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都市小说 - 来者不善在线阅读 - 第71节

第71节

    方已没有回应,周逍问:“你想回去?”

    方已默认,周逍说:“别回。”

    “这是我的事。”

    “你不能回去。”

    方已说:“你觉不觉得你已经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我是认真的。”

    “我也不是在玩。”

    周逍说:“你被人推下海的案子还没有眉目,呆在这里我能看着你,你回家后我没办法。”

    “周逍。”方已打断他,“你不需要再为我负责,你和我都清楚谁可疑,但我们都没跟警方说,因为牵涉到太多问题。可是我想过我原本的生活,我原本的生活应该是毕业、工作,一切按部就班,不会牵扯到其他事,我回去以后对你我都好,你做你要做的事,我做我该做的事。”

    “我希望你生活能平静,但事情没有你想得简单轻松。”

    方已笑了笑:“我在这里过得很累,为什么不能把事情想得简单轻松,为什么还要继续勉强自己?”

    周逍语塞,他没有办法反驳,因为方已没有说错,方已不在乎安全与否,她现在只愿生活重归宁静。

    周逍坐上沙发,胳膊撑在大腿上,低垂着头,过了一会儿才抬起来看向方已,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注意到另一侧沙发上有两个购物袋,那是蒋予非买的,电视机下的书桌上有日用品,那是沈丽英买的,这两人来得频繁。周逍问:“你就这么回去了,你妈呢?”

    方已不需要对他隐瞒,说:“我不会再管她的事,她知道我要回去。”

    “你跟她和好了?”

    “没有‘好’过,哪来的‘和’?”

    周逍正要安下心,又听方已说:“她说她想跟我一起走。”

    周逍蹙眉:“你怎么说?”

    方已垂了垂眸:“去哪里是她的自由。”

    周逍站了起来:“方已,你希望她跟你一起走?”

    “能离开这里,当然是最好的。”

    周逍摇头:“你清楚知道她之前做过的事,她怎么可能跟你一起走,即使走,她也一定有目的!”

    “离开了这里还能有什么目的?”

    “她做任何事都有她自己的目的,她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简单!”

    方已说:“她有多复杂我知道,她想利用我这点她从来没有否认过,她复杂程度再深,我只知道她不会真的害我。她想跟我一起走又为什么不可以?重新开始皆大欢喜!”

    “就凭你们这几天的接触你就认为她不会真害你?”

    方已拧眉:“我没有什么可以被她害的,因为我已经跟你分手了,周逍,这些事跟你无关,我告诉你,只是因为之前跟你有关。”

    周逍气极反笑:“你八岁之后再没跟她见过,几个月前跟她再见时已经认不出她,之前她导演了一出好戏你也清清楚楚,就因为几天相处,你相信她会重新开始皆大欢喜?”

    方已偏过头,过了一会儿看向周逍:“她是我妈,生过我养过我,我再恨她再恼她,确实就像你说的,只要几天相处我就愿意相信她想重新开始,我累了就想回去,她为什么不能觉得累了想结束这里的一切?”

    周逍反问:“你信她目的没完成就甘愿结束?”

    “你们目的一致,你要不了多久就会让事情结束,这是你自己说的,事情结束了她还有什么不甘愿?”

    周逍大声说:“她要是真心对你好,我一万个赞成,但她已经不是你八岁之前记忆里的那个mama,她现在叫沈丽英,她做任何事都步步为营处心积虑,她会伤害你!”

    方已冷静道:“你该走了,蒋予非应该已经洗完澡,你这个时间过来,也应该是不希望被他看见。”

    周逍拉开货柜车门的时候,面色铁青,随时都能掀起一场暴风雨,车中三人面面相觑,过了片刻,一人说:“见过方已了?既然想好好护着她,就别动不动去找她。”

    另一人问:“你不放心沈丽英这几天一直找她,她怎么说?”

    周逍沉着脸:“方已说沈丽英想跟她一起走。”

    旁人不信:“她要是真离开,那倒是好事,可真这么简单?”

    车中的女人一直在通话,通话结束,刚好听到周逍说:“方已之所以会来南江市,就是为了找mama。”

    那女人接口:“可惜这个mama有大问题,我刚收到信。”

    周逍看向她:“有什么问题?”

    方已和周逍见过那面之后,心情竟然平复不少,虽然最后不欢而散。她努力调理好自己的身体,喝好吃好睡好,争取短时间内胖上五斤,蒋予非虽然从家里搬出,但他早已悄悄知会过家中保姆,保姆外出采购的间隙会把熬好的补品送来酒店,方已一边客气地说着不用,一边厚颜无耻地把补品吃个底朝天,也不给蒋予非留一口,吃完捂了捂肚皮,跑到附近药店的体重秤上称体重,称完吓一跳,恨恨道:“遭了,我要减肥!”

    蒋予非哭笑不得:“减什么肥,这句话你从刚进大学说到大学毕业!”

    方已说:“你不懂,这句话女人可以从十四岁说到七十岁,只要七十岁的时候她还有力气。”

    蒋予非大笑出声,正要接着说,方已的手机响了起来,方已打开短信,上方显示的是一串陌生的手机号,短信里的内容是一句话外加一串地址。蒋予非见她看着短信发呆,问:“怎么了?什么短信?”

    方已笑了笑:“没什么。”

    第二天,方已醒得早,醒来时也不像头两天那样发懵,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她能很好的适应新环境,只需要几天功夫。

    她刷了牙洗了脸,下楼吃了早餐,吃完回到房间无聊地看电视,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翻看昨天的那条短信,最后抓了抓头,霍地翻了起来,出门了。

    坐车来到一间餐馆,方已找了一个正对大门的位置坐下,她点了一杯饮料,饮料喝到一半,她见到一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她立刻低下头,用余光留意,见对方坐到了餐厅中间靠里的位置后,她悄悄绕了过去,背对着对方,坐到了沙发椅上,耐性等待,过了没多久,她听见背后那人说:“来了?想吃点什么?”

    有人回答:“随便叫点。”

    听见这个声音,方已怔了怔,差点就要回过头,她不敢置信。

    那张桌随便点了几道菜,背靠方已那人说:“前几天为什么去那里找我?我告诉过你有事电话联络。”

    对方说:“有些事情我看还是需要当面说说清楚!”

    “还要说什么,我们已经银货两讫。”

    对方说:“那是在我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才会银货两讫!”

    那人沉默了,对方有些咬牙切齿:“你以为一点小钱就能打发我走?我不要你的钱,我要问个明白,究竟是你还是你老公开车撞死了人,却赖在我儿子身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嗬,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那个时候就奇怪你为什么让我去找方律师,再故意告诉方已你的下落,你还让我故意让方已看到宝兴路上的那个招租网页,她明明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要通过我来做这些事,让我故意说那些话给她听?现在我想明白了,你口口声声说有办法帮我救我儿子,是因为你知道当年那个真正的肇事者是谁,要不是那回我跟踪你,撞见你和那个开出租车的人说话,我还不知道原来你老公以前就在欧海集团做事,出车祸死了的那个人就是欧海集团的领导!”

    那人说:“你别胡思乱想了,现在你儿子已经出来了,你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他替别人坐了十年牢,什么叫有的没的?他那个时候才二十出头,再坏也不过是偷走了路边的一辆车,他做了什么要被关上十年?都是你害的,你却还假仁假义,我要去揭发你!”

    “这里是一张二十万的支票,最后一次。”

    “我不要你的钱!”

    “你不是要给你儿子开车行?开了车行,那些赔偿金还能剩多少?这钱给你你就拿着,有些事情想它做它都不会再有意义,就像去年你生意上出的那些事,翻出来没意思,我也会替你瞒着。”

    对方痛声:“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害我儿子,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人叹了一声气:“他没做错什么,错就错在他那晚经过那里,这些事情全都已经过去了,你别再胡思乱想,拿着这些钱好好过接下来的日子,忘记我让你做的事。”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们认识几十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六年前最后一次见我时,我还是好好的,我也想问一声,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可是我没有人可以问。”

    菜已上齐,沈丽英却没有动筷,她看着那人微微弯着背走出了餐馆,坐了一会儿,打算直接买单,还没站起来,身边突然多出一道阴影,下意识地抬头看去,不禁一怔:“你……小已……”

    方已盯着玻璃窗外看,直到彻底看不见坤叔了,她才哑声开口:“我记得,那天晚上,在化妆间里,你承认你是我mama,你告诉我你处处针对我,是为了保护我,想赶我走,不希望我牵扯进去。我那天虽然很恨你,可是因为你说要保护我,我还是觉得,你是我mama。再后来你希望我从周逍那里拿到那些证据,我看到你哀求我的样子,我有一瞬间想过帮你,因为如果不是你实在没有办法,你不会让我帮你,即使你后来故意做那些事,想让我对周逍死心好来帮你,我也可以反复说服自己,你最初的时候是要保护我的,你是无计可施了才会这样做的。”

    沈丽英嘴唇颤了颤,没有发出声音,方已垂眸看着她,笑说:“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一切,让坤叔故意把我引到这里来,算到我会查出当年那些事。你也演了一出好戏,先假装赶我走说保护我,之后你再怎么利用我,我都会觉得你是逼于无奈。其实这么说也不全对,你不光要在我面前演戏,还要在欧维妙面前做足全套,你刚好一举两得。”

    方已坐到了沈丽英对面,表现冷静平淡,好像刚才听到的只是一段最平常不过的对话。她问:“为什么骗我来南江市?”

    沈丽英张了张嘴,挤出话来:“我没有……”

    “说实话吧,在骗了我这么久之后,我想听到你对我说实话,就念在我当过你八年女儿,而之后十多年你没有尽过半分责任的份上,跟我说实话吧。”

    沈丽英滚了滚喉咙,侧过头,双手置在大腿上,捏了捏拳,最后撑手罩住额头,又松开,看着方已说:“因为我知道你和蒋予非认识,不但认识,你们关系还很密切。”

    应该是前年,沈丽英记得前年的某一天,蒋夫人设宴款待公司几位高层友人,她自然和欧海平一起出席。蒋夫人在花园里安排了烧烤和自助餐,她想去洗手间,走进别墅,见到蒋予非回来了,正和蒋国民坐在沙发上,原本想上前打个招呼,却听蒋予非说:“你们吃烧烤,我还是不凑热闹了,待会给妈看看我社团里的照片。”

    “什么照片只给你妈看,不给你爸看?”

    蒋予非笑道:“那你看!”

    刚看一眼,蒋国民就问:“这是谁?”

    蒋予非说:“哦,她叫方已。”顿了顿好奇,“怎么问她?”

    “有点面熟。”

    蒋予非笑道:“她跟她mama长得有几分像,说不定你还真跟她mama认识。”

    “她mama?她mama叫什么?”

    “好像叫……沈昭华?”

    方已记得,她和蒋予非开诚布公交谈那回,蒋予非提到过此事,没想到那天沈丽英竟然也在场,她扬了扬嘴角,却不是笑。

    沈丽英撑手顶了顶额头,思绪有些乱,她看了一眼方已,又把视线落向虚空,说:“前年春节之前,蒋夫人又设宴,那回蒋予非在家,状态显然不太对,我找了机会单独跟他说话,他跟我聊了一些,但是不多,在那之前,我已经找人去查过你和蒋予非的关系。”

    方已笑说:“所以,其实你原先的目的,是利用我,从蒋予非这里下手?”

    沈丽英没有回答,但答案显而易见,只不过后来计划赶不上变化,比如方已来欧海集团应征一事在她计划之外,再比如方律师来这里找寻她的下落也在她的计划之外,她更没料到半路杀出一个周逍,等她知道周逍与蒋国民暗中有往来时,她干脆将计就计,变数则是方已并未如她所料,于是她才会怂恿欧维妙主动出击,因为她了解欧维妙的性格,她还暗中找人把一些话传到那个被打破头的男人的未婚妻耳里,以促成欧维妙的计划。离间了方已和周逍,她才能再劝方已帮她。

    方已点了点头,问:“所以你说想跟我一起走,其实也是假的,你又骗我,接下来怎么样,我跟周逍已经不往来了,可是我跟蒋予非还有往来,计划是不是又回到了你最初设计时那样?”

    沈丽英默认,方已笑着靠向沙发椅,看了一眼天花板,又说:“你抓到了坤叔什么把柄?他去年生意上出了事?坤叔怎么会和你联络上?”

    沈丽英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说:“火灾发生前,我住在宝兴路338号,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他,聊过几句话,后来没多久,火灾发生了,我从火场里出来,找你方叔叔借了一笔钱去整容,一年半后回来,应聘进欧海集团,也就是在前年,在我见到蒋国民看到你的照片之后,我又遇到了坤叔,我跟媒体有联络,而坤叔那个时候想借助媒体救他儿子,那时我的计划已经成型,刚好他生意上又出了一些不光彩的事情,我帮他解决了麻烦。我知道那场交通肇事案的所有细节,所以我也帮他出了主意救他儿子,唯一的要求,就是托他帮我带几句话。”

    方已嘲讽:“真可笑,明明你们才是害他儿子坐牢的人,最后你却有脸说你出主意救他儿子。”

    沈丽英双眼已经有些湿润,她说:“我和你爸爸确实对不起他们家,我们没有办法……”

    方已垂了一下眼,复又抬起来,再次发问:“坤叔说他跟踪你,听到你和出租车司机说的话之后才知道真相,那个出租车司机,就是吴师傅?吴师傅也是你安排的?”

    沈丽英张了几次嘴,话始终没有出口,她抬起手,用食指指侧揩了一下眼头。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一回她竟然会被坤叔跟踪,而那天她正好约了吴师傅见面,吴师傅告诉她,他已经把方志钊曾在欧海集团工作过的事情告诉了方已。

    沈丽英呼了一口气,说:“你爸爸曾经救过吴师傅一命,其实没有多大的事,吴师傅却一直记在心里,你爸爸从欧海辞职以后,吴师傅还帮过我们不少忙。后来发生了火灾的事情,我之所以能治伤、整容,后来又换了一个身份回来,多亏了他帮忙,他开车十多年,认识的人很多。”

    方已笑出声,不可思议:“所以我从下飞机开始,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你安排好的,难怪我跟吴师傅这么有缘分,他机场接了我,同学会接了我,我们还交换了电话,结果他竟然是爸爸的旧同事!沈丽英,你本事太厉害,计划太周密,你怎么会花了三年多的时间还没拿到你想拿的证据?竟然还指望我?”

    沈丽英胳膊撑在桌子上,低着头闭上眼,她究竟为什么会指望方已?因为她接近不了蒋国民,蒋国民疑心病极重,除了妻子和儿子,他对所有人都有所提防,他利用欧海集团的渠道捞黑钱,再将黑钱转移到市场上洗干净,这种人谨慎了十多年,她连半步都接近不了他!

    方已说:“你出手就是二十万,这么大的本事,当年怎么会没有办法替爸爸还钱给高利贷?方律师以前说你是一个小女人,我看他大错特错,你多的是本事!”

    “人被逼到一定程度,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方叔叔没有说错,只是我不一样了,你永远都没法想象那场火灾有多恐怖,我听到你爸爸在惨叫,我们隔着大片大片的火,他出不来,我进不去,我要去救他的,我听见他叫到后来没有了声音,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