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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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映川微笑不改,道:“你不明白的。”说着,又倒上酒,一饮而尽,把胸腔内充斥的驳杂情绪排出心头,一时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淡淡说着:“若他真的答应,那么我想,连江楼到那时应该会真心爱我,将自己也陷进去,以求真情来击破我道心,不过,到时候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而我,不会再次犯错。” 师映川的声音很冷静,情绪也一样,但一字一句都似不可撼动,白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师映川面带沧然,眼神冷寂,嘴边的话就不觉咽了回去,终究长长一叹人生总是有着很多无可奈何与不如意的事,身为凡人,又能如何? 这时夜空中星光稀疏暗淡,有云遮住了月亮,师映川放下酒杯,凝然不动,只道:“师兄,你不能明白我如今的心情,虽然我不是不可以同意万绝盟的提议,以此尽快结束战乱,在以后的时间里再作图谋,给彼此喘息休整的机会,但是,这是一个政治家会作出的选择,而不是我这样的疯子会选择的道路,到了这个地步,于我来说,再无后路可言。”话毕,一时站起身来,目视着白缘,道:“师兄何不来助我?你我之间一向有兄弟之谊,师兄若来我青元教,一个长老之位是必定的。”白缘抚平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微微一叹,沉着说道:“我自幼受宗门大恩,无论如何,是不会叛离宗门的,总会留到最后一刻。” 这个回答是在意料之中,师映川也不强求,他将目光转到凤沉舟身上,道:“凤司座,代我转告季玄婴,他当年欠我的,我会讨回来。”说着,已径直出了船舱,走入夜幕当中,高大的背影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水天尽头。 五月,大周再次出兵,七月,大军于天詹平原遭遇挫败,主帅赵剀遇大宗师偷袭,致重伤,消息传回京城,周帝晏勾辰大怒,下令郡王晏秀率十万铁骑前往天詹平原增援; 九月,大司马千醉雪荡平仙南宗,仙南宗宗主并四名长老身死,真传弟子四十六人被屠戮一空,其余弟子死伤不计其数,此战千醉雪重伤,潇刑泪重伤,青元教一名宗师当场死亡,其余高手折损无数,事已至此,人人都知大周与青元教已是要不计代价地进行实力碾压,誓要将对手彻底击垮,双方再无半点转圜余地。 …… 天气逐渐转冷,在这一年的第一场雪到来摇光城之际,有捷报传来,赤南峡一战,青元教一方在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之后,最终取得胜利,万绝盟联盟大军溃败,万剑山掌律大司座凤沉舟战死,接到消息的时候,整个摇光城已被雪花覆盖,有若一座冰雪之城,师映川将手里的捷报合上,递给一旁的护卫,此时他面前是一池清明如镜的碧水,池中种满了清香皓洁的白莲,莲瓣娇嫩精致,层层绽开,一眼望去,如同堆雪簇玉一般,寒风吹来,风动莲香,在如此严寒时节有这样一池白莲可供观赏,实是别有一番雅趣,却不知为了在冬季也能令莲花开放,究竟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这池中不但设有暖玉,还养了许多极南之地才有的火炼鱼,这才使得莲花不分季节而生。 点点雪花飘落,周围白皑皑一片,几乎分不清哪里是雪,哪里是莲,师映川慢慢收回思绪,一股淡淡的怅然涌上心头,他对身边的下人吩咐道:“去取一柱香来。” 不一会儿,东西取来,师映川简单祭奠了一下凤沉舟这个曾经的朋友,一时怅然,当年在万剑山谈笑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时众人都还很年轻,都是青春年少的当世俊杰,如今想来,宛然梦幻一般。 身后有人走近,师映川也不回头,只道:“……刚刚送回来的消息你看过了么。”那人来到他身边,玄色的大氅上绣着金灿灿的五爪金龙,是晏勾辰,他微微点头道:“看过了,赤南峡一战虽然只能算是惨胜,但终究还是彻底击溃了南方防线,你应该很快就要派舰队前往那里了罢,自此就能切断万绝盟最重要的水上运输路线。” 师映川嗯了一声,双手拢进袖里,道:“我前时早已通知了宝相,一旦接到赤南峡一战我方胜利的消息,就立刻派舰队前往南方。”晏勾辰微微一笑:“你倒是未雨绸缪。”说着,见雪花开始变得密了,便道:“回去罢,这雪看样子是要下大了。” 两人就回到师映川的住处,室内暖香盈沛,镏金大香鼎里加了足足的鲸脂香,淡薄的烟气袅袅上升,这香乃是价比精金,是鲛人们的孝敬,往往有价无市,寻常王公贵族家中也只是仔细计算着使用,像这样毫不心疼地当成普通香料来用,仿佛烧柴禾一般,也只有师映川有这个手笔,这时侍女送上点心和热腾腾的甜汤,师映川剥开点心表面的奶皮,看一眼正喝着甜汤的晏勾辰,道:“也许不用多久,这个天下,就真正是我们的了。” 晏勾辰仿佛是满足一般地轻叹道:“是啊……”他眼神迷醉,似乎是嗅到了那至高无上权柄的芬芳,可以想到,真的到了那一天之后,他晏勾辰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九五至尊,四海之主,统率天下亿兆子民,除他之外,再无人可称‘朕’,这不正是他在少年时代就一直怀有的野心么?甚至当初委身于还是青涩少年的师映川,不都是为了这一天么?不,不是的,那时的自己其实并不是一开始就有这么不切实际的狂妄想法,也许那时只是想着可以扩大自己的势力,登上皇位,后来做了皇帝,则是想着让大周更加强大,再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世事变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野心变得越来越大,如今终于距离那一步已经不远,几乎已经可以伸手触及到那个梦寐以求的目标,即便是自幼便心机深沉如海,晏勾辰还是心中无法控制地泛起一阵微微的颤栗,那是兴奋,更是激动,这令他甚至出现了片刻的恍惚。 不过他终究心性远胜常人,很快便克制住这些情绪波动,与师映川谈笑起来,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师映川感应到身边晏勾辰的气血之旺盛,似乎隐隐已有近乎半步宗师的程度,他心下有数,晏勾辰悟性之高是颇为罕见的,后来洗筋伐髓,资质改变,就有如挣破了牢笼,自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加上后来大周强盛之极,无数珍贵资源任其取用,又有许多宗师强者可以指点修行,如此一来,晏勾辰在武道修行上的进度可以说是突飞猛进,不过这对师映川来说,其实也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 这样想着,师映川就语气如常地说道:“你现在已经越来越强大了,也许不用太久,你就能够突破。”晏勾辰听了,脸上带着微笑,心头却是微微一动,有些凛然,但当他迎上师映川平静的眼神时,这一切就都被他掩饰得很好,因为他很明白,如果自己真的表现出任何异样的话,那么在对方心中的定位必然就会发生某种微妙的变化,所以他必须要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从容平静的姿态之下这就是强者之威,这就是权势之威,即便他晏勾辰如今已是天下第一大国的君主,然而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也仍然是要小心进退! 晏勾辰的情绪掩饰得很好,师映川也没有看出来,他慢慢吃着点心,道:“现在天气冷了,作战不便,不过我们还是需要克服这些困难,一鼓作气地拿下万绝盟,否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旦给了他们缓冲的时间,日后也许就是大麻烦。” 晏勾辰听着这话,面露迟疑之色,他动手为师映川添了些甜汤,一面说道:“我自然明白你的意思,也很清楚你的这种考虑确实是很有必要,但是映川,你也得好好想一下,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万绝盟可以说是背水一战,他们的本钱已经不多了,但同时也意味着一旦我们彻底投入力量,誓要将其覆灭,立刻就会遭到最顽强的抵抗,万绝盟毕竟底蕴还在,到时候我们势必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所以倒不如徐徐图之,这一点,我希望你可以多想一想,再作决定……当然,不论你最后怎样选择,我都是支持你的。” 师映川听了,轻笑一声,十根修长的手指动了动,宛如轻抚琴弦,他指尖叩了叩面前盛着甜汤的碗,发出沉闷的声响,道:“你的话是有道理的,也是老成持重的做法,这本没有什么错……” 说到这里,师映川顿了顿,而晏勾辰也只是面露认真之色,没有接话,因为他很清楚在这个情境下,师映川这样说只是为了铺垫,果然,紧接着师映川便抬眼看他,平静地继续说道:“不过,事情在我看来,却与你的看法并不一样。”这时师映川就伸手把面前装着点心的盘子拉到自己这边,示意晏勾辰来看,然后又让人取了一个很小的空碟子,把盘内的点心拿出来两块放在碟里,先推到一旁,然后就对晏勾辰指着那个还装有十几块点心的盘子,说道:“假设这盘子就是这个天下,点心是各家割据势力,那么情况就自然很复杂了,如果我们是其中一个,万绝盟是另一个,那么我是绝对不会选择要一鼓作气把它碾灭的,因为我们的对手根本不只是它一个,还有别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敢不计后果地拿出多少力量来和万绝盟死磕到底?八成?七成?一半?不,事实上我甚至连两成都不敢!因为即使我胜利了,但我也已经有所损失,力量下降,这时候就有可能被其他人吞并,捡了便宜!” 说到此处,师映川看了一眼晏勾辰若有所思的表情,就将旁边那个只装了两块点心的碟子拿过来,淡淡笑着,说道:“……可是现在,问题是只有我们与万绝盟,再没有其他人,在这样只有两方的情况下,只要将对方击败,我们就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它是大周唯一的对手,如果必要的话,我甚至会毫不犹豫地采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对策,事实上不要说自损八百,哪怕是自损九百,我也不在意,因为到最后,即便我只剩了那一百,甚至更少,但在此之前,万绝盟这个唯一的对手却已经彻底灭亡,最终胜利的果实只属于我,为此,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又如何,这已经根本不需要考虑,所以,在我看来,这才是这个问题的真义所在。” 晏勾辰皱眉不言,只是细细思索,半晌,他轻叹一声,眉头缓缓舒展开来,道:“你说得对,是我想得左了。”师映川微微一笑,说着:“这并非你考虑不周,而是想的方向一开始就不同,你是中平帝王之道,而我却是奇路突起之法,本质上就不同。”晏勾辰笑道:“不说这些了,既然你决意如此,那就照你的意思去办好了,我总是支持你的。”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这时外面的雪已经下大了,天色阴沉,两人就携手去了内室,上榻共谐鱼水之欢。 近来战事不断,诸事繁杂,两人各自都忙着手头上的事情,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曾聚在一起,自然更不曾欢好过,如此一来,这场rou搏直弄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接近尾声,此时晏勾辰被紧紧按在榻间,发髻散乱,白皙的背部已是汗水津津,他的脸半埋在枕间,微眯着眼睛,脸上潮红一片,不时随着身后那人的冲撞而发出或是低微或是急促的喘息,在这样的时刻,晏勾辰却并非完全投入,那人的手扣住他的肩头和腰部,令他挣扎不得,生出一种被掌握甚至被玩弄的错觉,虽然他知道这并非玩弄,不过,在这样纵欲迷乱的时刻,还是让他有了些其他恍惚的思绪,自己是一国之君,是如今天下最强盛帝国的主人,无数人的生死都被自己所掌握,自己可以任意玩弄亿万人的命运,但同时,自己似乎也是一个可以被别人玩弄掌握的存在,比如眼下正深入自己身体内部的这个男人…… 想到这里,再感受着身子被牢牢按住,仿佛身不由己地被人肆意cao纵,这样的感觉有些说不出地让人觉得难受,有隐隐想要反抗的冲动,而且这决不仅仅只是身体上的,也包括了更深远的东西,这种冲动让晏勾辰感到一种沉重。但同时又激发了无以伦比的刺激,他微微失神地低喘不已,下意识地缩紧了腰臀,这个举动立刻招来身后男子的惩罚,雪白晶莹的手掌在晏勾辰臀侧‘啪’地一拍,留下一个淡红的掌印,不是很疼,但在这样的场景中,就让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兴奋感,晏勾辰咬住牙,眼中逐渐清明起来,口中却依旧轻轻低吟不已。 师映川对此一无所觉,他一手按住身下男子汗湿的背,挺腰重重在那结实的臀上冲撞了十余下,直顶得身下人发出似欢愉又似不胜折磨的低哼,这才痛快淋漓地在对方体内释放,一时师映川微微闭上眼,有瞬间的眩晕感,他两手抓住身下男子结实的臀,用力捏揉了几下,这才重新睁开眼睛,同时嘴角泛起一丝弧度,缓缓松开了手。 师映川微微瞑目跪坐着,口中徐徐吐纳,一股氤氲青气吐出,既而睁开眼,手指抚弄着晏勾辰遍布指印的臀部,指尖划到黏腻的臀缝中间,在红肿充血的入口若有似无地勾留了一下,顿时引得对方身子一紧,师映川深邃幽暗的赤眸中泛起慵懒的笑色,道:“……有点弄伤你了。” 晏勾辰伏在枕间,微微喘息道:“还好,歇一会儿就是了……”师映川俯身压在他背上,牙齿咬住他的耳垂,道:“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有十多年了罢。” 他语调温和,声音如同流水一般清亮悦耳,尽管已是耳鬓厮磨多年,晏勾辰也还是忍不住心中一荡,随口道:“是啊,也快二十年了。”师映川脸色平和,手指插在男子散乱的发髻中,揉按着被汗水弄湿的头皮:“我是看着你从一个皇子一步步走到今天,现在想来,真有不少感慨,回首过往,真的恍若一梦。” 听他这么一说,晏勾辰心中也是思绪起伏,颇有感慨,一时间却是说不出话来,师映川这时披衣而起,道:“今晚就留宿在我这里罢。”晏勾辰道:“好。”说着,不觉扭头去看师映川,只见对方身材高大,容颜绝美,再不是当年初见时的平凡男孩模样,想到两人这些年来一路互相扶持走到今天,终于创下这个局面,心中不禁柔软起来,但下一刻,却又想到现在天下已经即将在手,基本上再无人可以对抗,一切都在掌握中,然而真到那一天,自己就真的再没有任何担心了么?不是的,因为还有这个人,这个一直以来给了自己坚强依靠的同时,又仿佛一座大山般压在头顶上的男人……晏勾辰闭上眼,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性格与思考问题的方式,尤其是随着地位的变化,权势的上升,力量的增强等等,对待同样的事物就会有了与从前不同的看法,许多事已经无关正义与邪恶,情感与理智,而是成为了权衡利弊与计算得失,而自己,也不例外。 这世上也许从来就只有共患难,而不能有同安乐罢……晏勾辰默默想着,他知道当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也许就是矛盾与利益冲突爆发的时刻,到那时,究竟要何去何从?他看了一眼正扎起一头散乱长发的师映川,心中忽地茫然起来。 ☆、三百二十三、沉沦 晏勾辰心中微乱,他看了一眼正扎起一头散乱长发的师映川,心中不由得有些茫然起来,难以真正平静下来,他仍然还保持着趴伏的姿势,眼神复杂而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枕边人,事实上他的情绪也非常复杂,甚至复杂到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晏勾辰知道自己是变了,哪怕还是同样的人,只因为站的高度变得不同,所以在看待同样的问题时,就会有着大相径庭的不同想法,若是当年的自己,又怎会对师映川有这些念头呢? 不过以现在师映川的修为,五识五感都敏锐之极,哪怕只是被人稍微集中精神看着,都立刻会有所感应,因此师映川便扭头看了过去,对着晏勾辰淡淡笑道:“在看什么?” 晏勾辰当然不可能实话实说,在师映川看过来的瞬间,他的表情就已经恢复如常,微笑道:“……我是看你看得出神了而已,毕竟面对着天下第一美人,我相信没有人能够舍得将目光离开你哪怕片刻。”他说得轻松,然而心绪既生,那么就很难止住,更不用说当作没有发生过,这也是七情六欲之所以无法摆脱的重要原因,因为这不是用理性就可以控制的。 听到情人这样赞美中带着亲昵调戏意味的话,师映川不由得哂笑,他望着晏勾辰不着寸缕的身体,不以为意地道:“若是其他人说这话也还罢了,你却是跟我在一起十多年,即便真是天仙也该看厌了,现在倒说这种调笑的话。”晏勾辰这时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他慢慢翻过身,尽量不要牵动身下酸疼的秘处,笑道:“那只是因为你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而已,所以你不会明白别人看到你时的想法……别说十几年,就算是一百年,我想也不会有人看厌。” 师映川哈哈大笑,一张完美绝伦的面孔上,焕发出令人惊心动魄的光彩,说着:“我哪里会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我只是不太在意皮囊的美丑而已,而这身体本质上的力量和潜能却是我再看重不过的,我相信我基本不可能再找到比这更好的了,所以尽管我有重生之术,但这具rou身如果不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是绝对不会舍弃的。”晏勾辰听到这里,眼神几不可觉地微微一闪,就笑道:“人人都知道你有一门秘法,能够转世重生,虽然听起来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但既然是发生在你身上,那么很多人还是倾向于相信的,不过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也没听你主动说起过这门秘法……照你那样说,岂不是你就相当于永生不死?” 师映川当然不可能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哪怕是枕边人也不行,不过他也没有故意用假话糊弄晏勾辰,只摇了摇头说道:“哪有那么容易,这是有限制的,况且一旦使用,我虽能重生,却也失去了这具珍贵之极的rou身,损失太大,所以这门秘法听起来让人眼红,但实际上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也就算是一个鸡肋而已。”晏勾辰听了,静了片刻,忽道:“那你可愿教给我?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不过我自己很清楚自己的情况,这辈子就算能够侥幸晋升宗师,也不过是比其他人多活些年罢了,不像你,也许会有真正永生的机会,哪怕希望很渺茫……如果我日后寿元耗尽,有这门秘法,至少可以让我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师映川听了,深深注视了晏勾辰一眼,既而摇头道:“不是我藏私不肯,而是我的情况很特殊,除了我自己之外,其他人是无法使用这法子的,不然我早就把这方法传授给了最亲近的几个人。”晏勾辰闻言,微微叹息,尽管以他的敏锐,早已猜到这法子肯定是有什么缺陷,不然以师映川并不敝帚自珍的性子,至少也应该教给少数亲近之人,毕竟这对师映川本人的利益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但猜测归猜测,现在亲耳听到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师映川青丝如瀑,整个未着衣衫的身躯宛若一尊洁白美玉雕刻而成的完美艺术品,他一双洞悉世情的眼睛敏锐察觉到晏勾辰所表现出来的异样,就有些感慨,微笑道:“……很失望?” 晏勾辰闭上眼,道:“原本就不曾抱有多大的指望,又谈得上什么失望不失望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同时也有些意外,原本他以为自己至少也应该会有一些嫉妒之意,但没想到眼下心情却是这样的平静,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对方是师映川么?对这个人,自己是有几分真情?这样胡思乱想着,就听师映川说道:“……人各有命,有些事情强求不来,你能够看得开,这是好事。”晏勾辰没出声,似乎真是累了,他默默看着窗外,神情有些萧索,现在虽然还没有到晚上,但是天色阴暗,又下着雪,与夜间也相差无几,雪落在窗上,因为屋内暖和,因此雪花很快就化了,自己这样的凡人,说穿了又与这雪花有多少区别呢,终是要消失的,与之相比,可以让人生从头开始的师映川,是多么的幸运啊。 师映川随手披上一件外衣,过去扶他:“你是要先歇一会儿,还是我先带你去清洗一下?”晏勾辰微微睁眼,缓慢坐起身来:“我还是先洗个澡罢,身上黏腻腻的,不好受。”师映川就拿了衣裳将他裹住,两人去沐浴换衣,由于晏勾辰今天要在这里留宿,因此早有人去宫中将那些需要他批阅的公文等物取了来,晚间两人在暖阁用过饭,晏勾辰坐在炕上处理公务,师映川在旁边割开手指,以精血祭炼北斗七剑,一时室内静悄悄的,无人出声,半晌,晏勾辰拿起一份加急线报,看过之后,放到一旁,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了看对面正专心致志忙碌着的师映川,忽然就开口说道:“……关于断法宗,映川,你是怎么打算的?” 师映川不期然他会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才脸色恢复如常地道:“还能怎么办,自然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晏勾辰的目光在他脸上一转,似乎想从中发掘到什么,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并不能以此探察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因此摇了摇头,索性直接说了:“我的意思是,你是否是要彻底断了它的传承,行那灭宗之举?”师映川闻言,眉头微扬,他生得玉面凤目,只这样微微一扬眉,立时就有一种天然威仪,他收起北斗七剑,很干脆地说着:“我不知道。按理说我应该那么做,毕竟当初就是出身断法宗的赵青主害我国破身死,但这一世我偏偏却是受过断法宗恩惠,没有它,也不会有我的今天,所以我很难决定究竟怎么做。” 晏勾辰点了点头,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换作任何人都会这样想,不过……”说着,晏勾辰却是目光炯炯看着师映川,道:“你对连江楼当真已经没有情意了么,你说过,你不会杀他,所以我有些担心他日后会对你造成影响,当然,你也可以认为这是我的嫉妒心在作祟,但是映川我还是要说出来,因为我从来都不敢低估了这个人,这样一个隐忍多年,为了目标甚至连自己都可以毫不犹豫舍弃出去的人,我觉得太危险了,说实话,我在怕他。” 师映川的眼睛在灯光中泛着幽暗的光,道:“他的确是个危险的人,不过这与从前不同,我不会再相信他,等到我镇压他之后,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不被信任的人,任凭他再智计百出,也是无用,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尽管安心就是。”晏勾辰手中的笔下意识地转了几转,低声道:“虽是这样说,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隐隐有些不安。”师映川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了症结所在,就道:“你是担心我再次受他迷惑?”晏勾辰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很直接地道:“不错,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我相信你在其他的事情上都是可以把握自己,做到理智对待任何人与事,但惟独连江楼……我实在不敢肯定。” 晏勾辰说到这里,不免叹息:“情之一字,最是难测,纵然时时提醒自己,但人的心又岂是理智就可以控制的?我怕你时间长了,渐渐就……毕竟他与你之间的纠葛,非同一般,我的担心并不是没来由的。”师映川听着这些话,眼中微微泛起阵阵的赤色光芒,瞳孔表面如同有着无形的火焰在静静燃烧,他忽然哂笑一声,道:“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像是抓在掌心里的沙子,不论是摊开手掌还是握紧了手,它终究还是会从指缝中一点一点地流出去,除非你一开始就不是把它攥在手里,而是放在心里……” 师映川面色淡淡,从中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但事实上他的心里却是有一丝丝的凄凉之意,这并不奇怪,毕竟再如何坚强的男人,心中也一定会有脆弱的地方,只听他漠然说着:“当我伸出手的时候,如果对方没有选择来牵我的手,那么,我不一定会继续固执地等待,我可以选择收手……当年他决然负我之时,那般决绝的情形,而那时他又怎会想到,多年之后,会有这么一天?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若说在当年从断法宗逃脱之前,我还有些妄想的话,但是从那一日之后,被现实当头一棒,我才忽觉本心,在经历了这许多波折之后,当初我与他之间的那些真情真爱,还能剩下几分?纵能后来再聚守,两两相对,但哪里还能回到从前,这世间再有如何坚定不移的感情,也经不起过于沉重的摧折。” 师映川的声音一向十分悦耳,眼下也是一样,但是倘若仔细品味,就能体会到一丝倦意与落寞,晏勾辰见状,不好再说什么,师映川却注视着他,淡淡笑道:“勾辰你知道么,在我是宁天谕的时候,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儿女,但我有赵青主,所以我就以为我已经拥有了全世界,可是到头来却发现原来都是假的,而当这一世我是师映川的时候,我有亲人,有朋友,有孩子,有伴侣,却没有连江楼……但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有些东西却还是相同的那些爱我的人,往往因我而死,而我爱的人,想让我死……我要改变这一切,一定要。” 室内再次变得安静起来,这时师映川却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雕像,大约只有不到一寸高,依稀是个女子,表面类似奶油色,乍看上去好象是石料,不过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上面有着木头才会拥有的特殊纹理,晏勾辰见师映川拿着这么一个东西在灯下端详,就有些好奇,道:“这是什么?”师映川没有应声,过了一会儿,才道:“……是凤沉舟的遗物。前时他战死之后,有人从他身上发现了此物,就到了我手里。” 说着,就将手里的雕像递了过来,晏勾辰接过来一看,顿时微微一愣,却见这雕像眉目秀丽,容貌极美,身段亦是窈窕动人,尤其那脸上所展露出来的情态,几乎活灵活现,而且以他的身份见识,一眼就判断出这雕像的材料乃是乌兰国特产的白岫木,十年才能长出一寸,是一种非常珍贵的木料,价格远胜金玉,其实这些也还罢了,不算什么,真正让晏勾辰感到惊讶的原因,乃是这雕像的模样,分明就是师映川的妻子皇皇碧鸟! 如此一来,即便是傻子也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皇皇碧鸟自年少时就心仪师映川,这是人所共知的,所以这分明是凤沉舟单相思,私下爱慕着皇皇碧鸟,这才会随身带着对方的雕像……一时间没人出声,晏勾辰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此事尴尬,说什么好象都不妥,而师映川则是因为某种心情令他不想出声,他从晏勾辰手里拿回木雕,此物是凤沉舟贴身带着的,一直到死也还带在身边,可见凤沉舟对这雕像的珍爱,师映川看着雕像,这是凤沉舟在这世上最后留下的痕迹,尽管自己与其并没有太深厚的交情,从前也只算是相熟的朋友而已,但此时此刻,师映川还是有些淡淡的怅然与说不出的寂寥之意,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就道:“我后来才想起来,碧鸟有一次无意中说起过,在我少年时外出游历的那两年里,有一次她离开宗门,在外办事,却不慎遇险,当时恰好凤沉舟路过,帮了她的忙……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我想,说不定在当时,凤沉舟就对她有了牵挂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