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秦落衣淡然起身，浅蓝色的素雅长裙裙随着她轻柔的动作缓缓映入众人的眼帘。一头如缎青丝挽成漂亮的随云髻，一支白玉簪点缀其间，素净又简单。盈盈一握的修长身姿由白色腰带勾勒而出，上绣朵朵浅白色的梅花暗纹，衬得光滑的肤色晶莹细腻，柔美如玉。 刚才秦落衣一直半低着脑袋，众人看不清她的容貌，以为这么素雅秀气的姑娘是秦家的三小姐秦婉儿。谁知，竟是传闻中懦弱不堪、貌丑口吃的秦落衣？！ 他们呼吸一窒，无法将眼前眉如弯月，面若桃花，优雅而不失娇俏的女子和那个印象中糟糕非凡的秦落衣重叠在一起。一时间，各个年轻男子都傻呆呆地看着朱唇轻启，朗朗开口的秦落衣。 楚凌寒目光一晃。如今的秦落衣素衣淡雅，与在场刻意打扮、盛装出席的千金们截然不同，这样不经雕饰的美，莫名地撩拨着他的心弦。 秦落衣微微福身，玲珑开口，声音清脆干净，让人想象不出她曾经口吃过。只是她说出来的一番话，令所有人大跌眼镜。 “民女不才，并未准备任何才艺。”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有些千金见自己心意的公子们纷纷被秦落衣吸引中，如今听闻秦落衣口中所言，暗中嗤笑：秦落衣就算变美了又如何，果然还是个无能的草包！ “秦大小姐莫要谦虚了。本宫听闻这三年来秦大小姐一直在家苦学琴艺，恐怕对琴艺颇为精通。”贵妃的声音柔柔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秦二小姐的琴艺一直是京城第一，本宫想着姐妹都善弹琴曲，不如来一场合奏。一定是番盛景！” 秦芷萱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原本想看场好戏，没想到贵妃竟然连她都算计上了！ 秦落衣的水平怎么能和她相提并论！自从被燕王退婚后，秦落衣根本没有再弹过琴曲。整整一个月没有弹，手法必定生疏。她辛辛苦苦准备的表演岂不是被秦落衣拖累了！ 贵妃，好毒的计谋，竟一箭双雕！ 眼见着秦芷萱抿紧唇瓣，神色阴沉，柳如烟趁机附和道：“贵妃娘娘说得对，姐妹同心，必定是一番令人赏心悦目的场景。” 秦芷萱，这次的第一名，我妥妥拿下了！ 秦落衣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敢情贵妃想为十二公主出口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打压秦芷萱啊。她轻轻启口：“回贵妃娘娘，民女未带乐器。” 秦落衣觉得所谓的百花宴特别的可悲，表演才艺给男性看，让他们对自己评头论足，并等待他们的欣赏和求娶。这样的比试早就变了味，成了女子们争风吃醋、互相嫉妒的场所，简直玷污了艺术！ “本宫房里有把古琴。”贵妃轻笑开口，“今日就借秦大小姐一用。看在本宫的面上，秦大小姐就不要谦虚推辞了。” “是啊，秦家两位小姐就一起弹奏一曲吧。”场下一片鼓动。 有好事者忍不住道:“难道秦家姐妹并非外界相传的那么和睦？连一首曲子都不愿意共同弹奏？” 秦芷萱见骑虎难下，心里幽幽地转着。虽说和秦落衣一起弹琴，但秦落衣琴艺不佳，反而更能衬托自己，到时候她故意将节奏加快，秦落衣必然跟不上，败下阵来。 有秦落衣这么失败的对比，她再单独弹奏，效果必然更上一层楼！ 这样一想，她心中释然，嘴角闪过自信地笑容，开口应下了贵妃的挑战。 “大姐琴艺极佳，能和大姐共同弹奏一曲，实属芷萱的荣幸。” 秦芷萱这么做，目的有二，一来先把秦落衣抛得极高，到时候她才摔得更惨！这样有秦落衣做对比，她可以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过人的才艺，让燕王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明珠！ 二来她是想看秦落衣出丑，秦落衣无德无才，诗词歌赋不行，各类乐器样样不精通，唯一的才艺跳舞也因三年前在百花宴上丑态百出，遭世人唾弃，从而放弃。 为了讨燕王欢心，秦落衣曾虚心向她请教弹琴之事，但她实在是太过蠢笨，手指粗粗毫不灵活，根本无法驾驭古琴。今日演出必然会再度丢脸！ “大姐，你就莫要谦虚了，和meimei一起弹奏一曲吧。莫非你是嫌弃meimei的琴艺？”她来到秦落衣身前，扯着她的衣袖微微撒娇，将女儿家的娇态展露尽致，让人觉得秦落衣拒绝了她，简直是清高至极。 秦芷萱的琴艺在京城名列第一，能和她同奏一曲简直是无上的荣耀！ 没想到秦芷萱竟使出这招。秦落衣抬眸，原本淡无波澜的水眸微微一凝，见秦芷萱背对着众人，望着她的目光闪着挑衅的意味和恶意的嘲笑。她挑起秀眉，眸色微微眯起，淡淡笑道：“落衣愿与芷萱meimei共同弹奏。不过，落衣有一个请求——” “才艺表演自然是评选出第一名。我和芷萱meimei一同表演，若是赢了，究竟谁是第一名呢？同时弹奏必然是不妥的。民女建议，我和芷萱虽弹奏同一曲，但是以斗琴的方式，开篇和结尾同奏,中间则分别交替地弹奏。这样即能合奏一曲，又能比拼出高低。望陛下恩准。” 既然所有人都那么期望她出丑，她就要这群无知之人彻底跌破眼珠子，知道她秦落衣不是以前那么好欺负了！ 秦芷萱一听，觉得秦落衣的提议正中她下怀，立刻开口道：“芷萱也正有此意，望陛下恩准。” 楚瑞帝见秦落衣应下了这场比试，知道她心中必然有把握，于是爽快地说：“这比试的方法挺新奇的，朕准了。来人，将爱妃的古琴取来。” 宫女取古琴的时候，秦落衣望向秦芷萱，淡淡笑道，“芷萱meimei，曾经我们一直在院中练习梅花三弄，不如今日就一起弹奏这一曲吧。第一弄meimei弹，第二弄我弹，第三弄及引子和尾声就由我们一起弹奏吧。” 梅花三弄是古琴的名曲，除了引子和尾声，中间一共有三弄，是同个曲调在在不同徽位上反复出现三次。这样同一个段落分别弹奏，更加能立竿见影水平的高低。 秦芷萱听闻，心里嘲讽秦落衣竟对燕王仍不死心，竟然选择了一首歌颂梅花的乐曲。这首乐曲是秦落衣最喜欢的，没有之一。因为这首乐曲表现了梅花昂首挺拔的不屈姿态以及傲雪斗霜的高尚品格，并以梅花凌霜傲寒，高洁不屈的节cao与气质为表现内容。 秦落衣一直觉得在严寒中，梅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而他爱慕的燕王楚凌寒，便是凌雪傲寒的梅花，有着高洁、坚强、谦虚的品格。 所以秦落衣学习古琴时，在院中反反复复联系的就是这首名曲。那时的她满怀希望，认为自己今朝能在百花宴上以一首梅花三弄博得燕王的欢心。 秦 芷萱嗤笑的同时，心中更是乐开了花。她曾耐着性子教秦落衣这首梅花三弄，所以早将这首曲子倒背如流、熟烂于心，而那秦落衣蠢笨如猪，怎么教都教不会。她的 手指粗笨不灵活，根本驾驭不了这首名曲，特别是高难度的第三弄。第三弄较之前两弄更添一份活泼、动感，所以节奏稍快，而秦落衣自始自终，都未成功弹奏完一曲 梅花三弄。 愚蠢的秦落衣，竟给自己找了条死路！ 秦芷萱含笑地应着：“全听jiejie的。” 半柱香后，宫女从贵妃寝宫拿来了一把古琴。空旷的场中央内一左一右各放了一把古琴。 秦芷萱优雅地从席位上走出，仪态万千地朝众人福了福身后，莲步轻移地朝着檀木桌上的古琴走去。 秦芷萱拥有的是四大名琴之一的绿绮。绿绮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而它的音色更是绝妙。最重要的是，这把绿绮是前不久燕王相送的。今日，秦芷萱故意拿到百花宴上，显摆之意非常浓烈。 秦落衣身前是把素雅的琴，虽是价格名贵，但比起名琴绿绮仍是逊色了不少。 楚瑞帝见秦落衣半敛着眼眸，安静地抚摸着琴弦，忍不住关心道：“落衣，可需要时间准备准备？” 弹琴除了技术外，与琴弦的切合度也是同样重要的。秦芷萱的古琴是自己带来，对琴的触感早已相熟，但秦落衣不同，她是第一次抚摸这把琴。从默契度来看，秦落衣已经落了下乘。 秦落衣摇了摇头，对着秦芷萱说：“开始吧。” 双手轻放琴弦之上，秦芷萱自信地一笑，纤白的玉指，轻撩琴弦，发出一连串悠扬的琴音。与此同时，秦落衣眼眸微合，双手撩拨着琴弦，低沉的音调，稳健有力的响起，但音色极其生涩。 梅花三弄的引子由两人一同开篇，以空弦散音为主，音色厚重饱满。 秦芷萱弹得极其稳重，左手低八度音的加进使得意境更为开阔，曲调益显庄重，短短一个引子将冬之肃杀、酷寒表现出来。众人静静地听着，仿佛感受到了一种跌宕起伏之感，动静相谐的对比之美。唯有秦落衣明显没有踩到节奏上，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低下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秦二小姐琴艺过人，但秦大小姐明显不行啊，这么一比较，差别太明显了……” 秦芷萱心中冷笑：说得大言不惭，结果连个引子都踩不到节奏，真是可悲。 在秦芷萱轻嘲的时候，秦落衣的琴声越来越稳重，音色如大地般空阔、坚实。落音干净，出音均匀，渐渐跟上了秦芷萱的节奏。两人的琴音相合，将引子隐隐约约的、忽隐忽现的氛围完全营造了起来。 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秦落衣并非琴艺差，而是第一次弹奏贵妃娘娘的古琴，还没习惯罢了。 贵妃望着弹琴的秦落衣，嘴角冷冷一勾。 引子的部分弹完，秦落衣的手微微一顿，眼眸微合。秦芷萱见状，右手轻撩琴弦，将音色提高了八度，加快了速度。梅花三弄的第一弄是活泼而富有动感的，纤白的玉指在琴弦上弹跳着，音色清澈而透明。众人仿佛身临其境，看见梅花在眼前含苞待放，迎风飞舞。 第一弄终了，众人仍在沉醉中，有人感慨万千地叹道：“秦二小姐果然是当之无愧的才女啊……” 秦芷萱的这一弹奏，将先前柳如烟的琴艺完全压制了下来。因为秦芷萱是用心弹奏的，她和曾经的秦落衣一样，对这首梅花三弄十分的喜爱。 秦芷萱弹完第一弄，秦落衣紧接而上。第二弄除了右手担任主旋律，弹奏出浑实稳健的音色，左手更为重要。只见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按滑，传出一串韵味深厚的悠远音色，柔和含蓄，似风吹铜铃之声。 乐曲清晰灵动，令人仿佛身临其境其中，静静地远望在满山梅树，静谧而遥远。 这时的众人早已遗忘了眼前之人是他们曾经最最鄙视的丑女秦落衣，为她熟练精湛的琴艺惊叹着！ 秦芷萱微微吃惊，没想到秦落衣手指变细后，做的韵技巧和手法竟老练了那么多，竟将全曲中要求体现琴味最为浓郁的段落表现得淋漓尽致。整个第二弄动静相谐，细腻传神！ 虽然秦落衣的不骄不躁和秦芷萱想象中的差别甚大，但此刻秦芷萱仍是非常自信，因为还有第三弄，秦落衣从未克服过的第三弄！ 秦芷萱嘴角冷冷勾起，一连串刚柔并济的音调突然响起。第三弄的音调弹跳性极快，秦芷萱故意将速度加快，迅速变了节奏。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轻弹，流泻出一片清澈的音律。 秦芷萱对古琴的造诣极高，再加上她手中的名琴绿绮，更是相得益彰，将第三弄表现得淋漓极致。 她原以为秦落衣跟不上她的节奏，必输无比，并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尽脸面。谁知，秦落衣稳稳跟着，纤细的指尖如行云流水，在琴弦上飞速流转。所弹奏出的音色比之秦芷萱更为清澈空灵，犹如山泉叮咚，又如山涧弹起的水花般轻盈。 她右手微扬，轻巧触弦所得之音，犹如天空般高远空灵，音色轻盈飘逸。左手各种按滑技巧，如泣如诉，细腻感人。 由于秦落衣和秦芷萱两人的琴艺不相上下，众人看得心潮澎湃，不由小声地讨论了起来：“好像秦大小姐弹得更为出色……” “怎么可能，自然是秦二小姐弹得更好！秦二小姐是当之无愧的才女，琴艺京城第一，怎么可能会输呢！” 秦芷萱大吃一惊，额间不由滚落下汗珠。秦落衣怎么突然间会弹第三弄了？ 完全驾驭手中的琴弦后，秦落衣的速度越来越快。秦芷萱为了赶上她的速度，连忙加快了音调。但秦落衣那传来的美妙乐曲宛如一座大山一般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她发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迟缓，手臂越来越沉重。渐渐地，她再怎么加快速度都跟不上秦落衣。 她心一乱，紧张地弹错了几个音调，只听“嘣”的一声，琴弦断了。 秦芷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浑身一颤，差点止住了动作，却惊喜地发现并非她的琴弦断了！ 她诧异地转过脑袋，见秦落衣半垂着眼幽幽地望着眼前的古琴，正试探地弹拨着，谁知，又断了一根！ 秦落衣的琴弦断了！ 秦芷萱心中一喜。 即便秦落衣有再大的本事，都没有机会再弹出一首动人的天籁！ 此刻，一瞬间压在身上的威压忽然间烟消云散，秦芷萱发现自己的身子再度灵活了起来，漂亮的手指轻抚着琴弦，独自将梅花三弄的第三弄继续弹奏了起来，完美地收了一个音。 她眸中的精光闪过，冷冷笑之：真是天助我也！ 琴弦断了一根，秦落衣第一时间将断掉的琴弦拉直末端，想继续弹奏，谁知又断了一根。两根弦已断，这琴已经废了，无法再弹。就算勉强再弹，也是不成调的曲子。 “秦大小姐弹得不错，没想到琴弦断了，真是可惜啊……” “胜负已分，是秦二小姐赢了。” 在众人纷纷为秦落衣惋惜的时候，有几个看不惯秦落衣大出风头的千金小姐，有些嘲笑地出声：“什么可惜，能把琴弦都弹断，还断了两根，秦大小姐弹奏古琴的手法果然独树一帜！” 秦落衣听之，眸子一眯，冷冷地望了过去。这时，脑袋忽然一阵刺痛。 “哈哈哈哈，秦大小姐跳个舞竟能把蜜蜂引来，这手法果然独树一帜啊！” “我、我没想引来蜜蜂……这、这是……意、意外——” 脑海里源源不断的袭来接二连三的嘲笑声，秦落衣眸色一沉，瞥向刚才说话的女子，蓦然想起，三年前，她就是这样嘲笑过秦落衣。 “口吃成这样，真丢人！” “这样无德无才的女子怎么就参加百花宴了呢？” “嘘——人家是燕王未婚妻呢……” “快看，秦落衣要被蜜蜂盯成猪头了。不过秦落衣原本就丑，再怎么盯下去，岂不是更丑？” “燕王娶了这么一个丑八怪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啊，要是我，对着这么一张脸，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你看燕王现在气成什么样了，面子都被丢光了！” “秦落衣跳湖了！快看，她在水中的样子多逗啊！” “救、救我……救——我……” 秦落衣深呼吸了几口气，却发现自己的心情怎么也无法平复。自从穿越到秦落衣的身上，三年前百花宴丢人的一幕一直被原身深深地封锁在内心的最深处。 今日，由于她身处百花宴上，如同当年一般，在表演中出了差错，招人嘲笑，竟鬼使神差地将秦落衣曾经最难以启齿的记忆唤醒了……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秦落衣会越来越自闭，不肯说话，不肯出门，拒绝上学堂。为何玲儿会希望她在百花宴上扬眉吐气，一雪前耻…… 如今，她清楚得感受到了，秦落衣心灵的悲戚和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