太监战战兢兢来到自己跟前,在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扑通一声跪下,抖如风中残花,声泪俱下说:“……太子殿下息怒!咱家老而无用,不能说服陛下面见太子,实在有负太子所托!”

    这一下仿佛开启了什么奇妙的开关,只见本来雄赳赳气昂昂守在殿宇前的侍卫像下饺子一样,统统面朝萧见深一齐跪下,且一个个七尺大汉都将自己身体蜷缩得特别渺小,仿佛这样便能如尘埃一般被风轻飘飘吹走,消失在某个可怕的尊贵者的视线之内。

    萧见深:“……”

    他勉强说:“诸位不必如此,孤不过一介太子,不能受此大礼……”

    这句话起了完全相反的效果,只见以那大太监为首,一个个人全都抖成了案板上屠刀下的仔鸡,好像下一刻就要身首分离,只听一些人已经静悄悄的哽咽哭泣了起来,还有一些人已经咬破悄悄咬破手指,开始在内衣上写下遗言血书……

    这还不止,不知什么时候,御书房内的孩童笑声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猛地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这一声只是一个开端,无数或清脆或钝重的撞击声在随后乒里乓啷地响起来,光从声音就能够知晓呆在书房里的人是如何的狂怒。

    萧见深:“…………”

    他恢复了之前的死板面色,又说了句:“罢了。”

    这好像才是众人心目中正确的答复!

    只见这句话落,原本低眉顺眼跟在萧见深身后的一位大太监趾高气扬地站出来,说:“太子仁泽四海,德被苍生,饶恕尔等不敬之罪,还不赶紧谢恩?”

    众人感激淋漓,恨不得剖心表白。

    大太监转脸又捏着嗓音装腔作势说:“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转脸对上萧见深时则露出献媚的笑容,“依太子之见,不如就罚他们再次跪上一个时辰?”

    萧见深:“不必。”

    这是不满意的意思啊!不能窥探出萧见深内心的大太监顿感自己的地位开始摇摇欲坠,华亭宴上默不作声让太子达成簪花愿望的得意此刻已经消失无踪,他紧张地琢磨了好久,提议说:“太子的意思是……一日?”

    萧见深:“………………”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大太监,说:“不必……”

    底下的人好像又开始哭了。

    萧见深顿了又顿,还是不理解他们究竟在哭什么,但他终于说:“……就一个时辰吧。”

    底下的人继续哭着,这次是喜极而泣!

    萧见深已不想呆在这里了,他和他身后诸人已经摆驾前往皇后中宫坤宁宫。

    坤宁宫中的一应侍卫宫女都比御书房前的正常不知凡几,宫中的主人也不会不想见萧见深。

    萧见深很顺利地在宫女的带领下前往内殿。

    他们绕着亭台廊柱一路往前,穿过了一重又一重地宫门深院,等萧见深发现不对的时候,他已经随着宫女来到了坤宁宫中的凝脂殿中。

    白纱在氤氲的水汽中徐徐而动,少女的嬉笑声如同银铃一样在风中游荡,女性所独有的柔美弧度在在纱后隐隐绰绰,那半遮半掩之处,无端端多了许多不可言喻之奥妙。

    萧见深在一发现不对的时候就准备转身离开,因此并未看到什么,偏偏等他举步要走的时候,骆皇后懒洋洋的声音伴着水声,从殿内传来:“皇儿怎么刚来便走?母后这里难道也不能叫你旋步稍停?”

    本要离去的萧见深只好负手而立,他说:“母后既然在此……”沐浴二字实在说不出口,“……有事,孩儿便在殿前等候。”

    骆皇后的笑声高了一些,好像是背后之人从远处走近,她说:“罢了,知道你喜欢男子,对母后殿中的这一应娇儿是视之只若红颜枯骨,万万没有感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