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樊一飞瞥了一眼祖爷,不屑地说:“有什么好处?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有饭吃啊,饿不死啊。还想要什么好处?” “老百姓都不爱国吗?”祖爷心中一冷。 “爱啊,爱国也得吃饭啊!你知道我们村里饿死多少人吗?一天就抬出去十六个。加入‘维持会’至少有饭吃,日本人发粮食,小孩去了还给糖吃。现在我们那里基本都是靠汉jian来管理,一个县总共才几个日本人,剩下的全是伪军和汉jian!” 祖爷不说话了,心情跌落到低谷。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祖爷突然发问。 “呃……我就生活在日占区啊。你们还想不想救你的兄弟了?”樊一飞转移话题。 “怎么救?”祖爷问。 “你甭管怎么救,我保证让你的人顺利脱险,然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行不?” 祖爷冷冷地看着他:“好,一言为定!” “但有一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看你那位兄弟嘴严不严了!”樊一飞补充说。 “什么意思?”祖爷问。 “你那个被抓的兄弟,只要在我们赶到之前没透露你们是土匪的真实身份,就有救,如果透露了,就完了。樊一飞说。 直到这一刻,樊一飞仍然认为祖爷这帮人是盘踞山间的土匪。 “放心,我的兄弟嘴很严。” “嗯,你随我去,只要一切听我安排……”樊一飞悄悄对祖爷说着对策。 “他们能听你的?”听完后,祖爷疑惑地问。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还想不想救你兄弟了?”樊一飞反问。 祖爷笑了笑:“好!就依你!” 祖爷回身将三坝头和四坝头招来,在他们耳边密语了一通。随后带上小六子,跟樊一飞一同出门而去。 此时,天蒙蒙亮了,三人一路飞奔,来到赶尸客栈。 樊一飞站在门前,高叫一声:“并肩子,念短吧!火窑外可有鹰爪孙蹚过来了!” 祖爷暗自揣摩这黑话,翻译成白话就是:兄弟们别说话,房外有大人物过来了! 两个赶尸匠听到这声音,张望一番走了出来,一看是樊一飞,忙说:“你怎么又回来了?”再往后面看,还站着另外一个人,吓得倒退一步,“他是谁?” “合吾,开山立柜鹰爪孙!”樊一飞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这是当地的开山鼻祖,是个老土匪。 “合子上的朋友,进门说吧。”樊一飞又是一句黑话,示意他们进屋说。 两个赶尸匠相互看了看,大声说:“请!” 进屋落座后,樊一飞笑着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这位就是附近几个山头的挑梁人——洪霸天,江湖人称洪老虎的洪五爷。”边说边指了指祖爷。 祖爷抱拳:“各位,老朽教导无方,下面的一个蹄子不守规矩,打扰了两位爷,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那两人赶忙回礼:“洪五爷威震湘鄂,今日得见,我等有幸,有幸!” 樊一飞笑着说:“都是一家人。我们这些靠赶尸走江湖的也是借洪五爷的地面走一走,有得罪之处还请五爷高抬贵手!” “哪里,哪里,是我手下的人不守规矩。如果各位爷财物有失,我加倍赔偿!”祖爷说。 “没有!没有!”一个赶尸匠忙说,“来人!” 内屋里走出一个“僵尸”。 “放人。”赶尸匠说。 “什么?”那“僵尸”挑着血红的嘴唇说。 “我说——放人!”那赶尸匠突然加重语气。 “是!” 二坝头被几个“僵尸”推搡着走出来。 “祖爷!”二坝头见了祖爷惊讶地大喊。 祖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二坝头马上心领神会,不再说话。 那赶尸匠接着说:“洪五爷,你的人你带走,我们借地面打打尖儿,天黑就走。” 祖爷点点头说:“不扰百姓,不欺妇女,各位就可自由活动,否则,我洪老虎可不依。” 那赶尸匠也点点头:“洪五爷放心!” 祖爷为二坝头松了绑,两人眼神稍稍交流片刻,二坝头便领悟了祖爷的意思。 蓦地,祖爷长袖一甩,一颗飞钉打出,直奔其中一个“僵尸”的脑袋。那家伙毫无防备,铁钉直入头骨,嘣的一声,脑袋连同身子都被钉在了柱子上,“僵尸”这回真的变成了死尸! 二坝头快速转身,反手抓住一个“僵尸”的脖子。那家伙拼命挣扎,二坝头提起膝盖猛地顶了一下那人的裆部,噗的一声,睾丸就像鸡蛋一样碎了,二坝头手上加力,咯吱一声,那小子脖子断了。 与此同时,小六子双手齐发镖,正中后面两个“僵尸”的眼睛,铁钉刺透眼球插入脑子里,两个“僵尸”瞬间瘫软下去。 那两个赶尸匠见状慌忙从腰中拔枪,祖爷眼疾手快,又是两颗飞钉打出,那两人的手被打穿了,枪掉在了地上。随即祖爷和二坝头捡起枪,将枪口对准了那两个赶尸匠的脑袋。 内屋里的十几个“僵尸”听到声响,都蹿了出来,个个都拔出枪,对准了祖爷等人。 “让他们把枪放下!”祖爷用枪逼着一个赶尸匠说,“让他们放下!”声音大得要把整个客栈掀翻。 那赶尸匠拖着血手,紧张地说:“放下,把枪都放下!” 那群人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个说:“放了,我们都死定了!” “我cao你妈的,放下!”那赶尸匠急了,“这是洪五爷!最讲江湖义气!不会伤我们的!” 樊一飞都看傻了,哆哆嗦嗦对祖爷说:“你这是干什么?我……我……我不管了,没我的事……我……我走了!”说完,脚尖点地,一纵身夺门而出。 大坝头、三坝头等人在外面恭候多时了,樊一飞一个垫步还没站稳,就被隐藏在门后的大坝头冲上来一拳打在了太阳xue上,樊一飞白眼一翻,晕倒了。 随即,外面的十几个兄弟随大坝头冲了进去。 “放下枪!放下枪!”大坝头举着喷子,后面的兄弟拿着明晃晃的片刀。 那群“僵尸”一看这阵势,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人,心想今天算是捅了土匪窝了。 终于,“僵尸”们把手枪都扔地上了。 这是祖爷捕获的第一批成规模的军火。以前,在堂口,祖爷不愿意让兄弟们碰军火,一是不好管理,二是怕惹出事端,所以堂口只有几把枪做防身之用。如今兵荒马乱、颠沛流离,祖爷早就感到必须把兄弟们武装起来,否则在不熟悉的地面一旦遇到土匪、黑帮、流贼甚至国民党的溃军,都不好打发。这下好了,一下子缴了十几把枪。 而且一枪不发,就缴了这个赶尸队的枪,这是祖爷出门前设计的对策。他告诉三坝头等人悄悄尾随,然后找到大坝头,里应外合,一举摧毁这个赶尸队,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开枪,以免惊动附近的真土匪。 祖爷还不知道,他缴的不仅仅是十几把枪,这群伪装成赶尸队的人,偷运的既不是烟土也不是大洋,那身后的背篓里装的是日本人沉甸甸的阴谋! 1928年,由中国教育会副会长伍光建翻译的《拿破仑论》在中国出版了,这是中国大众首次以小说传记的形式接触这位欧洲陆战之神。关于拿破仑,日本人比中国人研究得早,早在明治维新时期,日本军方就开始广泛搜集拿破仑的资料和其经典战事资料。 日本军方惊讶地发现,拿破仑之所以能够百战百胜、所向披靡,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很注重细节。拿破仑能清楚地记住欧洲上千条河流的位置、宽度、流向、水流量,能够准确说出上百个山头的高度、宽度、风向以及每座山有多少条峡谷和峡谷的跨度、深度,甚至连一块牧场上哪里有个土丘,哪里有个小坑,小坑中能埋伏几个兵这样的细节都把握得清清楚楚。 所以,每遇战事,他都能用兵如神。连他的敌人都愿意加入他的队伍帮他打仗,这使得他纵横欧洲大陆十余年,无人能敌。 极富军国主义思想的日本人就非常崇拜这种战神。全面侵华前,日本特务机构早就着手绘制中国地图了。日本人绘制的中国地图,比中国人自己绘制的不知要精细多少倍。“九一八”事变前,一位在东北教书的老先生偶然间得到一张日本绘制的中国地图,看后第二天就动员全家老小举家南迁了。一个国家能将别的国家的地图如此精密地绘制出来,那必然是有大的企图。作为教书先生,他无力救国,只能保全家老小免受战火之乱。 全面侵华战争爆发后,日本军方更是注重作战地图的修订工作,哪里的河流改道了,哪里的山林被毁了,只要地面稍有变动,就会迅速做出相应的修改。 “如实说吧。”祖爷冷冷地对樊一飞说,其实他早就发现樊一飞这小子不对劲,似乎隐藏了很多事情。 刚刚苏醒过来的樊一飞无奈地叹了叹气:“好吧,我和那群赶尸的人是一伙的。” “嗯。接着说。” “我们不是什么赶尸的,我们扮作赶尸队伍,为的是依照日本人的航拍图画出真正的地图。如果明目张胆地在国统区走来走去,容易暴露,即便不被国军发现,也会引起土匪的怀疑。扮作赶尸队就没事了,我们每翻越一个山头,每走过一个村庄,就把各个地方的地势和坐标精确地记录下来,然后将这些草图拿回去供日方绘制作战地图。湖南、湖北的交界地像我们这样的赶尸队伍有五个,日本人看我轻功好,让我负责传递图纸,刚才被你搜到的图纸就是这五支队伍近一个月的成果。要不是我手痒,忍不住偷你们的东西,此刻我早到武汉了。”樊一飞说。 “全国各地都有你们这种队伍?”祖爷问。 “嗯。河南、安徽、江苏更多。日本人对地图要求非常严格,作战地图一定要求是最新的。前段时间老蒋炸毁了黄河,导致黄河改道,分成两股洪流,跨河南、安徽、江苏三境,直冲淮河,造成了80公里宽、400公里长的泛滥区,这些地方的地貌被洪水冲得面目全非,村不像村,县不像县,丘不成丘,林不成林……但这也打乱了日本人快速进攻武汉、征服两湖的计划!日军拿下山东后,下一步计划就是向中华腹地进犯,要想深入两湖作战,日本人就绕不过河南、安徽、江苏等地,也就绕不过这些泛滥区,甚至更要格外注意和利用这些泛滥区。而打仗靠什么?就靠作战地图!如今这纵横三万多平方公里的地貌完全发生了变化,假如你是日本人,是不是也要重新绘制作战地图?” 祖爷思忖片刻,点点头。 “军部要求绘图者分毫不差!作战地图既有普通地图的精确坐标,又有用兵退兵的标示,可以充分暴露一方的作战意图!而绘制作战地图靠什么?一靠老的旧的军用地图,二靠飞机在空中拍的航拍图。而航拍图会比旧地图更精准,可以更真实、更及时地反映某个区域的地形地貌。但航拍图只是照片,要想真正实用,必须转换成具有准确坐标的地图,所以,我们这些人就派上用场了。每个山头有多高,每座山有多少条山路,山路有多宽,每座峰都多少个山洞,每个山洞能埋伏几个兵,这些都要细细标示。” 祖爷越听心越冷,鬼子为了侵华真是煞费心机啊!我们输的不光是武器和装备,更多的是细节。 “每个赶尸队里都有一个日本特务,你们抓到的那两个赶尸匠,那个负责打丧鼓的就是日本特务!”樊一飞补充说。 “嗯?”祖爷眼睛一亮,“马上把那人给我带来!” “是!”大坝头领命。 “晚了。”樊一飞说。 “什么?”祖爷不解。 此时负责看守那群人的二坝头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低声说:“祖爷,不好了,一个小子把自己撞死了!” “什么?” “把自己撞死了,使的劲儿很大,撞在墙上了,脑浆子都出来了。”二坝头说。 “日本人宁死不会投降,只要被逮着,就会找机会弄死自己。”樊一飞说。 祖爷不禁感慨:难怪都说鬼子厉害,一个小兵都这么不怕死,换作我的兄弟,如果被日本人俘获,他们也许不会这样。 深夜里,祖爷举棋不定。 “祖爷,杀不杀?”大坝头问。 十三条性命,虽说做了汉jian,但毕竟都是中国人,祖爷从没一次杀过这么多人。寒风吹进衣领,祖爷不知怎么了,那一刻竟想到了黄法蓉,他想听听她的看法,忍不住脱口而出:“法……” “发什么?发配?”大坝头追问。 祖爷看了他一眼,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硬生生地将后半句咽了下去,在屋中徘徊了许久,最后一声长叹:“下手要快,不要让他们受苦。” “是!” 祖爷留下了樊一飞,让他亲眼看着那些人被砍头,刀光过处,脑袋骨碌滚了下来。 樊一飞吓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吗?”祖爷问樊一飞。 “不……不……不知道。”樊一飞哆哆嗦嗦地说。 “因为我觉得你还是个人。” 樊一飞听后,眼睛一热,眼泪滴落下来。 第二天,祖爷召集堂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