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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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的窗子大开着,清晨湿漉漉的寒气弥漫在室内。 傅榭立在卧室的窗前,接过傅靖奉上的清茶饮了一口,眼睛却看向窗外的景致。 天刚破晓,天地之间雾蒙蒙的,弥漫着深蓝泛青的雾气,院子里的花树在雾气中时隐时现,并不清晰。 傅靖忙碌着准备傅榭上朝要穿的具服,傅平却拿了个簿子在一边回事。 当听到韩璎要去书店街宅子见怀恩侯安排的四房家人时,傅榭俊俏的脸上现出一抹深思,待傅平说完,他才道:“韩姑娘怕是需要你去一趟一辽州,你拿了我的腰牌去城外大营点四百人,亲自出这趟差。你的差使让傅宁暂时顶上。” 傅平躬身答了声“是”。 傅靖开始侍候傅榭穿上朝的具服。 傅平一手拿笔一手捧着簿子,继续确定公子的行程:“公子,下朝后继续去殿前司办公么?” 傅榭略一思索,道:“今日朝会怕是散得早,我先去书店街宅子一趟,下午再去殿前司。”承胤帝虽然荒yin无道宫妃三千,可是他心爱的人却只有一个。如今孙妃腹中胎象不稳,承胤帝怎么会有心思上朝? 傅平答了声“是”,拿笔在簿子上画了一下。 天刚破晓,空气弥漫着深蓝色的湿漉漉的雾气,宫门还没有开,一些早到的大臣在雾气中静静候着,等待着宫门大开好去上早朝。 一阵急急的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几个玄衣家奴簇拥着一个披着藏青色披风穿着武将朝服的青年骑马飞驰而来,很快便越过众人,在马的嘶叫声中在宫门下勒住了马。 人们早认出了这个容颜俊美身材颀长的青年正是当朝枢密使陈恩的三弟陈曦,当下便有一群人围了上去拱手寒暄,有称呼“三公子”的,又称“小陈大人”的,有称“陈少监”的——陈曦如今担任负责大周军队武器装备采买的军器监长官,自然是“陈少监”了——有称“贤弟”的,端的是热闹非凡。 陈曦在欢声笑语的人群中面如春风一一回礼,一瞥眼见傅榭骑着马缓轡而来,下马后和一干老将寒暄起来,他的嘴角不由噙了一丝微笑。 傅氏和陈氏同属武将世家,却归属不同的集团。 以安国公傅远程为首的傅氏属于老牌的辽梁军事集团,当初匡扶太=祖皇帝起事,立下不世功勋,如今虽日渐受到承胤帝的猜忌,却依旧把持着各地的镇守要职。 以枢密使陈恩为首的陈氏属于汴京新贵,以战功封侯,是承胤帝为对抗辽梁贵族集团而扶植起来的,如今把持着大周中央军权。 相对于陈曦的满面春风,傅榭则清冷得多,即使面对着这些世交大老,也不过拱手行礼,依旧没有多余的话。 宫门开启之后,傅榭正要随着几位世伯进去,转眼看到了身旁的陈曦,便微微颔首,凤眼沉静:“陈兄!” 陈曦拱了拱手:“傅贤弟,请!”笑眯眯先进去了。 果真不出傅榭所料,今日承胤帝虽然勉强支撑着端坐在御座之上,英俊的脸却有些苍白,肌肤也有些松弛,眼中满是倦意——孙妃胎象不稳,银华宫一夜未曾消停,他虽然碍于傅皇后和陈贵妃没有守在孙妃的银华宫,却也一夜没有合眼。 能够跻身着大周朝堂,每个人都不是傻子,见承胤帝一脸倦意,谁也不会去触他的霉头,所以当总管太监许照水宣布了“有本启奏,无事退朝”,并没有人真的出列“有本启奏”,朝会很快便散了。 散朝后陈曦陪着大哥陈恩去了枢密院。 等他出来,小厮大仁上前禀报道:“三公子,傅三公子散朝后直接去了书店街一个宅子。” 陈曦剑眉挑起看着他。 大仁忙又补充了一句:“奴才已经查过来了,这个宅子先前在傅三公子名下,最近才过户到怀恩侯韩忱独女韩二姑娘名下。” 他似乎怕陈曦弄不明白,又巴巴地添了一句:“韩二姑娘就是傅三公子未过门的妻子。” 陈曦嫌他话多,冷冷地看了大仁一眼。 他一向是春风满面的,这一眼却令大仁打了个寒噤,当即不敢出声了。 陈曦当然知道怀恩侯韩忱的独女是傅榭的未婚妻,此时他心中想的是当初在尉氏驿站他所遇到的那个少女究竟是不是韩二姑娘。 他要亲自去验证一番。 离开太夫人的庆寿堂之后,韩璎慢悠悠走在湿漉漉的青石道路上,脚上的木屐发出“咯咯”的清脆响声。 雨下了半夜,到了早上才停,虽然一直细雨绵绵,道路却湿漉漉的,韩璎怕摔跤,走得甚是小心缓慢。 进了自己住的西跨院,她才开口问迎接她的润秋:“给众人的礼物都送去没有?” 润秋答了声“是”,一边伴着韩璎往堂屋走,一边掰着指头数人:“二老爷、二夫人、三老爷、三夫人、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都送到了。” 韩璎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觉得没有遗漏这才放心。傅榭送她这么多御赐物件,她也用不完,既然她要在这侯府呆一阵子,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也不费什么。 漱冬在一旁忍不住问道:“姑娘,太夫人同意您去书店街了么?” 韩璎睨了她一眼,见她满脸雀跃,便故意道:“就是太夫人同意了,我也不带你去,你话太多了!” 漱冬俏丽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姑娘,我要哭了……” 韩璎不由莞尔:“徐mama带着润秋和浣夏留下看家,洗春和漱冬陪我一起去。” 漱冬这才破涕为笑:“谢谢姑娘!” 韩璎故意凉凉道:“反正是轮流陪我出去,这次你是和洗春,下次就该润秋和浣夏了。” “那我也开心,”漱冬笑靥如花,“先出去一趟透透气再说!” 傅平派来接她的马车已经停在西跨院门外了,韩璎临出门又拐了回去,对着镜子细细照了一番,最后坚持重新在唇上涂了月季香膏,又在脉搏处和耳后抹了些月季香汁子,觉得自己够美够香了,这才让洗春帮她系上玫瑰红洒金缎面披风的带子。 漱冬拿了一个薄纱帷帽帮她戴上,笑道:“姑娘,反正不管在府内还是外面,能见到您的脸的人也就我们几个老熟人,您再好看我们也看惯了,您还打扮个什么呢!” “打扮得漂漂亮亮我自己心里舒服,”韩璎边走边说道,“又不是为你们几个才打扮的……”她觉得自己今日有可能见到傅榭,要见亲爱的傅榭哥哥,不打扮漂亮怎么行呢? 洗春笃定地微笑:姑娘实在是太爱美了!姑娘的爱美之心是天生的,打小就这样,如果不够漂亮连房门都不肯出。不过这样也好,她们这些侍候的人天天看着这样美的姑娘,心情也天天好的很。 傅平亲自赶着马车候在怀恩侯府西跨院大门外面,见拎着一个包袱的漱冬和洗春陪了戴着帷帽的韩璎出来,忙跳下车拉开了车门,跟车的小厮伶俐地下车把脚凳摆好。 韩璎走到马车前,隔着帷帽的纱帘道谢道:“傅平,今日麻烦你了!”她这次出去,不想让方氏的人发现她要去见的人,只得麻烦傅平了。 傅平恭谨地行了个礼:“奴才是姑娘的人,姑娘不须客气。” 韩璎:“……”“奴才是姑娘的人”?这句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呢? 待洗春和漱冬侍候着韩璎上了马车坐稳,傅平这才拉上车门扣好。 随着一声清脆的马鞭声,小巧精致的青绸沉香车缓缓驶出,直接向西驶进了夹道,从怀恩侯府的后门驶了出去。 见到傅平驾着马车出来,候在怀恩侯府后门的李真挥了挥手,带着二十个身着傅家军甲胄的骑兵打马跟了上去。李真是傅榭麾下的扈卫队队长,一向负责傅榭的近身安全。 正房院内的堂屋内,二夫人方氏端坐在锦榻上,看向立在前方回话的后门管事唐大荣:“来接她的人是国公府的马车?你看清楚了?” 唐大荣行了个礼,道:“是,夫人。驾车的是傅三公子的亲随傅平,跟车的是傅三公子麾下的骑兵,穿着傅家军那种青色甲胄,足有二十几个人呢。” 方氏还有些不放心:“安排的人确定跟了上去?” 唐大荣忙道:“夫人放心,奴才让小鸽子跟了上去,他面生,跟二姑娘的人不认识他。只是二姑娘那边有骑兵扈卫,小鸽子不敢靠得太近。” 方氏这才点了点头。中秋节眼看就要到了,外面采购的那些帐都该结了,大房的年例却一直不来。侯爷一向孝顺太夫人,又顾家顾兄弟,不会不管家里人,她得弄清楚这笔银子是不是被韩璎这个丫头给贪了。若是被这丫头给劫了,她一定得想办法给弄回来。 小小的青绸沉香车出了怀恩侯府的后门之后,直接横穿菜市街进了拐子胡同,行到拐子胡同的尽头,进了书店街。 青绸沉香车在墨香阁前停了下来。 傅平下了车,安排人在外面布控,自己带着李真和两个骑兵走了进去,不到一刻钟就清了场,这才出来请韩璎进去。 韩璎方才端坐在车上透过窗纱往外看,终于发现自己出来一趟有多麻烦了,不禁叹了口气,扶着先下去的洗春的手下了车。漱冬拎着包袱跟在后面。 墨香阁专营笔墨纸砚,里面空间甚大,收拾得干干净净,各种货品按照种类摆的整整齐齐,几个青衣伙计大气也不敢喘,躬身候着殿前司副都指挥傅大人的家眷进来。 韩璎刚在店里转了一圈,胖墩墩的老板就掀开内门的门帘跑了进来,小声招呼傅平:“平小哥,请去后面!” 傅平大模大样点了点头,看向韩璎却很恭谨:“姑娘,请!” 韩璎带着洗春和漱冬跟着胖老板和傅平进了后院,又从后院出去,穿过一个僻静的小巷,直接进了斜对面的一个院落的后门,进入了一个高木森森的院子。 傅平这才放慢了脚步,脸上带着些笑意:“姑娘,这就是您的宅子。” 韩璎撩起帷帽的纱帘,好奇地打量着。 傅平又道:“姑娘,那四房家人已经在前面门房候着了,您是——” 韩璎想了想道:“我先见他们,把正事处理完再说!” 傅平打了声“是”,穿门越户引着韩璎进了正房,请她在铺着深紫锦褥的榻上坐了下来,自己带着漱冬退了下去——漱冬手里拿着四个账本,正是邱礼、邱义、邱仁和邱廉在京中各自负责的铺子的账本,她需要再去对一遍帐。 洗春侍候着韩璎取下了帷帽,脱下了披风,又帮她略微整理了一番。 待一切妥当,韩璎这才吩咐洗春:“去把傅平叫进来!” 傅平刚行完礼还没起身,就听到韩璎柔和的声音传了过来:“傅平,带我去见你们家公子吧!” 傅平一愣:“……姑娘,您怎么知道公子在这里?” 韩璎狡黠一笑:“我猜的!”这里距离御街很近,知道她要来这里,傅榭下了朝一定会顺路过来看她的。 傅平有些尴尬:“公子还没有醒……”傅榭想着韩璎过来后得先处理家务,所以命人等她到了一个时辰再叫醒他。 韩璎笑得更甜:“咦?那他在哪里睡?”她想去给傅榭来个突然袭击。 傅平的脸上显得更加尴尬了:“这个……” 见他神情有异,韩璎不禁也狐疑起来:“傅平,你现在就带我过去吧!” ☆、第二十八章 陷入 第二十八章 见韩璎如此坚持,傅平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引着韩璎出了正房。 漱冬去前院和邱仁等人对账去了,韩璎身边只剩下洗春,她要去看姑爷,洗春自然也跟了上去。 大概是为了照顾韩璎和洗春这两个女孩子,傅平走得并不快,而且是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的模样。 韩璎慢悠悠跟在傅平的后面,边走边赏鉴着宅子内的景致。 她刚才呆的地方是内院的正房,出了朝南的正房,傅平引着她沿着抄手游廊往东走。 游廊的栏杆和柱子都漆着红漆,栏杆和柱子上攀爬着苍翠的藤蔓,间或点缀着串串宝石似的红珠子,瞧着累垂可爱。 栏外种着大株的芭蕉和高高的梧桐,时近中秋,芭蕉和梧桐都已没有了夏季时的油绿盎然,却别有一番苍翠泛黄的秋的余韵。 时近中午,太阳不知何时从云里钻了出来,秋日金色的阳光热烈地从梧桐繁茂的枝叶间透了过来,在芭蕉叶和红漆栏杆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令人觉得温暖。 韩璎从正房出来的时候没有披披风,里面穿着月白交领中衣和浅粉软缎百褶罗裙,外面只穿着件大红色百蝶穿花纹的遍地金褙子,在这刚下过雨的八月天气其实是有些单薄的,却因为这灿烂的阳光,她不但没有觉得凉,反倒温暖适意。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前面朝东方向的女贞丛中出现了一个红漆木门。 傅平错后一步,低声介绍道:“禀姑娘,前面是东偏院,公子就在里面休息。”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这个地方以前就是公子下朝后休息的地方。” 韩璎还是觉得傅平方才神情有异,心中狐疑,所以此时就格外的敏感,闻言悄悄观察傅平的神情,缓缓道:“傅家哥哥让我读《史传》,我读书时有些疑问一直不得解,想找他问问呢!” 傅平答了声“是”,鼓足勇气道:“韩姑娘,公子昨晚一夜没睡,又有酒,所以睡得怕是有些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