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科幻小说 - 亡者归来在线阅读 - 第18节

第18节

    “我赢了。”雅各布笑着说。

    哈罗德转过脸去,不让雅各布看到他在偷笑。“快走吧,”哈罗德说,“今天咱俩惹的事可都够多的了。”

    幸运的是,他们回去后,发现两人的床都没有被抢占,老太太也还睡在她的床上。

    “今天mama来吗?”

    “不来。”哈罗德说。

    “明天呢?”

    “应该也不来。”

    “后天呢?”

    “后天会来。”

    “那还得等两天?”

    “是啊。”

    “好吧。”雅各布说。他站在自己的床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截铅笔,在床上方的墙上画了两道。

    “你想让她给你带什么东西吗?”

    “你是说吃的吗?”

    “什么都行。”

    孩子想了想。“再拿一支铅笔吧,还要几张纸。”

    “好吧,听起来都是合理要求。你是想画画吗?”

    “我想编一些笑话。”

    “什么?”

    “我知道的那些笑话,大家都听过了。”

    “是嘛……”哈罗德轻轻叹了口气,“这也是常有的事。”

    “你还有新的笑话讲给我听吗?”

    哈罗德摇摇头。这个小小的要求,孩子已经提了八次了,但是他不得不第八次拒绝他。

    “小马丁?”老太太又在梦里说了一句。

    “她怎么了?”雅各布看着帕特里夏,问道。

    “她有点糊涂了,人老了有时候就会这样。”

    雅各布看着那个老妇人,又看看父亲,然后又看看老妇人。

    “我不会变成那样的。”哈罗德说。

    这正是孩子想听到的话。他走到床尾坐下,两只脚垂在床沿上,几乎能够到地板了。他挺直身体,眼睛盯着远处的走廊,只见挨挨挤挤的人群不停地进进出出,到处都乱成一团。

    最近几周,贝拉米探员似乎被当前的状况——不管是什么状况——折腾得越来越疲惫不堪。他和哈罗德单独面谈过几次,地点就在学校一间潮湿憋闷的房间里,屋里没有空调,也不通风,只有太多人在狭小的空间里拥挤过后留下的恶臭。

    现在,他们把面谈地点转移到了屋外。在汗出如浆的八月天,他们在一起比赛投掷马蹄铁。外面也没有空调,没有风,只有湿闷的空气包裹着他们,感觉胸口像被一只铁钳紧紧夹着。

    工作还是要继续。

    但是贝拉米正在改变,哈罗德已经注意到了。他看起来似乎特别疲惫,胡子拉碴,双眼通红,就像刚刚哭过一样,至少是几天几夜没睡觉的结果。但哈罗德不爱打听别人的私事。

    “近来您和雅各布生活怎么样?”贝拉米问道。伴随着一声轻哼,他抡起胳膊将马蹄铁扔出去。马蹄铁在空中划过,然后“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没有套上柱子,不得分。

    这片场地还不赖。调查局为了让新来者进入营地,在学校后面新造了一条通道,他们投掷马蹄铁的地方就是在通道与学校之间开出的一片开阔地。

    事态正在发酵扩大,有些问题还从学校蔓延到了镇上。人们刚刚适应了生活节奏,终于能够在镇上划出一块地方给自己住,尽管有的只能住在草地上的帐篷里;有的幸运儿则在调查局的调度下,住进了镇上的某座房子里。然而就在这时候,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进来,于是形势变得更加紧张复杂。一个星期以前,一名士兵和一个复生者竟然打了起来。没人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原因,反正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但结果士兵的鼻子流血了,而复生者的一只眼睛被打得乌青。

    有些人相信,这还只是开始。

    但是哈罗德和贝拉米探员对此却置身事外。他们眼睁睁看着身边乱成一团,尽量不去干涉其中。玩马蹄铁的确很有帮助。

    两人一起玩的时候,经常会看到复生者和原生者排着队走进来,一个挨一个,满脸郁闷和恐惧。

    “我们这样也不错。”哈罗德说。轮到他了,他猛抽了一口烟,两脚站稳,扔了出去,马蹄铁碰到了金属柱子,发出“当”的一声。

    天上阳光灿烂,晴空万里。哈罗德有时会想,自己要是真能和这个年轻的调查局探员像朋友一样,无所顾忌地消磨掉一个夏日的下午,也不失为一件美事。但接着,风向变了,集中营飘来的臭味熏得他们几乎透不过气,同时也让哈罗德重新想起自己和整个世界的不幸遭遇。

    轮到贝拉米了,他又没能套中柱子,不得分。一小队复生者正被带着走上人行道,进入学校的主楼。贝拉米松了松领带。“外边出了些事,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他等那行人全过去后说道。

    “学校里面的事我也很难相信,”哈罗德说,“话说回来,要是能给我们配一台电视看看,我可能还会相信外面的事。”他又抽了一口烟,“这里什么都干不了,人们整天到处传播流言,道听途说,结果什么都不能信。”他扔出了马蹄铁,一击即中。

    “那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贝拉米用他那纽约人的语速说道。两人走过去把马蹄铁都捡起来,哈罗德以七分领先。“是上校打的电话,”贝拉米说,“而且,说实话,这也不能算是他的主意。是华盛顿那帮选举出来的高官决定,要把复生者中心的电视和报纸都收走。这件事跟我完全没关系,我这个级别也无权插手。”

    “嗯,好吧。”哈罗德答道。他把自己的马蹄铁都捡起来,转身投出,完美击中。“这套说辞可真好用,”他说,“我猜你接下来还会说,这甚至也不是那些政客的错,是所有美国人的问题。毕竟,是他们自己选出来那些政客,再赋予他们权力做出这样的决定。你没有一点责任,对不对?你只不过是巨大机器上的一分子而已。”

    “没错,”贝拉米毫不在意地说,“差不多就是这样。”又轮到他扔了,这一次他套中了柱子,于是小声欢呼了一下。

    哈罗德摇摇头。“迟早要出大麻烦。”他说。

    贝拉米没有回答。

    “那个上校人怎么样?”

    “他还行,还行吧。”

    “他那件事也是够丢脸的,我是说他差点碰到的事。”哈罗德也扔了一次,很漂亮,得分更高。

    “是啊,”贝拉米说,“我们到现在没弄明白,那条蛇到底是怎么爬进他房间的。”他扔了一次,没中,但部分原因是他忍不住想笑。

    他们沉默着,继续比了几个回合,就像世间的其他万物一样沐浴在阳光之下。阿卡迪亚的人口数量已经空前庞大,贝拉米的面谈对象也多得无法想象——面谈已经成为了他的主要工作,因为上校接手了安全和对营地的全面管理。可即便如此,他总是只面谈哈罗德一个人。至于和雅各布的谈话,他已经完全放弃了。

    “跟我说说那个女人吧。”过了一会儿,哈罗德说道。他把马蹄铁扔出去,成绩不好不坏。

    “哪个女人?你得说得更明白一点。”

    “那个老太太。”

    “我还是不太明白。”贝拉米也扔出了马蹄铁,离柱子差了一大截,“世界上的老太太可多了。现在还有个说法,只要时间够长,所有的女人都会变成老太太。多有创意的想法啊。”

    哈罗德大笑起来。

    又轮到贝拉米扔了。马蹄铁在空中嗖嗖飞过,但是落点比上一轮的还要远。然后他没等对手开始,就径直走到了场地的另一端,挽起袖子。虽然天气又热又闷,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出汗。

    哈罗德远远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跟了过去。

    “好吧,”贝拉米说,“您想知道什么?”

    “嗯,你以前提起过你的母亲,就说说她吧。”

    “她是个很好的女人,我爱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记得你说过她没有复生。”

    “是的,我母亲仍然躺在坟墓里。”

    贝拉米低头看着双腿,掸掉裤子上的灰尘,然后又看了看手上几枚分量不轻的马蹄铁。马蹄铁很脏,他的手也是。然后他发现西服裤上不止那一片尘土,整条裤腿上都沾了一层灰尘和污垢。他刚才怎么没注意到呢?

    “她是慢慢死去的。”过了一会儿,他说道。

    哈罗德平静地喷出一口烟。又一队复生者被带领着从附近的通道上经过,人们都看着这个老人和探员。

    “还有其他的问题吗?”终于,贝拉米说道。他站起身来,不再去管脏兮兮的裤子。这次挥动马蹄铁的时候,他的胳膊有些僵硬。马蹄铁完全偏离了目标。

    约翰·汉密尔顿

    约翰一直戴着手铐,坐在两个威风凛凛的士兵中间,听着办公室里的两个男人正在争论什么。

    那个衣着笔挺的黑人——约翰突然想起来,他好像叫贝拉米——刚刚要结束对他的面谈,威利斯上校就走进了房间,随行的两个强悍的士兵二话不说就上来铐住约翰。一行人列队大步穿过大楼,进入上校的办公室,就像谁数学考试作弊被当场抓住了一样。

    “这是怎么了?”约翰问其中一个士兵。两人彬彬有礼地无视了他。

    贝拉米昂首阔步地走出上校的办公室,来到约翰面前,对两名士兵大声道:“放开他。”士兵面面相觑。“马上。”他加上一句。

    “照他说的做。”上校说。

    约翰的手铐被摘下来之后,贝拉米扶他站起来,带着他离开了上校的办公室。

    “你要知道,我们都心知肚明彼此在想什么。”他们拐弯前,上校在后面喊道。

    贝拉米小声嘟囔了一句。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约翰问。

    “不是,跟我来就行。”

    他们走出大楼,来到外面的阳光中。轻风白云底下,人们却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像蚂蚁一样混乱不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做什么了?”约翰问他。

    他们很快来到一名高个士兵面前,他身材板瘦,一头红发,还有满脸雀斑。一看到贝拉米,他便坚决地低声说道:“不行!”

    “这是最后一个,”贝拉米说,“我保证,哈里斯。”

    “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哈里斯回答,“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会被抓住的。”

    “我们已经被抓住了。”

    “什么?”

    “我们被发现了,但是他们没有证据。所以,最后一个。”他朝约翰招了招手。

    “我能问一句吗,你们在说什么?”约翰说。

    “你只要跟着哈里斯走就行,”贝拉米回答,“他会带你离开这里。”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沓钞票。“反正我就剩这些钱了,”他说,“不管我愿不愿意,这都是最后一个。”

    “倒霉。”哈里斯说。很明显,他不想干,但是他更不想拒绝那一叠浸满汗水的钞票。他看着约翰。“真的是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贝拉米说着,把钱塞进哈里斯的手里,然后拍了拍约翰的肩膀。“跟着他走就行,”他说,“如果有更多时间,我还能多带几个出来,”贝拉米说,“但是现在我只能帮你离开这里了。要是可能的话,到肯塔基州去碰碰运气,那里比大多数地方都安全。”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只有夏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

    “这都是怎么回事?”约翰问哈里斯。

    “他可能救了你一条命,”哈里斯说,“上校觉得你很容易被煽动。”

    “被谁?煽动做什么?”

    “至少现在这样,”哈里斯边说边点着手中的钞票,“你不能再待在这儿了,但是你还能留着一条命。”

    十四

    哈罗德坐在床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一如既往的不高兴。

    讨厌的八月。

    讨厌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