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秦晓彤还记得秦大柱的娘曾经说过的话，丁柔已经被拐来半年了。这半年的时间，让她学会了天然村的方言，她跟秦晓彤说话的时候，就是一口能过得去的方言。之前她劝说石秀秀的时候，用的是普通话。 “你找我……有什么事？”秦晓彤谨慎地低声问道，她是用方言回的。她边说着，边不动声色地四下张望，怕有人会听到她们的对话。 “放心吧，他们基本都在村长家。我都看过了，附近没人。”丁柔看到了秦晓彤的动作便说道，她望着秦晓彤，良久她才又开口，“刚才我看到了，石秀秀给了你她家人的联系方式。”没等秦晓彤回话，她就紧接着道，“你不用紧张，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秦晓彤望着丁柔，一声不吭。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丁柔的话。作为跟石秀秀一样被拐卖来的女孩，丁柔照理说肯定会站在石秀秀这边的，但她毕竟在这里已经待了半年，谁知道这半年来，她的心境有没有发生变化呢？ 丁柔浅浅地一笑：“因为，我也想请你帮我，离开这里。” “你……真的？”秦晓彤道。 丁柔扯了扯嘴角：“当然。这半年来，我做出乖巧的模样，不就是为了找到逃走的机会么？可惜的是，这个村子的人戒心都太重，已经半年了，还不让我走出村子一步。三丫，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你肯帮石秀秀，也请帮帮我吧！” 事实上，来找秦晓彤当面摊牌之前，丁柔也做了相当长时间的心理斗争。这半年来，她做低伏小，处处表现出死心留下的态度，却仍然无法获得二狗子家全部的信任。她很清楚，那是因为她还没有为二狗子生下儿子，只要她一天不生儿子，他们就一天都不会放松警惕。这样忍耐绝望的日子已经过了半年，她都快忘记了自己的本性，快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山野村妇，也快要崩溃绝望了。是石秀秀的出现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石秀秀和三丫的互动她看在眼里，也一直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直到三丫接过石秀秀递过去的联系电话，她才彻底相信了三丫是真的打算帮助石秀秀的。 “我是不易受孕的体质，被拐来这里之前还在看医生，我很庆幸我没在被拐卖前治好这毛病，也很庆幸二狗子他们不知道这件事，不然我现在可能已经被转卖不知道多少次了。”丁柔略带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可我很害怕，万一哪一天，‘奇迹’发生了呢？万一我怀孕了呢？我想逃走，三丫，请你也帮帮我！” 秦晓彤肯帮石秀秀，自然也会帮丁柔。知道丁柔也时刻惦记着离开这里，秦晓彤是松了口气的。 “我可以帮你。”秦晓彤点头道，“来支教的是个大学生，我现在正在观察他，如果他值得信任，我会请他帮忙。” “谢谢你！”丁柔脸上一喜，随即赞同地点点头：“应该的。我刚来的时候，曾经有个外来的年轻人陪着个老人来过天然村，当时我看他是个大学生，就向他求救了，没想到最后他却出卖了我。” 丁柔说着沉下脸，眼中隐隐闪现一丝恨意：“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男人的脸！” 秦晓彤郑重地说：“在确定他可靠之前，我不会轻易暴露你们。” 秦晓彤将丁柔的话听进了心里去。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像她一样肯无条件帮助被拐卖的女孩的人存在，也就有顾虑许多不敢帮助她们的人存在。她不知道她如果请求陆泽的帮助，他会怎么做。至少目前来说，她无法信任他。这件事不仅关系到石秀秀和丁柔能不能逃出去，也关系到她个人的安危。机会可能只有一次，她不能不慎重。 “我爸的手机是不关机的，这许多年也没换过，现在肯定也不会换。”丁柔说着报了一个手机号码，“你看完石秀秀的纸条后，最好记住那个号码，把纸条毁掉。” 秦晓彤点点头，默记了几遍，将号码记熟。她也是这么想的，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是她正在策划的这件事的反对者，她必须小心谨慎。还好今天偷听到她和石秀秀对话的人是丁柔，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当时她没有说话，或许能摘出去，石秀秀就绝对是要倒霉了。 找到了盟友，丁柔脸上的表情放松了很多，不过她仍然有些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对秦晓彤道：“三丫，快回去吧。有什么消息，之后你再告诉我。我也该回去了，不然二狗子的娘可能会找过来。还有，我请你帮忙的事，还请你暂时不要跟石秀秀说，她比较沉不住气，我怕她知道得太多会出问题。” “我知道了。”秦晓彤点点头，转身便走。石秀秀确实没丁柔稳重，这可能也跟丁柔已隐忍了半年之久有关。 秦晓彤还未走远，身后突然传来丁柔的声音：“三丫，为什么……你肯帮助我们？”这是丁柔欣喜却也无法想通的问题。 秦晓彤转身望着丁柔，轻声道：“因为，我觉得这样不对。” 她不能将自己不是真正三丫的事告诉别人，那太匪夷所思了。她是重生的这件事，或许会带到坟墓中去，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说完，秦晓彤便对丁柔笑了笑，飞快地离开了。进自家院子之前，秦晓彤记下了石秀秀给她的号码，然后将那张报纸撕成了碎片，分别仍在了不同的地方。 第二天，秦晓彤照旧带着秦四强和傻根一起去了山坳。 秦晓彤的提议借用陆泽的名头传达到了孩子们家长的口中，第二天每个孩子都带了一把菜来，居然还有重复的，量太多了，八个人也吃不完。当然，rou菜是不用指望了，这些孩子自带午饭的时候，菜里也是没有油水的。 上午，那些孩子们跟着陆泽在教室里上课，秦晓彤就打水洗菜，做好准备后又拿上那个大塑料袋上周围捡柴。 捡着捡着，她爬上了平房边的上坡，休息的间隙望向远方，眼里流露出强烈的渴望。她不知道大门乡在哪个方向，现在的她，身上背负了包括了她自己在内的三个人的出山希望，沉重的负担压在她身上，她焦急，却也只能无奈等待。 陆泽正给孩子们发新练习簿。向来不知道节俭为何物的陆少一口气给每个人发了十本。所有孩子们都珍惜地拿着练习簿，小心翼翼又万分激动。 发完本子回到讲台旁后，陆泽无意间透过教室的玻璃窗看到了山坡上秦晓彤凝视远方的侧影。 他忙对孩子们道：“你们先把这两天教你们的拼音都抄在本子上。多抄几遍，多念几遍，一会儿我回来要测试的！” 陆泽急匆匆地对他的学生们说完就跑出了教室，绕到教室后的山坡下，仰头望着秦晓彤。 秦晓彤没看到陆泽，只是面容沉静地看着前方。 陆泽大喊了一声：“三丫，你在上面看什么呢？有什么东西这么好看吗？”他有些好奇，手脚并用地开始往上爬。 秦晓彤是从另一边坡度比较缓的位置爬上来的，而陆泽这边坡度陡，比较难爬，秦晓彤见状忙道：“陆老师，我就下来了，你别上来，危险！” 陆泽心想，这土妞居然看不起他？那可不行！ 他没听秦晓彤的劝，反而爬得更快了，有心让秦晓彤看看他陆老师的矫健身姿。没想到这一急，他一脚踩空，双手胡乱地去抓四周的草根，却还是止不住他下滑的趋势，他的身体伴随着他的惊呼声滑了下去，直接到底。 滑下来的时候陆泽还没爬多高，山坡上又有草皮缓冲，他也就受了点擦伤。但他却趴在斜坡上动也不动，不肯起来，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去这下脸丢大了！ 为衣服卖身 秦晓彤急急忙忙从另一边的斜坡绕下来的时候，陆泽还趴在地上没有挪窝。 她见他一动不动，以为他是摔昏了过去，紧张地在他身旁蹲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唤道：“陆老师？陆老师！” “我没事！”陆泽噌的抬起头，吓了秦晓彤一跳。 一根草粘在陆泽的头发上，他却不知道，对秦晓彤露出自认为非常潇洒实则十分勉强的微笑：“我只是脚滑了一下而已。” 秦晓彤知道陆泽非常要面子，也没故意让他太难堪，主动转移话题道：“陆老师，你来找我有事吗？” “啊？哦，对对，有事！”陆泽拍拍身上的泥土草屑，头顶草根回道，“你没事的话……可以一起来听课。” 他看秦晓彤站在山坡上发呆，就想起了当初刚见面时秦四强说的话，他想她一定也是想读书的，不过家里不让，她就没机会读了。说好每月一千的工资，他只给了不到一百，他一直觉得欠她，刚好被他想出这么个稍微能让他少欠她一点的办法。说起来，能听他陆少讲课，可是她的荣幸！ 这件事对于秦晓彤为自己将来可能表现出来的异样打掩护有着相当大的好处，她自然不会反对。 “谢谢你陆老师。”秦晓彤感激地一笑，然后望着他头上的草根，小心地说，“陆老师，你的头发上……” “什么？”陆泽疑惑地边问边摸脑袋，手一伸就摸到了那根存在感极强的草，拿下来放到眼前一看，脸色微变，随即打哈哈笑道，“三丫，谢谢你了啊……走，我们上课去！” 说完，陆泽恨恨地将败坏他形象的草根用力掷在地上，脸上挤出个庄严的表情，带着秦晓彤回了教室。 山里孩子对知识的渴求是轻轻松松就能上课，得到最好教育的城市孩子无法想象的。在城市孩子大多数痛恨读书，总是想着放假的时候，山里好不容易读上书的孩子，对每一分每一秒的学习都充满了热情。 像陆泽这种老师临时离开的情况，一般回来后难免面对吵吵嚷嚷的情况，但放到这里，这种“一般情况”就完全不适用了。陆泽进来的时候，看到每个孩子都专心地低头复习他之前教的拼音，只有小声的诵读声。 秦晓彤走到了最后坐下，陆泽看了看她，走出教室，一会儿拿着小学一年级的语文、数学课本，十本练习簿和一只削好的铅笔走了回来，放到她的桌子上。晚上陆泽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把所有的铅笔都削好了。 “谢谢陆老师。”秦晓彤小声道谢。 陆泽矜持地点点头，一转身嘴角就咧开了。他来这里之前收到的真诚感谢，都没有在这边几天的多。有了这边孩子的真诚崇拜作对比，他发现之前那些所谓朋友的吹捧完全不带真心，他们的吹捧甚至跟他的人无关，不过是因为他家的钱。可这里的孩子不一样，他们很尊重很崇拜他，不是因为他是陆少，而是因为他是陆老师。 “我们现在开始默写。”陆泽走回讲台上后清了清嗓子，拿起个本子，在孩子们的心疼目光中，刺啦刺啦扯下六页，一人发了一页，“写上你们的名字，合上书，默写后要交上来。” 陆泽来之前没有培训过，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当个好老师。他来支教的行为，并没有经过任何的机构，完全就是他爷爷随便选了个偏远山区，找个没有机构来支教的地方，把他丢了过来。一切都需要靠他摸索，不过好在他现在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每天也没事做，不备课不想想上课的事还能做什么呢？更何况，因为孩子们的淳朴和热情，他对教书这件事给予了极大的热情，有空就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备课，该怎么上课。现在，他的备课本上已经写满一半了，这可是他昨天睡不着挑灯夜战的成果。 因为几天的磨合，孩子们已经能明白陆泽上课时说的普通话，当然，陆泽还是对这里的方言一窍不通。 在孩子们低头专心默写的时候，陆泽就双手背在身后，煞有介事地走来走去，像个真正的老师一样，一脸严肃。 秦晓彤看到这样的场景，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其实，如果不是丁柔之前跟她说的关于那个背叛她的大学生的事，或许现在她就会寻求陆泽的帮助，但有了前车之鉴，她必须更谨慎。更何况，如果有机会的话，她希望除了丁柔和石秀秀，不要有其他人知道是她帮了她们两人，在她们被救走之后，她还必须在这个村子里待下去，她绝不能暴露。如果她通过陆泽将消息传递了出去，村里人很快就能猜到是唯一跟外面有联系的她干的。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被关在这个村子里却什么都不做她做不到，但她也不能为了救她们而把自己搭进去。 临近中午时，秦晓彤离开教室去做饭。好在虽然有八个人，但六个是孩子，饭量都不大，那个铁罐刚好够用。 一个人要烧火，还要炒菜关注火候，秦晓彤有些狼狈，好不容易才弄好了午餐，总共是五菜一汤，都是素的。还没等她去叫人吃饭，陆泽就闻到了香味，带着六个孩子呼啦啦地围了过来。 厨房里只有张桌子，没有椅子，不过坐了一上午，大家围着桌子站着吃饭也别有一番风味。 “我跟你们说，山外面的世界可精彩了，你们想得到想不到的东西都有。”陆泽吃饭吃得无聊了，就开始跟孩子们炫耀。 这几天的接触，让这些孩子们知道这个陆老师是见过大世面的，什么都懂，纷纷好奇地望着他，听他诉说外面的世界。 陆泽说完手机说电脑，本来还想说说他最常去的娱乐会所什么的，但话到嘴边，面对这些稚嫩的面孔，他惊觉那话题不合适，这才给吞了回去。 “陆老师，为什么手机可以让两个人在那么远的距离说话啊？”傻根好奇地问道。他只跟他爹出山过一次，就那次也只是匆匆来去，他没有亲眼见过手机的模样，又经常听大人说，所以非常好奇。 “那当然是因为……”陆泽笑容满面的表情突然僵住了，等等，手机的原理是什么来着？无线电波？ 真·不学无术的陆少面对傻根求知欲旺盛的表情，耳朵渐渐泛了红，僵了两秒才说：“原理很复杂的……说了你们也不懂！等以后你们学得更多了，就能懂了。”一会儿他一定要去百度一下，不然再被问到却完全答不出来就太丢脸了！……等等！他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拿什么百度啊！ 想着等周助理来的时候一定要把他的手机强行留下，陆泽忙转移了话题：“吃饭吃饭，食不言寝不语，吃完我们再聊天。” 等吃完饭了，陆泽又说：“你们去走走消消食。”然后他就逃命似的躲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 孩子们完全没发现陆泽的异样，听话地走出去，沿着平房随便走走。而秦晓彤则留下收拾残局。等她收拾好，端着洗净的碗回厨房时，陆泽房间的门突然开了一条缝，看到房门口有个人影，他还吓了一跳，见是秦晓彤，他才舒了口气，对她招招手让她过来。 此情此景，秦晓彤莫名地想起了那天陆泽从茅坑那儿招手让她拿纸的事，有种诡异的熟悉感，她忙将那不合时宜的想法从脑中赶出去，对陆泽示意了手中的东西，先回到厨房放好碗筷，才走回来问道：“陆老师，什么事？” “你先进来。”陆泽跟特务接头似的看看外面，把秦晓彤拉进了房内。 现在是大白天，房间内又还算敞亮，但跟陆泽这样一个才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男生同处一间房，秦晓彤难免会心生戒备。 她不动声色地退开些距离，问道：“陆老师，有什么事？” 陆泽看着秦晓彤，面上的表情很是为难，扭捏着不肯说。 “陆老师，没事的话我还是先出去了。”秦晓彤道。 “哎，等等！”陆泽忙道。 秦晓彤询问地看向他。 陆泽又纠结了会儿才开了口：“三丫，你也知道……我没钱可以付给你……不过，那什么，你能不能先帮我……等我有了钱，我马上给你！” 陆泽说了半天没说清楚要帮什么忙，秦晓彤只好追问道：“陆老师，需要帮什么忙，请说。” “就是……那个……”最后几个字，陆泽说得很轻。 “什么？”秦晓彤没听清，不得不走近一步。 陆泽终于豁出去了，盯着她一脸严肃：“洗衣服！”他抬手一指他的行李箱，“我快穿完换洗衣服了。” 秦晓彤看看被他随意丢着的乱七八糟的衣服，她甚至还看到了几条内.裤……帮着煮饭这事是可以做的，但洗衣服这种更私人的事，秦晓彤可不想也包了。她想，陆泽的爷爷把他丢到这里来是为了磨练他的，自然包括自力更生这事，她帮着煮饭已经违背陆泽爷爷的意愿了，可不能做得更过分。 秦晓彤想了想，双手搅着衣角低声道：“陆老师，我娘说……我只能帮我的男人洗衣服……” 陆泽：“……啊？”秦晓彤的话在他脑子里转了个圈，他才明白到她的意思：她要是帮他洗衣服了，他就得娶她！ 为了几条内.裤卖身这种事，他可不干！开玩笑，他怎么可能娶一个土妞！ 凭什么上学 陆泽脸色大变，刚想坚定坚决地拒绝，然而视线落在那些脏衣服上的时候，他又住嘴，犹豫不决了。她帮男的洗衣服就要嫁对方，那他不当男人了行不行……他长这么大，还没自己洗过衣服，不会洗啊！让他再穿换下来的衣服，他死也不要！ 陆泽左思右想，用一种商量的语气道：“三丫，我跟你说啊，你妈这话不对，我们城里的人可没这种说法。你呢，就悄悄帮我洗，我不告诉你妈，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到时候多给你点钱，你看好不好？” 秦晓彤黑白分明的双眼径直望着陆泽：“陆老师……你是不是不会洗衣服？” 秦晓彤这话正中红心，陆泽神色一僵，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哈……哈哈……洗衣服多简单的事，老师我怎么可能不会呢？” 秦晓彤仿佛没听到他吞吞吐吐的话一般说道：“陆老师，我得听我娘的话，真的不能帮你洗衣服。不过我可以教你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