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皇上突然放下了茶杯,那“笃”的一声轻响,仿佛敲在了张妙的心尖上,她微微一个瑟缩,感觉软绵绵的腿都快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天晚了,你早些休息,朕走了。” 秦瑄丢下一句,便站起了身,往屋外走去,屋外,守在门边的李连海忙举起手中的外袍,边小碎步追着秦瑄的脚步,边伺候着秦瑄把外袍披上,他身后跟着几个他的小徒弟,也是勾着腰,一声不吭地小碎步埋头跟着。 张妙回过神来,向前迈了一步,正要跟上送人,却腿一软,差点就跪下了,她的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扶住了她,慌慌张张半架着她出了屋子,皇上的身影早就不见了。空荡荡的院子里只见树影在微风吹拂中张牙舞爪,看上去分外阴森。 然而,张妙只觉得,这一刻,心头滑过的居然不是失望而是放松! 主仆三人,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 “唉,这都是命,不属于我的,就算给了我,我也享受不了。”沉默了半晌,张妙方苦笑一声道,带着一丝惆怅,一丝看开。 她两个婢女同样心有戚戚焉,她们和主子一样,也只是远远地看过皇上的背影,心中转过无数天真美好的念头,却从没想到,近处面对皇上时,竟如此吓人! …… 容昭听完玲珑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虽然她心底是有那么丝丝拉拉的刺痛,不过也是转瞬即逝。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早点洗漱休息吧,就不用等人了。”容昭平和地道。 本就不是两情相悦的对象,她既没有资格去管束秦瑄去哪里,也不想被秦瑄束缚住她的心,长期被这个身处至尊位置的成熟男人捧在手心里呵护,难免会让她产生软弱的依赖心,迷惑日久,绝对不是好事。 皇贵妃有孕,和这次夜宿欣宝林处,都仿佛是一剂强大的涤心药剂,让她有些混沌的内心瞬间清明起来,重新回归理智,如此甚好。 想通了的容昭有条不紊地吃夜宵,漱口,洗澡,换衣,然后舒舒服服地躺下了,毫无担忧难受之态,留下疑惑不解的玲珑,跟门外的梁松嘀咕。 “我都弄不明白在主子想什么了。” 梁松是个看起来挺阳刚和清秀白皙的李连海完全相反的青年太监,他身材健硕,容貌端正,眸底精光内敛,平时沉默寡言,只有秦瑄吩咐什么事而李连海忙不过来时,他才会搭把手,挺没有眼力劲,让玲珑总为他担心——这么不会伺候主子的,她还是第一次见,难怪怎么都竞争不过李连海,当个乾清宫副总管都是他撞大运了! 等容昭住进了九州胜景,梁松就被秦瑄派来伺候,容昭不是多事的,有玲珑伺候着就差不多,梁松的存在可有可无,他也不急躁,依然默默地守在角落里,一段时间下来,倒和玲珑也算混熟了。 听了玲珑的担忧,他白了玲珑一眼,难得开口道,“你主子都不急,你急什么?你一个做奴婢的,要搞清楚主子在想什么干嘛?你好好伺候着不就得了。” 梁松说的话直白又难听,玲珑听了心里直蹿火,气他对自己主子不恭,可细想想,不得不承认,还真就这么回事——容家那样艰难的环境她都陪着主子闯过来了,以后主子是好是歹,她总还是要陪着主子的,难道主子不受宠了,她就会另觅高枝?既然如此,她就用不着想太多,一切交给主子就行了。 两人正说着话,前殿通往后殿的宫门突然被打开了,月光下,人影憧憧,其中一道格外高大的身影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那暗黄的常服上,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随着步伐的交错而若隐若现,光彩流溢,仿佛正欲昂首腾飞而去。 两人都吓了一跳,慌忙跪下了,“见过皇上……” 威风凛凛的五爪金龙从他们身边风一般地闪了过去,仿佛没看到两人,然而他们却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李连海落后几步,待皇上进了后殿,伸脚踢了踢梁松的屁、股,嫌弃地道,“还不快起来,万岁爷正饿着肚子,还不下去准备?” 梁松和玲珑连忙爬起来,分头行动起来,一个去准备吃食,一个去准备洗漱泡澡的热水。 秦瑄进了昏暗的寝间,没有烛光并不能对他如今的视野造成影响,只见容昭裹在深紫的薄被中,青丝散在枕旁,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雪白小脸,双眸睁得圆溜溜的,吃惊地看着他。 这会儿格外敏锐的秦瑄,自然也没有错过那双一向悠然坦荡的眸底滑过的惊喜和丝缕情意,让他一肚子的邪火如同遇到了冰雪,丝丝地消融了,只剩下无可奈何。 一个老嬷嬷低头敛息地进来,将寝间的所有羊烛依次点燃,室内那层昏暗的夜色慢慢退去,点完,她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完全不敢抬头瞟一眼室内的两人。 “你呀,都不知道等等朕吗?”秦瑄无奈地道,没有觉察到自己语调里满溢出来的宠溺。 容昭舔了舔嘴唇,只觉得口干舌燥,她万万没有想到,秦瑄居然半途折了回来,连衣服都未换,这让向来能言善辩的她一时间也无话可说,只能看着秦瑄傻笑。 秦瑄看到她难得露出的稚气青嫩的表情,对比着方才遭遇的战战兢兢,心都跟着融化了,摇了摇头,之前的郁气一扫而空,心情大好,斜睨着容昭,不满意地“哼”了一声。 “朕可是饿着肚子过来的,都不知道起身伺候朕,真是被朕惯坏了!” 容昭嘻嘻一笑,“您真的让嫔妾起身伺候呀?” 秦瑄心道这还有假的?下一秒,就见容昭蓦然掀开被子,从床上直起身来! 秦瑄顿时直了眼——那白嫩精致的锁骨,那细腰长腿——容昭里面,居然只穿着贴身的胸衣和褒裤,裹着那发育得纤侬合度的娇嫩雪白身体,站在深紫的缎被上,仿佛一朵层层绽放的雪白牡丹,美不胜收。 他只觉得鼻头微热,忙转过了头,向身后胡乱地摆手,“还不穿好衣裳!”他自己疾步去了外屋。 容昭笑容深深,飞快地披上一件丝缎外袍,拿腰带一裹,然后下了地到外屋来到秦瑄身边。 外屋也已经灯火通明,内侍都退到了外面,宫女们在玲珑的带领下各司其职,放热水,提食盒,一通忙乱后,才退了出去,离去前,玲珑喜滋滋地朝容昭笑。 秦瑄生怕这丫头继续作弄他,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见她包裹得严严实实,方才松了口气,正眼看向对方,“真是,被朕惯得越来越胆大无忌了!”虽是训斥的意思,无奈语气太温柔,完全没达到应有的效果。 容昭不理他的虚张声势,拽着他的袖子,“您先去洗一洗吧,瞧您这一头汗!” 秦瑄顺着她的力道去了里间,偌大的浴桶摆在当中,里面热气缭绕,边上放着一小桶滚热的水,容昭将他送进去后,眨了眨眼,“需要嫔妾伺候吗?” 秦瑄瞪了她一眼,“还不去换李连海进来!” 容昭笑着出去将李连海叫了进去,她伸手将食盒摆开,几样粥菜十分清淡,完全是秦瑄的口味。 这一晚,两人相处时,仿佛有什么发生了变化,原先还有些许隔膜的感觉,如今却融合得浑然一体,分外温馨。 第二日,兮云堂的皇贵妃早早便因为晨呕闹得不得安宁,好容易才止住了,懒懒地梳洗完,正要用膳时,忽然想起来,扭头向刘嬷嬷道,“对了,昨晚皇上去了欣宝林那里,你记得叫九州胜景那边将皇上的衣裳给送过去,欣宝林那里肯定没有给皇上准备衣服,另外,吃的也从这边给送去,万不能怠慢了皇上。” 刘嬷嬷嘴唇微微挪动了下,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可是看到主子因为晨呕到现在还是苍白无血色的面庞,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点头道,“奴婢先伺候娘娘用膳,娘娘也莫cao心别人,如今什么事也没有您腹中的小皇子重要啊!” 用完膳,天光才将将放亮,刘嬷嬷便被皇贵妃赶去办事儿了,刘嬷嬷冲伺候皇贵妃的清月使了半天眼色,也不知道对方看懂没有,她又不敢明说,只好无奈地离开了。 皇贵妃照例要在兮云堂的花园里转转,扶着清月的手,转着转着,忽然道,“那欣宝林也是不像话的,昨夜既然伺候了皇上,今儿早上便应该来本宫这里敬茶才是,虽说是在行宫里,规矩不那么严谨,可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才是,否则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以后敬事房那边该怎么记呢?” 清月犹豫了一下,她是压根没看懂刘嬷嬷对她使的什么眼色,再说她也不愿意事事都听从刘嬷嬷的,她是内务府出身,和刘嬷嬷这个皇贵妃的陪嫁可不是一路人,平时被刘嬷嬷压着出不了头就罢了,有机会在皇贵妃面前露脸她当然不会放过。 听皇贵妃的口气,似乎还不知道皇上昨晚的行踪,显然是让刘嬷嬷这老货私自瞒了,可这老货也不想想,这宫里还能存得住什么秘密,她能瞒皇贵妃多久? 越早知道真相,越早让皇贵妃明白那个璟婕妤的分量,不再轻易去招惹对方,对他们景仁宫来说,才是最有利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