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不要小看每一个女人，女人都是很记仇的。 连夏心里乐开了花，但是表情却依然很痛苦，她甚至没有忘记像台本里描述的那样“疯子一般绝望又悲愤地大声质问周邦彦”，“你竟然要我嫁人！” 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萧文轩的胳膊，手掌捏着对方的手臂，五根手指紧了紧，看起来就像是连夏为了表现李师师的痛苦而运用的肢体语言。 围观的工作人员都被连夏这种情绪感染，徐妙珍看着歇斯底里的连夏，只觉得自己在看李师师悲哀的爱情故事，眼角里还有泪花。 同样眼角里有泪光的还有萧文轩，不过他是疼的，胳膊跟要被拧下来一样，疼痛让他整张脸扭曲起来，在导演以及围观的工作人员眼中，就是萧文轩在恰如其分的表现周邦彦这个人物剧烈的内心活动。 一直盯着屏幕的副导演甚至对导演谢选低声感叹，“萧文轩的演技是越来越好了。” 萧文轩太阳xue突突地跳，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下黑手”是什么时候，自从八年前他被加冕为影帝后，别人见他只有巴结讨好地份儿，没有想到，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小新人，竟然敢掰他的胳膊。 掰了一次也就罢了，现在还敢抓住他的胳膊不松手……这个怪力女！ 疼死了！ 若是换一个演员，此刻大概一把甩开连夏的胳膊，训斥她你做什么？！你把我抓疼了！ 但是对方是萧文轩，以礼貌文雅敬业著称的萧文轩，他不能这么做。 这出戏他还要接着演下去。 “是，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萧文轩闭上眼睛，痛苦中有一丝坚定，周邦彦已经打定主意和李师师分道扬镳。 连夏不可置信，瞪着眼，死死地盯着周邦彦的后背，似乎要在他背上戳个洞。 好似过了良久，她缓缓松开了周邦彦的手，惨笑两声，转而柔声讯问对方：“你不后悔？” 萧文轩眉宇稍稍松懈，似乎是为了诠释周邦彦此刻的解脱与惆怅，他轻声吐出两个字，“无悔！” “咔——” 一幕结束。 无论是连夏还是萧文轩都松了一口气，萧影帝甚至还擦了擦额头，他笑着看着连夏，语气彬彬有礼，“辛苦了，指头不疼吧！” 连夏也笑了，就像所有新人一样，露出一个谦逊羞涩地笑容，“还好，您平时一定有健身，我指头确实有点酸呢，不过萧老师配合，您也辛苦了。” 谢你祖宗！萧文轩咬牙切齿，他恨不得马上就利用自己的关系，让这个叫连夏的臭丫头赶紧打包滚出剧组，可是他没有这个能量，因为对方是谢导亲自选出来的。 连夏笑得跟一朵花似得，大仇得报让她心情万分舒畅，和拍摄这出戏前阴着脸截然相反，此刻的连夏笑得十分甜美。 她已经手下留情了，她是知道分寸的，绝对不会把影帝捏坏！ 呵呵呵！ 刚才萧文轩和连夏那出戏动用了七台摄像机，从不同的角度拍摄，其中一个角度，是透着门缝，照到屋子里，导演对每一个角度都十分满意，他觉得无论是连夏还是萧文轩，在这出戏里都是超常发挥，虽然两人都没有按照原先说好的去走位，但是对于导演来说，在不影响拍摄效果的情况下，演员小小的调动是可以的，不是最后还是五五吗？ 连夏的经纪人助理，不知内情的徐妙珍十分开心，当导演叫停时，她走到连夏面前，满脸笑容地说：“你演得太好了，我觉得这是你发挥最好的一次，你不知道刚才那些人被你感染的眼睛都红了。” 耳尖地萧影帝听到这句话心里冷笑，不料接下来他听到连夏的回答，“我其实是超常发挥了，萧老师不愧是影帝啊，他真的很厉害，我要向他学习。” 徐妙珍真以为连夏佩服萧文轩，便为她打气，“嗯嗯嗯，加油啊，你一定行的。” 听墙角的萧影帝嘴巴撅得都快碰到鼻尖了，虚伪的女人，怪力女，你这么变态，你经纪人知道吗？！ 饶是气得快疯了，萧影帝的嘴角始终挂着温润如玉的笑容，不过细心的工作人员一定会发现—— “萧老师，您的眼怎么了？！” 呵呵呵，萧文轩心里在咬牙，还能怎么了，抽的！ **** 连夏算是彻底把萧影帝给罪了。 以前萧影帝见了连夏甭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面上过得去，现在倒好，影帝是连大面都不顾了，见了连夏直接冷艳高贵的擦肩而过，顺带着给连夏一个白眼球，外加俩鼻孔，赶上对方心情不好，还会附一句：哼！ 每每听到这一声，连夏都会带着恶意思维发散，心道，哼哼，别把鼻涕擤出来！ 影帝表现的这么明显，哪怕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更何况精的跟猴一样的工作人员。 随着连夏展现出的表演天赋，现在已经很少有工作人员说连夏是走后门进来的，不过这世上永远少不了踩低捧高的人，发现萧影帝看连夏不顺眼，一些人为了巴结影帝，再次孤立了连夏，当然，也有一些站在连夏这边的。 徐妙珍此时已经对连夏无语了，她觉得依照连夏那么大爷的性格，不得罪人才比较奇怪，她及时开动小脑筋，然后想出来一个无比馊的主意—— 没有两天剧组又有另一种传言，影帝萧觉得连夏太抢镜，所以不喜欢她！ 连夏觉得徐妙珍是猪队友，傻子都能猜出来这是哪一方放出的言论。 让连夏没有想到的是，这种不靠谱的言论竟然一呼百应，不出几天连夏就听到有人煞有介事地说萧影帝如何如何打压新人，把连夏渲染的跟小白菜一样，这些人完全忘记了，他们一个月前，也是这样聚在一起说连夏的闲话。 不过连夏脚趾头想想又明白了，这里面肯定不仅仅是徐妙珍的作用，肯定有人借着影帝和自己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事儿狠狠炒，主要攻击对象还是萧影帝，连夏只是被波及到的。 这人怎么可能没有一丁点妒忌心，大家抓住一点苗头就众口铄金了。 这事儿的后果就是，萧文轩很不开心，脑袋扬得更往上，鼻子的冷哼更加响亮。 连夏苦笑不得，这人比自己大十岁，这家伙拍《江湖》一炮而红的时候，自己还上初中呢，怎么这么幼稚。 萧文轩是《靖康变》剧组最大的咖，纵使连夏是导演谢选从上万名应选者中相中的新一任“谢女郎”，那也不及萧文轩一根指头分量重，要知道萧文轩被人称为“萧老师”。 于是导演谢选再次找到连夏，谢选是一个没有什么事儿，不会找演员谈心的导演，他所有精力都放在作品上，演员私事儿他基本不管，周静芸劈腿事件闹得这么大，导演也没有换掉女一号的意思，若他不是还有个耳听八方的助理，这位大导演恐怕根本不知道自己选出来的女一号出事儿了。 连夏虽然脾气性格都不好，但因为在底层生活了太多年，很多事情即使她不能做到，但是看问题却很准，导演只不过问了问连夏和其他演员相处的如何，连夏就明白，导演是在委婉的提醒她，不要和萧文轩闹别扭，适当的时候可以道歉。 连夏将自己的结论告诉徐妙珍，徐妙珍还觉得连夏是多想了，“你心思太重了吧，导演不过就是关心你。” 徐妙珍有时候还挺天真，她似乎真觉得连夏是谢选选出来的演员，谢选会罩着连夏。 连夏苦笑了一下，这个圈子谁会罩着谁，没有利益的事情，谁会做啊。 于是当天晚上，连夏就给萧文轩发了一个道歉短信，大意是少不更事，得罪了前辈，希望前辈海涵。 发了短信后，连夏一直等萧文轩的回复，不料等了四个小时，对方都没有回短信，连夏也觉得萧文轩不会轻易原谅自己，于是第二天晚上她又给萧文轩发了一条短信，态度比第一次还诚恳，就是道歉，顺带还夸了萧影帝演技好。 萧影帝还是没回复。 事情到了第三天，连夏也有些烦了，这影帝怎么跟个娘们呢，唧唧歪歪的，这事儿本来和她没啥关系，谁让你犯贱在走位的时候不守规矩，老娘出手教训你一下，是让你以后长点记性，别以为是影帝了就高枕无忧了，说不定过气的时，还需要老娘去提携，早知道就揍他个狠的，要得罪就得罪个死的！ 饶是这样想，她还是耐着性子给萧影帝再发了一条很长很长的道歉短信，都快超过她手机能发的最高上限字数，连夏觉得，她小时候把同剧团小jiejie换洗的内裤藏起来，害得人家洗完澡没内裤，只能光着腚在澡堂里转来转去后的道歉，都没有这个诚恳，看看，这就是差别，人家小姑娘哭了两天就不计较了，萧文轩这个大老爷们竟然如此龟毛！ 连夏心道，再不回复，我就再也不发了。 萧文轩其实应该谢天谢地，他在连夏脾气暴发忍无可忍将他人道主义毁灭之前回复了短信。 影帝就是影帝，即使气得脸都快青了，语气还是那么和善，只不过短了点。 连夏的道歉短信发了好几百个字，萧影帝的回复只有三个字，没关系。 看到这三个字，连夏想起之前三天都没睡好的觉，瞬间被巨大的落差给刺激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一定要红，红了之后老娘也要这么冷艳的和人说话！ 连夏自然不知，那被称为影帝的萧老师最初其实编辑了很长一段短信，不过不是原谅的话，是骂连夏的，没规矩没家教没水平，反正各种冷嘲热讽的话都在短信里了，但是想到连夏那个怪力女只用了一只手就把自己的胳膊捏紫了，大名鼎鼎的影帝竟然怂了，他钓了连夏三天依然气不爽，你算是哪根葱还敢说我打压你，你是个屁啊！ 但是为了顾念自己的形象，影帝气呼呼地将之前那些酣畅淋漓的“真心话”给删了，火冒三丈却因为助理在旁，为了维护影帝“温润如玉”的正面形象不好意思摔手机，天知道他按下“没关系”几个字的字母多么艰难。 什么“没关系”，滚犊子的怪力女，老子找个机会削死你！ ☆、第十五章 还差得远呢 萧影帝倒是心心念念找机会黑连夏一把，可惜他没有那么多机会。 他是影帝嘛，影帝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时间呆在一个剧组。 周邦彦死了，在拒绝了李师师后，生了一场大病，一命呜呼，他死前，妻妾围了一圈，李师师赶来的时候，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死得很安详，没有一点惦记，他的遗言中交代了孩子，交代了妻妾，唯独没有李师师。 周邦彦的死，带走了李师师半个生命，即使宋徽宗的百般讨好也无法让她展颜微笑。 周邦彦的死意味着，他的扮演者萧文轩戏份全部拍摄完毕，于是萧影帝被迫地麻利地滚出了《靖康变》剧组。 随着萧影帝的提前滚蛋，《靖康变》的拍摄已经进入尾声。 这是连夏和老牌演员宋河最后的对手戏。 也是连夏饰演的女二号，在剧情落幕前倒数第二场戏。 这组对手戏并不长，可是却拍了整整一天，因为这场戏群众演员非常多，导演要求很高，ng了无数次，一遍遍重拍。 当大宋联合金国灭掉辽国之后，金国撕毁了和大宋的协议，金兵大举南下，将皇位这个烂摊子丢给儿子，自己做了太上皇，新皇即位，年号靖康，意为安乐、安康。 可是新皇登基并未给大宋带来安乐，金人的铁骑已经踏上了大宋的山河，而李师师依然陪着赵佶进行最后的狂欢。 赵佶这个时候整个人都是醉生梦死的状态，他只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可是不断传来的坏消息并不给他醉的机会，他时而哭时而笑，在这里李师师扮演的已经不是一个取乐的伎女，而是一个精神寄托。 好像看到了李师师，他就看到了歌舞升平的大宋。 当然这个寄托是相互的，失去了爱情的李师师，也需要皇帝的爱情去弥补内心的空虚，她告诉自己，我没有了周邦彦，我还有别人。 这对心灵南辕北辙的男女竟然在大宋灭亡的最后时刻找到了共鸣。 他们好似相爱。 不过这个假象最终被打碎了，打碎的正是宋徽宗本人，金人最终打进来。 宋徽宗知道他不能逃了，也逃不了了，在国家存亡的最后关头，一贯醉心书画玩乐的宋徽宗终于想起来他是一个帝王，他想要承担起一个国家的重担，但是为时已晚，金人的刀上有宋人的未冷的血，金人的身下是宋女绝望的泪。 李师师准备了一根绳子，她已经打算好了，宁死不受金人的侮辱，她半辈子已经把普通百姓几辈子的福都享了，她死无遗憾，可是偏偏是她最不放在心上的宋徽宗给了她最后一丝生机，他派人护送她出城。 蝼蚁尚且偷生，有活命的机会，李师师怎么可能不珍惜，她狂喜，她没有忘记赵佶，她还以为赵佶会和他一起走。 “师师，你走吧，到了南方，隐姓埋名，到一个山清水秀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再找一个喜欢你的男人，嫁了吧，生一堆孩子，你还这么年轻，好好活着吧，那样的青山绿水，寡人是看不到了……”宋徽宗年龄并不是很大，他还不到四十五岁，正值壮年，人也很英俊，此时他的眼睛里满是沧桑，他看李师师仿佛不再是爱人，而是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晚辈。 宋河真实年龄于历史上的赵佶此时相仿，也是四十出头，因为保养得当，只显得成熟并不显老态，四十岁，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 和萧文轩喜欢利用自己的经验和魅力，不动声色地占据镜头前最好的位置，宋河一直很老实，没有任何多余的小动作，但是在两人饰演对手戏的时候，五五分的镜头，宋河绝对是聚焦点，这是一种从内而外的气质，是经验的累计，连夏不能不服。 就像现在她原本觉得编剧把宋徽宗渲染成一个情圣十分雷人，因为历史上宋徽宗妃子非常多，后宫人数过万，孩子老婆一大堆，但是在宋河的诠释下，连夏原本要靠“演”去诠释的角色，竟然出现了真情流露。 在宋河的引导下，这一刻，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是连夏，而是编剧笔下那个被宋徽宗全心爱慕的女人。 这种感情不是酝酿出来的，而是情不自禁被感染出的真实情怀。 此刻她跪在地上痛哭，就像导演要求的那样嚎啕大哭。 “我们一起走，要走一起走，我不自己走，……我不走，我不走了，我要留下来，官家让我留下来吧，求求你，让我留下来吧，我不走，我不走……”其实官家早已不是面前的男人，但是在她的心中，他始终是官家。 李师师哭得很丑，非常丑，她毫无形象跪在地上，抱着宋徽宗的胳膊，哀求着，其实她并不是想死，但是她却不想让宋徽宗留下来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