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页
“你这小孩儿怎就那么讲究?那快去房子头,那里有洗手池。” 另外的工人便笑:“卢茸马上要当镇上的娃了,当然讲究。” “我没有牙刷,牙刷还在家里。”卢茸又说。 食堂的厨师拿着把新牙刷出来:“这有新牙刷,去洗漱吧。” 卢茸站在洗手池前刷牙,心里开始琢磨工人的那句话。他为什么要说自己马上当镇上的娃了?难道村子不要了? 卢茸停下刷牙,盯着雪白的洗手池怔怔出神。 一辆辆客车离开工地,顺着蜿蜒的公路下山。每辆车路过村子口时,车内都会响起一片哭声,所有人都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曾经的家。 那片废墟里埋着他们儿时的记忆,洞房花烛夜的甜蜜,还有添了新丁的欣喜。那不是一堆残片瓦砾,而是他们的整个人生。 就连平时最坚强的人,此时也哭得喘不过气。 财爷送走最后一辆客车,又处理完后续事情才叫过卢茸,蹲下身说:“茸茸,爷爷的根虽然在龙潭山,但现在根没了土,咱们要去山下了。”又摸了摸卢茸的脚,笑道:“我娃的根也没了。” 他的脸迎着阳光,眼睛里有水光在跳动,苍老的眼眸里有强行压制的悲伤。 卢茸看着财爷,伸手搂住他脖子,将自己脸贴到他脸上,半晌后才小声说:“爷爷,我有根的。你在哪儿,我的根就在哪儿。” 财爷似是愣怔了下,慢慢搂紧怀里的小身体,过了会儿才笑着摇头:“茸茸啊,爷爷活了一大把年纪,竟然还不如你一个娃娃。” 说完就抱着卢茸站起身,在他头顶亲了亲,道:“我娃说得对,爷爷在哪儿,你的根就在哪儿。只要我娃在,爷爷的根就有了土,咱爷俩只要在一块儿,哪儿都能是家。” 第32章 等所有村人都离开后, 财爷和工人们告别,再带着卢茸坐上了一辆越野后座。小狗慌忙窜上去,安静地伏在脚边。 砰砰砰, 有人在敲车窗,卢茸看出去, 发现是泓大师。 司机按下车窗, 泓大师对着卢茸挥手:“小娃,以后再去我那庙子里上香啊, 带上你哥哥一起。” 卢茸慌忙看了财爷一眼, 转过头假装不认识外面的人。 财爷却和泓大师道别:“大师, 你不搬去山下吗?村子的人都走了。” “不搬了,我那庙子没事,而且还是文物呢, 我得好好守着。”泓大师笑道。 越野缓缓启动,泓大师被抛在后面,卢茸伸出头去看,见他还站在那里,对着自己挥手微笑。 吓得他赶紧缩回了车内。 片刻后再偷偷转头, 见泓大师正在抱地上绑着的鸡, 僧袍下摆都扫进了泥水里。 当经过能看到村子的地方时, 他倏地趴上车窗,一眨不眨盯着那片残垣断壁。 他看见了自家院子的那棵老榕树,虽然树叶都掉光了,周身都是断枝疤口,却依然直立在瓦砾中。 孤单沉默而倔强。 看见那里有很多军人, 他们浑身泥土, 抬着同样糊满泥巴的高音喇叭往边上走。还看见路边堆放着一堆物品, 其中两片白色的东西,像是哪家房顶的电视天线。 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村子曾经的模样。 那些爬满绿藤的土墙,高高的麦草垛,晾衣杆上的衣裳,房梁上的梅子酒,似乎和着那些度过的岁月,一起化为泥土沉在瓦砾下。 卢茸突然就难过起来,抿着嘴一声不吭。 财爷也看着那儿,片刻后开口唤道:“茸茸。” “嗯。” 财爷摸了摸他的头:“咱们在镇上有房,也带小院儿,要是现在种上一棵树苗,几年后就长大了,咱爷俩还在树下吃饭。” 卢茸在袖子上蹭掉眼泪:“那镇上有梅子酒吗?” “有,爷爷给你做,味道就和咱屋梁上的一模一样。” “可是镇上还能骑猪吗?” 财爷道:“你别老想着骑猪,那些猪被你们骑得都不长膘只长架了。” 卢茸转过身,将脸埋在财爷怀里,瓮声瓮气地问:“村上的电话我可以带走吗?我怕哥哥打电话来找不着我了。” 财爷沉默了会儿,说:“那电话可能已经被压坏了吧,就算是好的,也找不着了。” 卢茸含着泪水没做声。 财爷轻轻拍着他后背,说:“镇上有各种好玩的,样样都比骑猪强,到时候爷爷带你玩个够。而且还有新同学,新哥哥。” “我不要新哥哥,就要那一个哥哥。”卢茸抬起头说。 财爷抹掉他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好,只要那一个哥哥。我的茸茸就是长情,念旧。” 越野很快下了山,财爷让司机别往玉露村开,就在山下龙潭镇,说自己在镇上有房。 “您不去玉露村了吗?那里准备了安置房,被褥衣物那些赈灾品也有,何况玉露村挨着玉露镇,比龙潭镇还要大一些。”司机好心提醒。 财爷和气地笑道:“不用不用,我那房子挺好,安置房就留给其他人吧。” 卢茸靠在财爷身上,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觉得爷爷这其实是不想离开龙潭山,镇子就在山脚下,想回村看看也不难的。 司机也就不再多说,顺着财爷给的路线往前开,慢慢出了龙潭镇的主街道,拐上一条长满青草的岔路,两三分钟后,停在一栋小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