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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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从自己腰畔将连弩取了下来。这连弩是大隋军方的制式装备,可以连续击发十二支弩箭。中距离战斗,连弩是制胜杀敌的不二利器。这样的好东西,地方官府的差役可是没资格拥有的。 四五张连弩几乎差不多同时举了起来,瞄准了那飞驰而来的三骑。而当第一支弩箭射出去的时候,那些馆乐县的差役还没有把硬弓举起来。刘封倒是反应最快的一个,拿起了硬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没能拉开。 他低声骂了一句才看清,自己当时随意从县衙库房里拿的竟是一张两石的硬弓。当时只觉得拿一张大些的看着霸气,根本就没考虑到自己是不是有拉开这张弓的力气。 即便是只有四五张连弩,要想封堵住官道也不难办到,连弩击发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在两分钟之内,每张连弩弩匣里的十二支弩箭就能倾泻干净。 当看到那几个飞鱼袍举起连弩的时候,方解大声喊了一句:“大内侍卫你们两个应付,那些官差我来!” 沐小腰说了句:“你倒是不客气。” 然后缠绕在肩头和腰间的红绫就如同自己有意识一样飞了出去,红绫漫卷,如蜿蜒的大蛇一样在半空中来回飞舞,那几十支弩箭竟是一支也不能穿过。 “拦路者死!” 方解想了一句霸气的词喊出来,然后纵马从路障上跃了过去。这赤红色的战马一跃足有人高,飞一般过了那路障竟是丝毫也不费力气。有沐小腰的红绫护着,三个人几乎没做停留就冲了过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为首的那飞鱼袍百户抖手甩出一条链枪笔直的戳向方解的后背! …… 眼看着链枪就要戳进方解后背的那一刹那,大犬在战马上一跃而起,如同一只盘旋而落的大鸟一般,在半空中硬生生用手攥住了那链枪的铁链。也不知道他那副手套是什么材料做成,竟然有刀枪不入的神效。 沐小腰见大犬下马,也没有耽搁从马背上跃了下来,红绫一卷将另外几个飞鱼袍拦下,她看向已经冲出去十几米远的方解喊道:“你先走!” “走个屁!” 方解勒住战马低声骂了一句,翻身从马背上跃了下来抽出背后的横刀朝着人群冲了过去,面对着几十个馆乐县的差役,他竟是没有一丝惧意。 “速战速决,后面的追兵很快就能上来!” 他喊了一声,一刀拍在正对面一个差役的脸上,将那差役横着拍飞了出去,他用的是刀身横拍而不是劈砍,不然这一刀下去那差役的半边头颅早就飞上了半空。这些平日里在馆乐县县城里耀武扬威的差役,根本就不曾真正的厮杀过,哪里懂得什么杀人的技巧,更没有什么视死如归的勇气。 方解身子一旋,侧腿一脚把第二个差役踹翻。身子陀螺般旋转着绕过两个挥舞着腰刀的差役,刀身一转再次横击在一个差役的心口,将那人砸的向后倒飞出去两三米才怦然落地。 沐小腰用红绫卷住一个飞鱼袍送上半空,那红绫在半空中如巨蟒勒住猎物般猛然收紧,咔嚓一声,也不知道那飞鱼袍身上断了多少肋骨,红绫松开的时候,尸体从半空直直的摔下来扑通一声砸起一片尘埃。再看时,那飞鱼袍的身子竟然对折起来,就好像一根折断了的木棒。 沐小腰用红绫挡住一柄横刀,偷空回头看了方解一眼,却见这个自己看着他长大的少年,竟然有些陌生起来。她从来不曾在方解身上看到过这种一往无前的勇气,也从来没有看到过方解出手竟然已经快到了让她都不得不吃惊的地步。 这种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沐小腰不知道。 但她却知道这种转变对于方解来说绝不是一件坏事,不只是身手看起来更加的灵活矫健,甚至人也变得越发冷静下来。她看着方解出手的时候发现,方解的每一击都极干脆直接,几乎都是最快解决掉眼前敌人的办法。 这样的方解,和在樊固城里不敢杀人的方解,还是一个方解吗? 沐小腰没有时间仔细去想,因为那几个飞鱼袍虽然实力不算太高,但身上的手段五花八门令人头疼厌烦,对付起来并不是很简单。而为了给方解减少压力,她的红绫还要不时击飞一个准备偷袭方解的差役。 大犬的攻击历来也是直接有效,他更喜欢的就是近身格斗,不然他的兵器也不会是一双手套。 只是就连方解有时候都想不明白,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枯瘦无力性格上甚至有些一些畏首畏尾的大犬,为什么每每在厮杀的时候都暴戾的让人不敢去看,他杀人直接,可越是直接越是血腥。 带着钢刺手套的双手合什往前猛的一送,噗的一声直接戳进了一个飞鱼袍的小腹里。插进去之后那两只手向外一番,硬生生将那人的肚皮撕开来一道血糊糊的口子。大犬的嘴角咧了咧,双臂向外用力一分。 嚓的一声,那人的肚子竟是被他撕开! 肠子,还有辨认不出来的内脏混合在一起,一大团呼啦一下子掉下来,沾染了泥土之后变成了灰黑的颜色。 沐小腰的红绫一头将一个差役击飞,另一头缠绕在一个打算偷袭她的飞鱼袍脖子上,她攥着红绫往前一送,那飞鱼袍的脖子立刻扭转了一百八十度,脸朝后,垂头的时候这个飞鱼袍看到了自己的后背和屁股。 “别恋战!” 方解一拳砸歪了一个差役的鼻子,身子往前一冲躲过一柄劈下来的腰刀,错步绕到那歪了鼻子的差役身后,横刀狠狠地拍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咔的一声,那人的锁骨立刻就碎了。 刘封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横刀,又看了看那个状若凶虎一样冲进自己手下人群里的少年,他艰难的咽了口吐沫,视线触及另外两个看起来更加凶悍的嫌犯,在转身就跑和拼一把之间犹豫的他经过剧烈的挣扎,终于还是咬着牙选择了方解冲了过去。 “贼寇!速速束手就擒!” 他将腰刀舞动起来倒是如旋风一般,看着颇有气势。这一招老树盘根看来经常使用,隐隐竟是有些大家风范。 “滚!” 方解冷眼怒骂了一句,一刀劈出去将刘封手里的腰刀震飞上了半空。 就在这刹那间,之前一直藏在差役人群里的飞鱼袍修为足有四品的百户看准了机会,从后面一跃而来用半截链枪刺向方解的后背,这一下太过突兀,大犬和沐小腰全都没有反应过来。那百户足有四品修为,而方解却根本不能修行!况且他还是偷袭,那链枪控制的距离又比横刀远,看起来……方解必死无疑! 大犬和沐小腰束手无策。 两个人只来得及喊了句小心,再往前冲显然是晚了。 在下一秒,大犬和沐小腰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满脸的震惊。 方解就好像感觉到了后面的危险似的,忽然想一侧猛地转身,上身伏低,两腿弯曲,爬下来的样子就好像一头蠢蠢欲动的猎豹! 就在链枪击空的一瞬间,他的两条腿和双手同时猛地往后一蹬,身子如同一颗出了膛的炮弹一样冲了出去,只一个眨眼就到了那百户眼前。这一扑,恍惚中竟然真的好像猎豹扑住了猎物一样。 方解有刀。 “你也滚!” 一声暴烈的呼喊之后,那百户的身子猛然一僵。片刻之后,一道血线从他的身子上出现,紧跟着一股血瀑布一样喷出来,百户的身子竟然从额头至胯下被方解一刀劈开。 反手上行刀。 一刀。 两片。 “四品修行……” 沐浴在一阵血雨中的方解冷冷哼了一声,语气微微带着一丝傲意。 第0054章 湖不是湖 湖只是瓢 在那四五个飞鱼袍全都死了之后,那些馆乐县的差役哪里还敢往前凑。捕头刘封被方解磕飞了手里的腰刀,再一脚踹飞了三颗牙齿之后就蹲在一边发抖。见那三个杀人如麻的家伙停手之后,他吓得往后缩了缩身子连话都没敢说。 方解冷眼看了那些差役一眼,也不知道是谁先把手里的腰刀远远的丢了出去,其他人立刻效仿,纷纷把自己手里的兵器丢掉。然后极自觉的站到一起,双手举过头顶以显示自己绝不会再反抗。 方解讽刺了一声你们也配穿大隋的官服,迈步过去走到刘封身前问道:“前面可还设置有路障?” 刘封连忙回答道:“这位大爷,我们也是身在公门身不由己,不是我们愿意拦着你们的,而是上面的命令实在不能拒绝……” “没问你这个!” 方解瞪了他一眼,用横刀指着他的鼻子说道。 刘封颤了一下,还以为方解要对自己出刀喊了一声哎呀吓得软倒在地上,等了一会儿没感觉身上疼,这才敢睁开眼。见那个一身都被血泡透了的少年冷冷看着自己,他连忙爬起来说道:“没了,一直到馆乐县就只有我们这一批人在此拦截。馆乐县虽然有数万人口,可只有我们这几十个差役捕快,其他人都是我们的帮闲,那些帝都来的大人说我们手下那些帮闲弟子什么的上不了台面,没让我们带上……” 他喋喋不休的还在说着,方解哪里还有心情理会他,缓步走到一个与自己身材相差无几的差役身前,用横刀指着那人的脖子说道:“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那人一怔,随即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他忍不住带着哭腔哀求道:“大爷……我不行啊,我伺候不了您……” “想他妈的什么呢!” 方解气的一脚把这人踹翻出去微怒道:“我数到十你若不利索的把衣服脱了,我就阉了你。” 那捕快立刻手忙脚乱的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脱了外衣之后还不停手,没多久竟是脱了个溜光,那边沐小腰转过身,眼神里隐藏着微微怒意。这人倒是个实诚的,非但把衣服都脱了,连脚上的袜子也一只都没留下。 他脱完之后看方解竟然也飞快地把衣服脱掉,立刻吓得变了脸色。喃喃了一句我好可怜,他羞愤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见没人有帮自己的意思后咬了咬牙跪下来趴伏在地上,却不敢把屁股抬起来,他语气悲痛道:“大爷……您要轻点……” 方解把自己身上被血泡透了的衣服脱下来,换上那差役的衣服后刚要走,忽然看到那个光着身子的差役跪伏在地上,浑身都在打着颤。 他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 “我叫铁衣……” 那差役回头看着方解羞愤着回答,满脸的决绝。 方解走到他身边,看了看这家伙身材倒是不错,然后一脚踹在那人屁股上说道:“铁衣是吧,名字倒是不俗……你很有潜力。我估计今日之后这公门你也干不下去了,我为你指一条明路,听说世家大户之人多好男色,有人专门喜欢这口味,不如你转行吧……” 说完这句,方解转身跃上那匹一直站在路边的赤红马,招呼了一声率先冲了出去,大犬和和沐小腰上马紧随其后,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那叫铁衣的俊俏男子一屁股在地上坐下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之后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 他喃喃了一句,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同伴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异样。尤其是平日里与他关系最好的一个,盯着他看眼睛一眨不眨。 “罗辰何!” 他叫了一声怒道:“你们都给我滚开!” …… 方解三人没有进馆乐县,而是绕过县城之后直接往东南方向冲了过去。好在有这三匹好马,没多久就把后面的追兵甩开。虽然情衙布置在枫林渡的那些飞鱼袍也有战马,可他们的坐骑和方解三人的相比明显不在一个层次上。 一口气冲出去足有五十里,方解对后面紧跟着的大犬和沐小腰摆了摆手后将速度减了下来。就算他们不需要休息,可战马也需要吃些草料喝几口水。如果一口气把这么好的战马累死的话,那才是得不偿失。 再说,所谓的宝马日行千里,纯粹就是胡说八道。 论一定时间内的奔跑速度来算,战马日行千里好像确实不是什么难事。可实际上,规模以上的队伍,哪怕是如蒙元帝国的狼骑那样机动能力极强的轻骑兵,集团行进一日能走二百里就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事。 战马也需要休息,也需要吃东西。 看见前面有一座矮山,矮山下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林子,方解指了指那边,三个人催马跑了过去。一直冲到林子深处,方解下马之后拍了拍赤红马的脖子说了声自己吃草,那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能听懂,却不肯低头吃草,而是慢慢的往林子深处走也不知道找什么东西去了。 那两匹通体雪白的战马也是一样,对地上的落叶和顶翻了落叶才钻出头的正嫩绿的小草不屑一顾。跟在那赤红马后面缓缓往前走,就好像前面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们似的。 方解也懒得去管,他让沐小腰休息,自己和大犬两个人顺着来时的路回去,一点一点把战马留下的痕迹清理掉。项青牛对他说大隋情衙里的那些人都是在最好的斥候,一点蛛丝马迹都有可能把那些人招惹来。 幸好这林子里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没有留下什么太深的印记。他和大犬两个人折断了几跟树枝做扫帚,一路慢慢的扫回去。 虽然这样做也不可能将痕迹完全消除,但最起码比什么都不做要安全些。这些年大犬他们做这样的事早就轻车熟路,手脚麻利,而且看起来十分专业。清理痕迹之后,两个人又做了些他们往另一侧逃走的假象。 等好不容易弄的差不多再返身回去找沐小腰的时候,方解和大犬两个人却不由自主的傻了。 林子里,哪里还有沐小腰的踪迹? 方解刚要喊,大犬拉住他胳膊把他拦住,然后使劲闻了稳随即指着一个方向说道:“小腰身上的味道很独特,应该是往林子更深处去了。” 方解皱眉道:“小腰姐不会无缘无故的离开。” 他仔细看了看四周也有打斗的痕迹,随即往大犬指的那个方向走了出去:“虽然她有感知敌人的能力,可真正进入大隋之后我才知道这世上能人异士多如牛毛。有感知也未必真就能发现敌人,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未必就真的没有打斗过……” 他一边走一边缓缓将横刀抽了出来,眼神中透着一股坚定。 大犬快走几步超过他说道:“还是我在前面走吧,找人这种事还是我比你擅长一些。小腰身上带着示警的烟花,除非是遇到她根本连反应都来不及做出的高手,不然她不可能不示警。” 方解点了点头,心里的担忧却更深了些。 樊固虽然也是大隋的领地,但毕竟太小了些。那个长宽都不超过三里半的小城里,都能有老瘸子,狗rou店的老板娘那样的高手潜藏着,大隋疆域如此广袤,可想而知有多少籍籍无名的高手存在。 往前走了大概几百米之后,方解忽然眼神一凛。 之前看起来很幽深的林子,竟然到了尽头。 大犬蹲在地上看了看落叶后轻声道:“就是往这边来了,小心些。” 方解嗯了一声,深深吸了口气之后缓步走了出去。他身子前倾,全神贯注的看着林子外面。行走的时候两腿上的肌rou已经绷紧,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也能立刻做出反应。或许到了现在他自己还没有察觉,自从出了樊固之后,他身体比起在樊固的时候要强壮了不少,听觉,嗅觉,视觉都更加灵敏起来。 全神贯注的时候,他甚至隐隐听到林子外面那些细微的声音。 …… 林子外面没有危险,只有一座湖。 也不是这片林子到了尽头,而是这座方圆大概有二里左右的小湖在一片密林环抱之中。湖水平静的好像一面铜镜,或许是因为林子太密所以风从任何一面都很难穿透,所以湖水上竟是没有一丝波纹。 四周密林幽深,湖水平静无波。这里美的不似人间,即便是,也是人间仙境。 而就在出了林子之后,方解立刻发现了沐小腰。 她就站在湖边,似乎看着那湖水正在发呆。距离沐小腰大概二十米远的地方,那三匹北辽人的战马正在喝水。或许马之类的动物不如人这样拥有很强大的智慧,但它们生存的本能远比人要强大。或许在林子里的时候,它们就知道这里有水可以喝。 方解没有贸然过去,而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数百米之内都没有人埋伏之后,他才快步朝着沐小腰那边冲了过去,大犬紧随其后,不时往四周观察。方解一直冲到沐小腰身边,他和大犬一左一右将沐小腰护住之后问道:“小腰姐,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到这边来了。是不是遇到了敌人?” 沐小腰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很轻但其中透着一股很浓的恐惧:“我也不知道……在林子里的时候,忽然就好像不受控制了一样一路走到这里。到了这湖边之后被束缚的感觉却又消失不见了……我仔细看过,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方解在这一世可不是无神论者,因为他能再活一次本身就不是科学能解释清楚的。 “难道……有鬼怪?”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说出这句话。 “这里这么安静,怎么可能会有污秽的东西,再说……青天白日的,就算有那些东西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跑出来吓人吧?” 大犬说话的语气也不是很确定,毕竟今天这事太怪了。 “安静……” 方解重复了一遍,然后眼神骤然一亮:“这里好像有些古怪啊……安静!就是太安静了些。不要说连飞鸟都没看到一只,就连湖水也一动不动。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 他除非后面的字还没说出来,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方解连忙回头去看,只见上百名身穿暗红色飞鱼袍的大内侍卫纵马从林子里冲了出来。那些飞鱼袍看到方解他们三个之后立刻呼喊了几句,随即百余人散开扇面形包抄过来。 随着马蹄踏碎了宁静,四周的景色骤然一变! 哪里有什么湖水,这里只不过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而已。 就在他们三个不远处,草地上盘膝坐着一个身穿灰布衣衫的中年男人。这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木瓢,从身便一眼极细小的泉水中接水。接满一瓢之后就喂给身边站着的赤红马,赤红马喝完之后,第二匹马过来接着饮那木瓢里的水。第二匹马喝完,第三匹再过来喝。 那灰布衣衫的男子,将三匹马喂过之后伸手在赤红马垂下来的头上摸了摸,他眼神赞许地看着赤红马,声音极轻地说道:“比人还要懂规矩,很好。” 第0055章 假话 灰布衣的中年男子就坐在方解他们二十几米外的草地上,手里拿着一个木瓢饮马,在他身边有一眼潺潺清泉,很小,但泉水清冽。那三匹北辽地的上好战马极规矩的轮流饮水,秩序井然。 喂三匹马都喝过水之后,这中年男人还忍不住赞许了一句:“比人还要懂规矩,很好。” 他说马很好,意思是说有些人在他看来很不好。只是这不好的人到底是方解他们,还是方解和大犬身后已经冲过来的情衙飞鱼袍就不得而知了。那三匹马饮了水之后就去一边的草地上垂头吃草,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不知道是怕惊了这地方的安静祥和,还是因为某些事让它们不敢嘶鸣。 中年男人将木瓢随手丢在一边,低声说了一句:“一瓢水化一湖水,终究是到了极致,再难突破。”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追兵明明已经到了身后,方解却没有一点害怕,他看着那灰布衣衫的中年男子笑了笑说道:“一瓢水化作一个湖到了极致,那么下次你若是想再幻化的大一些,不妨用一桶水。” 中年男人竟然不恼方解这话,而是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后缓缓摇了摇头否定了方解的提议:“木桶太大了,不好随身带着。” 这话明明有些好笑,可他却说出来时候的语气却显得很认真。 方解也没笑,因为他知道即便是刚才自己半开玩笑的话,面前这个男人也真的仔仔细细的思考了一遍。这是一个对待任何事都很认真的人,所以值得尊敬。 “先生为何将我朋友引到这里来?” 方解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在几十米外停下来的飞鱼袍后问那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微笑道:“本来是想请你们三个一起过来的,奈何本事还是太低了些,所以只能请到这位姑娘自己。你们两个……一个心智坚定的让我惊讶,另一个心中有大恨所以心防太坚固,我请不来,只好诱你们来。” “至于你……” 他看着沐小腰,眼神中都是赞许:“本就有难得一见的敏锐,感知之力远超常人,所以我无需太费力的动念,你也能察觉到我。既然你能察觉,我自然就有办法让你自己走到这里来。你天赋极好,如果遇到一位名师的话,不出十五年这江湖上怕是要出一位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了。” 这是第二个说沐小腰天赋极好的人。 第一个,是红袖招里那个不靠谱的老瘸子。 “先不急着说这个,你让我们到这里来到底想怎么样?” 大犬往前走了一步,缓缓的钻进了拳头。他将沐小腰和方解都护在身后,看着那中年男人的眼神里都是敌意。只是这敌意中,还隐隐有一种虽然刻意隐藏但依然展露出一丝的惧意。因为之前这个中年男人对说的一句话,让大犬心中顿时起了惊涛骇浪。 你们两个,一个心智坚定的让我都感到惊讶。另一个因为有大恨,所以心防太重…… 大犬惊惧就在于,自己藏了十六年的心事似乎被这个中年男人一眼看穿。他现在甚至怀疑,这个人不是人,真的是藏身在这密林中修炼了不知道多少年得道修成人形的妖怪。 “我不是妖怪,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就在大犬刚刚想到这里的时候,那中年男人忽然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大犬脸色骤然一变,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地将横刀抽了出来。他看着那中年男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管你有没有敌意,但请你说明你的来意。或许你真的是修为竟然的绝世高手,可我们也不是轻易低头做任人宰割的羔羊。” 中年男人看着方解笑了笑道:“你这人倒是有些意思,嘴里说的豪迈,也做出了随时准备拼命的姿态,可心里却在想着怎么逃走……我不知道是该说你虚伪,还是该说你狡猾。” 他不等方解说话,往前一边走一边问方解:“我想知道,你刚才说那湖太平静了些,不似真实,除非……除非是什么?” “幻术。” 方解轻轻吐出两个字。 “幻术……这名字倒是贴切。” 中年男子笑了笑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称呼这种方法为蜃景,总觉得太过隐晦了些不好理解,你说的这幻术两个字很好。以后别人再问起来的时候,我就用这两个字来解释……谢谢。” 他说谢谢。 “别客气,现在可以说你是什么人了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肯定和我后面那些情衙飞鱼袍是一伙的,对不对?” 方解问。 “很对,也不对。” 中年男人缓步走到方解面前认真地说道:“很对的意思是说,我确实和他们都出自情衙。不对的意思是说……他们是来杀你的,而我是来救你的。当然你也不用感谢我,因为如果我勤快一些你这一路上或许根本就没这么多的危险。我可是比他们先出帝都整整五天,可因为贪恋路上的风景所以走的太慢了些……”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我姓卓。” 然后他又指了指那些情衙飞鱼袍:“他们都叫我卓先生。” …… 高天宝看着面前身穿灰色布衣的中年男人,心里不住地打颤。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向情衙副镇抚使孟无敌,希望从后者那里得到什么指示。可毫无疑问的是,当孟无敌看到那灰衣男人的时候,脸色变得比高天宝还要难看。 “卓先生,您怎么来了。” 孟无敌立刻从战马上跃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然后深深的行了一个大礼,看起来有些过分的大礼。要知道他的身份是情衙副镇抚使,而这个灰衣男人身上,没有任何功名,只是个寒门出身的布衣。 以堂堂五品官职,对布衣行大礼。 所以方解看到这个场面之后忍不住有些诧异,于是他忍不住去猜测这个中年人就是情衙的镇抚使侯文极。可是他偏偏又自称姓卓,如果真的是侯文极,貌似他没有理由给自己编造一个身份。也根本不需要和孟无敌他们合伙来演一出戏。 因为项青牛对情衙的了解也不是很详尽,所以方解不知道情衙中有一个地位很特殊的布衣。 “本该早到,路过梅庄的时候与老庄主手谈了几局,连战连败反而激起了好胜心,结果在那庄子里一住就是七天,倒是忘了正事……没你们的事了,这三个人我要带去帝都,你们都回去吧。” 被称为卓先生的人淡淡地说道。 “回去?” 孟无敌一怔,犹豫了一下说道:“可这是镇抚使大人的命令,这几个人也是朝廷严令捉拿的要犯。” 卓先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轻声说了四个字:“执迷不悟。” 孟无敌脸色一变,心里迅速的算计了一番。他还没有想出对策的时候,就听那卓先生淡然道:“你不必想着如何应付我,只要你现在老老实实的回帝都去,我就当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而且你也不要以为能瞒得住什么,镇抚使大人已经知道了。我比你们还要出帝都早五天,你却还傻乎乎的以为什么都能瞒的下来。若不是镇抚使念着你十几年的功劳,难道还许你活到现在?” 听到这番话,孟无敌竟然两腿一软跪了下来。他匍匐在地,一边叩首一边颤声哀求道:“求卓先生在镇抚使大人面前替卑职说几句话,卑职……卑职只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才会收了那些人的钱财……卓先生,这件事卑职知道错了。” 卓先生摇了摇头轻叹道:“你到现在其实还不知道你错在哪儿了……你收了李家和兵部那几个人的钱,这不算是大错。你错就错在,你居然以为可以在情衙里做一些能瞒得住镇抚使大人的事。情衙是陛下的情衙……但管着情衙的,永远都是镇抚使大人。” “卑职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孟无敌一边磕头一边哀求,声音都有些撕裂。 方解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悄悄松了口气。然后就是诧异,都对这个卓先生的身份格外的好奇。情衙的副镇抚使,竟然跪在他面前不住的磕头求饶,这个场面不管是谁看见,或许都会惊讶的无以复加。 卓先生叹了口气道:“这个少年的事,镇抚使大人已经在陛下面前提过。如果你真的杀了他……你知道会为情衙带来多大的灾祸?” “陛下……” 孟无敌抬起头,一瞬间脸上变得没有一丝血色。 “镇抚使大人让我先于你出帝都来接这少年,而不是点破你,不是阻止你,也没杀了你……其实镇抚使大人已经给你留了颜面后路。是你自己因为一点黄白之物就迷了心窍,眼界这么低……不应该。”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忽然转过头看向高天宝,语气淡然中透着一丝不屑:“你这人倒是比孟无敌有胆魄,竟然动了要杀我的念头。” 高天宝大惊失色,先是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忍不住对孟无敌喊道:“大人,这里只有他们四个人,咱们手里有一百多张连弩,再凭借大人您的修为,就算他们是神仙也没有活路!大人,不要听他蛊惑,杀了他们之后返回帝都,谁能知道这事是咱们做的!” 孟无敌颤抖的身子猛然一僵,看着卓先生慢慢地站起来。他转身走到孟无敌身前说道:“你说得不错,杀了他们之后这件事谁也不知道。但你想过没有?如果我真这样做了,也会想办法把今日在场的人都杀了以绝后患?卓先生说的也没错,你比我有胆子……我虽然心黑,但从来没有想过背叛镇抚使大人。”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高天宝已经在逃。 孟无敌只是打了个手势,然后一百多张连弩举起来,片刻之间就将高天宝射成了一只刺猬,连二十步都没有跑出去就跌倒在地没了呼吸。 “自断一臂,回帝都之后我会与镇抚使说。” 卓先生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走向方解他们三个。 “多谢卓先生!” 听到自断一臂的话,孟无敌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他伸出左臂,猛的咬了一下嘴唇,噗的一声,那一条左臂竟是毫无征兆的从他身上飞了出去,洒出一蓬血雾。手臂飞出去很远,忽然在半空中爆开化作一片碎rou。 脸色苍白的孟无敌单膝跪下,看着卓先生的背影说道:“留下右臂握兵器,还能为情衙多做些事。” “嗯。” 卓先生点了点头,摆了摆手说道:“去吧,我依然应允了让你活着,就不会食言,在镇抚使面前,我说话还有些用处。” 孟无敌又磕了一个头,站起来转身就走。那些飞鱼袍连忙跟上,连一秒钟都不敢多做停留。 这个看起来神秘而且强大的卓先生,在孟无敌走后却悄悄在衣服上抹了抹手心里的汗水。 他在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心中自语道:幸好……没人知道我一说假话手心就会出汗的毛病……而这身份最大的好处在于,说假话也没人敢不信。 第0056章 不许骂人! 一直到那些身穿暗红色飞鱼袍的侍卫全都离开,方解还是没有彻底的放松下来。到了这个世界之后,他做的第一件把前世的理论在这一世实践的就是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的陌生人。 被孟无敌等人称为卓先生的人似乎知道方解在想什么,笑了笑说道:“人之常情,毕竟谁也很难相信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尤其是这个人和那些追杀自己的人还来自同一个地方。” 他说到了方解的心坎里,关键是方解一句话都没有说! “读心?” 方解忍不住问。 “读心?” 卓先生重复了一边,然后忍不住点头道:“这名字也不错,不过我以前一直称呼这种能力为窥境。” 方解心说那你是内窥镜还是外窥境? 但想到这里他立刻停住,唯恐被这个能读人心的家伙又看穿自己想法。他忍不住问卓先生道:“您这个能力,是天赋还是修为?” “这世上修为高的人很多,但其能力不过是比较能打罢了。但天赋不同者,能力则千奇百怪。世界很大,有很多不起眼的人或许身子里都藏着很惊人的天赋神通……特异功能?你怎么会想到这样的词汇?” 卓先生没在这四个字做研究,而是笑了笑道:“不过如果我不想去读,那也什么都读不到。但你知道,窥人心事这种事总会容易让人上瘾,我足足用了十年才让自己能随意控制这种欲望。” “如果换作是我,只怕不是犯错进了大牢,就已经丢了性命。” 方解感慨了一句,却让卓先生的脸色微微起了变化,他缓步走向那一眼清泉,蹲下来用手捧着喝了一口后叹道:“如果我在你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觉悟,只怕也不会走那么多弯路。险死这种事,好像我确实经历过几次。至于坐牢……我明悟到应该控制住自己窥破人心的欲望,到做到这一点用了那十年,都是在牢里度过的。” 他笑了笑道:“很坚固,也很冷清的那种牢狱。” 方解怔住,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走吧。” 卓先生站起来说道:“既然已经接着了你们,也是该返回帝都的时候了。这些年没出来走动,离开监牢之后我贪恋帝都之广阔,而离开了那座雄伟大城更险些迷失了自己,每每看到山清水秀的地方竟是几次生出就此定居的念头,不想再回帝都去。十年炼狱,还不能让欲望收发自如,惭愧了。” “如果真有人能让自己的欲望收发自如……” 方解翻身跃上赤红马后摇了摇头说道:“那么他一定是个圣人。” 这次换了卓先生怔住,然后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方解做了个请的手势问道:“你我共乘一骑?” 卓先生微笑摇头:“我有自己的坐骑,只是和你们这样的良驹不同。一日走不了多远,而且脾气还不小。它若是不肯走的时候,便是我也没有办法。所以一会儿上路之后如果走得慢些……你们也不要急。” 方解忍不住猜测道:“是驴?” 卓先生忍不住大笑起来:“你是个有意思的年轻人,你们三个都是有意思的人。这一趟仅仅是因为认识了你们三个,就没有白出来。” 他变戏法似的从那件旧的有些发白的灰布长袍里摸出一根长笛,放在嘴边轻轻吹响。不多时,从另一边的密林里传来一声鸣叫。很特别,方解第一时间竟是没能听得出来那是什么动物,但肯定不是驴。 当那个东西从林子里慢慢悠悠走出来的时候,方解三人忍不住吃了一惊。 这个卓先生的坐骑,竟然是一头猪。 野猪。 看起来很大而且很有暴戾美感的野猪。这猪嘴里的两根獠牙足有两尺长,锋利的就好像是大隋的制式横刀一样。这头野猪的身型看起来比老黄牛还要大些似的,走路慢慢悠悠,但每一步都带着八面威风。 它就好像这山林之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 “该回去了。” 卓先生对那野猪说道。 而那野猪却似乎懒得理他,倒是对方解他们三个人有些兴趣。而就在这巨大的野猪出现的那一刻,即便是见惯了野兽的北辽地骏马也吓得微微发颤。方解坐下的赤红马还好些,只是来回踏动着蹄子显得有些焦躁。另外的两匹通体雪白的战马,竟是吓得靠在一起不敢动弹。 吓住了那三匹马,这野猪却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它从鼻子里哼哼了两声,似乎是在告诉那三匹马它对它们毫无兴趣一样。尤其是昂起下巴的样子,那傲慢的表情竟然那么好像人一样表达得很清楚。 卓先生讪讪的笑了笑道:“刚才我说过了,小花有些不听话。” 他有些笨拙地爬上那野猪后背,然后自然而然的揪住野猪的一缕鬃毛。人骑猪,哪怕骑的是野猪,怎么都有点别扭。 方解忽然间想到,骑猪是不是比骑马要舒服些? “你说它叫什么?” 大犬戒备地看着那头巨大的野猪问道。 卓先生自豪的笑了笑,然后认真的回答道:“小花,全名叫做猪小花。” …… 除了方解的赤红马还敢与猪小花离着不太远同行,剩下的两匹战马都选择了老老实实的在后面跟着,那猪走得快一些,它们就走得快一些。如果那猪慢悠悠的行走的话,任凭大犬和沐小腰怎么催它们也不敢超过去。 方解忍不住在心里暗赞了一句,心说这猪小花才是王八之气侧漏的存在啊。它不走,其他动物不敢走。它走,其他动物不敢不走。 “卓先生,您刚才提到,陛下也知道我?” 出了树林转上官道后,实在按捺不住自己好奇心的方解还是问了出来。事实上,在林子里这个卓先生说了很多话,最让方解在意的就是那句,陛下已经知道了这个少年……对于一心想在帝都立足的方解来说,这句话无疑很有吸引力。 “对啊,陛下知道你。” 卓先生淡淡地回答道。 “从何得知?” 方解不死心的问。 “我也不清楚,只是听镇抚使大人说起了几句,陛下似乎对你很赞赏,好像你在樊固立下二十一次战功才参加演武院的考试?要知道立十次军功就有资格往兵部举荐了,然后层层选拔之后选出最合适的人选。你立下二十一次战功才报到兵部,根本就不用第二次选拔,应是直接就能得到兵部的批文参加考试了。” “啊?” 方解愣了一下,然后骂了一句李孝宗你个王八蛋。 卓先生问:“李孝宗?樊固边军牙将?” 方解恨恨地点了点头道:“那个家伙告诉我要想参加演武院的考试,最少也积累二十一次军功!” 卓先生愣了一下,忍不住大笑起来:“我还以为是你自己经得住诱惑,不去参加筛选,而是直接多立一倍的功劳来换直接进院考试的机会呢。” 方解苦笑,又问道:“陛下还提到我什么了?” “别的没提……” 说到这里,卓先生好心提醒道:“你不要以为陛下在御书房里提过一次你的名字,你参加演武院的考试就是板上钉钉的事。陛下日理万机,每天要过问处理的事何其之巨且繁杂琐碎。只怕第二日就会忘了你的名字,也许以后也不会再想起来。” 方解叹了口气道:“理万机辛苦了。” 卓先生问:“什么意思?” 方解自然不肯解释,笑了笑转移话题问道:“卓先生,那您觉得我能考进演武院吗?” “何必执着于那演武院的大门?” 卓先生道:“你既然是军武出身,即便考不上演武院依然还是要回军中去。有你这小小年纪就立下二十一次军功的本事,有陛下在御书房提过一次你名字的机遇,你即便考不中,难道以后的路子还会难走?” “您不是说陛下说不定第二天就忘了吗?” “陛下可以忘……” 卓先生看着方解认真道:“但你觉得,朝廷里的大人们也敢忘了?陛下哪怕只是随随便便在御书房里提了一次你的名字,兵部那边的官员必然会把你看得很重。因为他们会担心,万一陛下再提起你的话他们竟然毫无作为。当然,如果你没有时不时让陛下想起你的本事,那你早晚会泯然于众生,或许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时不时让陛下想起你一次。 这句话,方解牢牢记在心里。 “考武科,你没优势。” 卓先生忽然说了一句。 方解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不能修行,对于演武院这样选拔军中将领的地方来说,确实是最致命的缺陷。 “那你想想,你还有什么别的本事?” 卓先生伸出手指一根一根的数道:“武科你不占优势,那么在韬略,兵法,天象,地理,人心,算学这些门科,你是不是有什么很擅长的?” 方解本以为自己有前世的底子,算学应该不成问题,可一想到大隋之大,奇人异士之多,他又没了自信。所以他仔细想了想之后,摇了摇头。 卓先生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不死心:“即便是在丹青,书法上有造诣也是可以的,军中的幕僚也要在行军和征战中作图,更要记录大军行程战事之类的事。画的好,字写的漂亮,也有机会成为幕僚,而成为幕僚,也是晋身的一个好出路。” 方解又仔细地想了想,然后再次摇头。还是之前想到的,大隋太大,而参加考试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自己绘画上有点基本功,但也就勉强入门。至于字……也就自己的名字写的还算工整,可也实在说不上漂亮。 “都不擅长,那你以为演武院要你干嘛?而你考演武院又是干嘛?” 卓先生诧异地问。 “为了……” 方解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着卓先生认真问道:“您现在没窥探我的心思吧?” 卓先生白了他一眼道:“那不是一件轻松事,需要集中精神,你以为我随时随地都在看你在想什么?” 方解得到这个答复立刻松了口气,然后在赤红马上坐直了身子,看向卓先生神色肃穆语气认真嗓音洪亮地说道:“我要考进演武院,是为了增加自己的能力,这样就能更好地为陛下效忠,为大隋效忠!身为军人,自然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职责!” 卓先生一愣,然后叹了口气道:“你太看不起我了。” 方解不解:“没有啊,我对您很尊敬。” 卓先生鄙视地看着方解道:“难道你觉得,我只要不动念,就听不出你刚才说的话有多假?” 他仔细看了看方解叹道:“可惜演武院不是青楼不收小公子……你这细皮嫩rou眉清目秀的卖相倒是不错。名门公侯,不少人喜欢小公子比喜欢小娘子还多些。” 方解没说话。 卓先生却怒道:“不许骂人!” 第0057章 麻烦了 接下来的十几天一路上乏善可陈,那位卓先生在见着方解当日说了不少话,可上路之后就只顾着浏览沿途风景,方解问他一句他便答一句,而且往往是驴唇不对马嘴,答非所问。十几日的行程之后,最大的改变就在于那三匹北辽地的骏马对猪小花的忌惮渐渐减轻,最起码敢并肩而行了。 不得不说,猪小花确实是一头很有个性的猪。在河东郡走过大半的时候,路过一个小村子的时候一头大眼睛双眼皮的母猪引起了它的注意,于是色心大起的猪小花说什么也不肯再走。它不停的来回打转,卓先生无奈只好爬下猪背蹲在一边看蚂蚁上树。猪小花随即如脱了缰的野马一般冲进篱笆院,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 猪归来之后心满意足,方解等人看的满头黑线。 只是这看起来雄壮魁梧霸气无双猪小花回来之后显得有些腿软,随即躺在树荫下呼呼大睡。卓先生叫了好几次,它就是不肯起来。 方解忍不住笑道:“这猪小花的名字还真是没有取错,处处留情,这一路上千里迢迢的走到帝都去,也不知道会遇到多少黄花大母猪,他就这么风流一路岂不是子孙满堂?” 卓先生认真解释道:“其实……它眼光挺高的。可是你也知道,家猪怎么也比野猪漂亮些……是吧?” 方解能说不是么。 猪小花不肯起来赶路,他们也只能坐在一边休息。那农户家主见门口躺着那么大一头野猪,险些吓得昏了过去。卓先生这位在大隋情衙中身份极高的大人物,低声下气的过去跟人家陪了好半天的不是。最后又掏了二两银子做补偿,那农户这才回过神来且不打算追究猪小花私闯民宅非礼良家母猪的流氓举动了。 卓先生感恩戴德,连连道谢。 闲来无事,方解凑到卓先生身边低声问道:“卓先生,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 “说。” 心疼银子的卓先生显然兴致不高,瞪着那呼呼大睡的猪小花生闷气。 “修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问题方解问过大犬,问过沐小腰,问过老瘸子,问过很多人。但因为他不能修行,所以无法理解修行的玄妙。迄今为止他记住的最深刻的,就是沐小腰说过修行会很疼。每一次修为上的提升,身体都会接受一次淬炼。 卓先生看了方解一眼问:“你为什么对修行这么好奇?” 他伸手放在方解的手腕上,片刻之后就松开了手说道:“难道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体质根本不能修行?说起来天下之人资质大多平庸,能修行者百中无一。而能修行的人中,一生勤苦也不能超越三品修为的又占去十之七八。而你的体质……确实很奇特。” “一百二十八处xue窍,只开了一窍对吧。” 方解丝毫也不在意这个事实,这种打击他经历的太多了。 “不对啊,是开了两窍。” 卓先生认真地说道:“你看见刚才跟我要赔偿的那个农夫了么?按照道理说论体质来他都比你要好一些。普通百姓,最起码也要开窍三五处。一百二十八处xue窍只开了两窍的,你是我生平仅见。” “两窍?” 方解一怔,心里立刻翻腾出一阵波澜。他的脸色变幻不停,心里的感觉复杂的难以形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继续自卑。出樊固之前,他一窍不通。后来也不知道那个青衫男子使了什么手段,帮自己打通了一窍。离开樊固这两个多月来,竟然悄无声息的又通了一窍。 可是方解也知道,通了一窍和通了两窍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他没打算把自己之前只通了一窍的事告诉卓先生,想了想问道:“我想知道,九品强者到底有多强。” 卓先生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清乐山会成为闻名天下之地?一气观为何成为天下道宗正统?” “因为一气观中有萧真人。” 方解回答。 卓先生摇了摇头道:“有件事很少有人知道,那就是清乐山先出名,而后才有闻名天下的一气观。之所以一气观选择在清乐山修建,之所以皇帝陛下会封萧真人为国师,这其中有很多秘密,我也不能尽皆知道。但有件事可以确定的是……萧真人有一位师弟,据说惊采绝艳,很年轻的时候就达到了九品境界。” “有一次他和萧真人云游到了清乐山,看见清乐山一处峭壁上有一块巨石光滑平整,如同浑然天成的一块铜镜似的,大小足有三四丈,立于绝壁,大石之下就是万丈深渊。萧真人的师弟指着那巨石说这般壮阔景色,怎么能不留书题字?” “于是他飞身一跃上了峭壁,以右拳为笔在那巨石上写了气势磅礴的七个字。字如龙蛇,入石三分。当今陛下知道这件事之后,这才下旨在清乐山修建一气观。以一气观为天下道宗正统,萧真人为道宗之首,领袖江湖。” “什么字?” “道宗当兴于此地。” 万仞峭壁上以rou拳做浓笔,巨石做宣纸写就这七个大字,方解脑海里忍不住幻想那个场面,一时间心驰神往。 “修行入九品,天下最强之兵也莫过于己身。” 卓先生伸出一根手指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说道:“以指为刀,也可切金断玉。” …… 到底为什么会有了改变? 骑马而行的方解一路上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十五年来,他的气海根本就不通,换句话也可以说他根本就没有气海。一百二十八处xue窍形同虚设,如果按照常理,他即便不死,也不过是一个躺在床上丝毫不能动弹的活死人罢了。 出樊固开一窍,行两月再开一窍。 以后会不会一直这样开窍? 如果是的话,那么自己需要等多久才能开三十六xue?只有开三十六xue以上者,才能感受天地中最精纯的气息。淬炼这种气息转化为气海中蕴含的劲气,再将劲气融入四肢百骸,从而让rou身变得格外强大。这便是修行,可如果按照两个月开一窍计算,开三十六窍最少也要六年。 即便是六年之后开了三十六窍,可也不过是勉强才有修行的能力罢了。 修行到了九品,甚至有崩石断流之威。 所以他渴望修行,渴望变得越来越强大。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没有实力的人要么被淘汰,要么成为社会的奠基石。之所以有人上人这个说法,就是因为那些有实力的人会一直踩在普通人的头顶上。 骑着猪小花的卓先生看了看垂目沉思的方解,微微摇了摇头在心里说了一声可惜。这少年的身体太怪异,明明应该是个多病多灾的体质,可他偏偏生龙活虎一样远比普通人要健壮。而且……他听大犬说过,方解在半路上手刃了一个四品修为的高手。这件是要是传于江湖,立刻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不能修行的人杀了一个四品强者,这就好像一个三岁的孩子一拳打爆了一个成年男子的脑壳一样让人惊讶。 “等到了帝都之后,我可以帮你托个人情。若是演武院不收你,我尽力把你送去雍州城。” 他笑了笑道:“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 方解怔住,随即在马背上抱拳深深行了一礼:“大恩不言谢。” 大隋南疆雍郡雍州城里有一个罗耀大将军,也不能修行,可是纯粹的练体竟然达到了九品的境界。他是大隋,或许是整个天下唯一一个能以凡躯达到这样境界的人。而且,按照推算的话罗耀甚至有超越九品的可能。虽然世间没有九品之上的认知,但谁也不能否认或许真有这样的高手存在。 对于方解这样怪异的体质,卓布衣只能猜测,他或许和罗耀是一个类型的人,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过,若是要建功立业,似乎还是回大隋西北边陲的好些,以你的反应和头脑,不愁不能上位。” 他看着方解说道。 方解笑了笑道:“大隋天下,比我聪明的寒门子弟只怕也是多如牛毛。可大隋百年,寒门子弟出人头地的又有几人?罗耀之所以有现在的成就,还不是因为他曾是皇帝的执伞奴。若是没有这份机缘,说不得他现在不过是深山里一个樵夫,贫苦度日。” 大隋上一个皇帝在西北巡视的时候,有一次微服私访路遇奔牛,那不知为何受了惊吓而发疯的耕牛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伤了不少行人。皇帝刚要下令手下侍卫屠牛护民,却见一个年少樵夫随手将背着的干柴丢下后大步而去。正面拦着那疯牛,双手握住牛角,竟是硬生生靠着两臂之力将那疯牛放翻,再一拳将牛头砸了一个大坑出来。 这少年日后成了皇帝的执伞奴,蛰伏数年,终究是在东北樵渔郡平叛的时候大放异彩,被皇帝破格提拔为五品别将,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屡战屡胜。 这少年,就是罗耀。 一拳砸死奔牛的时候罗耀也是十五岁,毫无疑问现在的方解也没有这个实力。他有无数个办法杀了那头牛,却绝不能做到以力硬拼。 所以罗耀就是罗耀,独一无二的罗耀。 …… 帝都。 太极宫。 兵部尚书虞东来快步到了东暖阁外面,早就等在门外的内侍太监苏不畏连忙行了个礼说道:“陛下等着您,吩咐过了,您到了之后直接进去。奴婢一直在这候着,只等着大人您来呢。” 说完这句他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今儿心里不痛快,大人小心些。” 虞东来低声说了一句多谢,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冠服后躬身进了东暖阁。他低着头进去,也不知道屋子里还有没有别人在。进了门他悄悄扫了一眼,发现椅子上还坐着两个人,所以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若是陛下生气的时候还只召见自己,那麻烦说不定大了。 “臣虞东来叩见陛下!” 他撩袍跪倒,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皇帝说话,虞东来心里一紧,脑子里迅速的盘算了一下自己这几日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还没等他想到,一本奏折从书案那边扔过来,啪嗒一声掉在他额头前面,吓了他一挑。 “自己看!” 皇帝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失望和愤怒,虽然压制着,但足够让人心惊胆颤。 虞东来小心翼翼的把奏折捡起来翻开,才看了几眼就大惊失色!他抬起头看向皇帝,一瞬间后背上的冷汗就湿透了衣服。只看了皇帝一眼,他立刻垂下头顶在冷硬的青石板地面上。头压的太低所以屁股翘起来的相对较高,姿势看起来有些滑稽。 “臣不查,请陛下责罚!” “责罚?” 皇帝冷冷地问道:“朕要是摘了你头顶上的六梁冠,你可愿意?!朕把兵部交给你,你却跟下面的人合着伙的蒙蔽朕!朕对李孝宗寄予厚望,他却让朕失望透顶!” 虞东来吓得哆嗦了一下,匍匐在地不敢言语。 他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樊固的事犯了,这次……真的麻烦了。 第0058章 扒了他的祖坟! 杨易的性格或许是大隋立国历来最温和的一位帝王了,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一个懦弱的人。事实上,大隋立国百年来最罕见的就是没有出现过一个懦弱皇帝。或许这和大隋没有传位长子的习惯有些关系,皇帝总是会在自己所有儿子中选一个最有侵略性的人来继承皇位。 虽然如何来判定哪个子嗣更有侵略性的过程……有些残忍。 或许这也是大隋百多年来一直没有堕落下去的根本原因所在,虽然不可否认的是地方官府也好,帝都朝廷也罢,都存在着贪污受贿甚至枉法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