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窦皇后面无表情的站在床边,皇帝静静的躺着,他曾经很魁梧,如今却枯瘦如柴,光剩个骨架子了。 他面色腊黄,眼窝沉陷,连头发也失去了光泽,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躺着,连呼吸的起伏都很细微,简直就像是…… 窦皇后看到此处,闭了闭眼,过了片刻,她又睁开眼来,轻轻的替皇帝掖了掖被角。 就这么个轻轻的动作,皇帝就似被惊扰了,他缓缓的睁开无神的双目,好半晌才看清了是窦皇后,又闭上了双眼:“有事?” 窦皇后笑道:“无事,都好着呢。太子亦遣人回来报了平安,说是到了交南一带,日赶夜赶的,再过上十天半个月的,就能从德见关去攀涂了。这信却是月前写的,想来如今太子已是身在攀涂了。” 皇帝唔了一声,并不再和窦皇后多说。 窦皇后看了他一阵,微微的屈膝行礼,再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等她走了,皇帝才又睁开眼来,意味不明的看向她离去的方向。 一片寂静之中,皇帝沙哑的嗓音突然响起:“王得宝。” 立在墙根的王得宝就像是突然凭空钻出来一般,恭敬的伏倒在床下。 “万岁,小的在。” 皇帝咳了一声:“外边是什么天了?” 王得宝道:“很有些寒凉了,一连半月都是好天,没风没雨的。” 皇帝嗯了一声,又道:“沈氏如何了?” 王得宝只觉着心里颤了颤,皇帝如何就想起她来? 但王得宝嘴上却不敢含糊:“沈娘娘成日闭门不出,不过看书下棋,倒没旁的。” 皇帝唇边似乎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就一次也没来求见?” 王得宝听着这话音不对,头埋得更低了:“回万岁爷的话,不曾。” 皇帝是真的哼笑出声了。停了一会又道:“皇后呢?” 王得宝额头贴到了地上:“……皇后娘娘将付大总监给换下去了,由李敬顶上了。” 皇帝直直的瞪着帐顶,看着上头隐隐约约的金龙正在腾云驾雾:“她的动作,渐渐儿大了。” ** 萧源悄悄的躲在暗处,让过一队巡夜的侍卫,凭借着他过人的身手,和对宫中地形、巡夜规律的熟知,在黑暗中前进。 朱沅在廊下站定了脚步,望了望半空中的明月,同绿珍叹道:“你瞧瞧,这月亮,朦朦胧胧的,明儿怕是要有雨了。” 绿珍看了一眼道:“可不是,这天儿晴了有大半个月了,也该有雨了。” 朱沅说着就往前走了一步,一时偏着头没往前看,步子又大了些,竟不慎撞着了了个拎着壶热水的宫人。 因为怕惊着沈娘娘,众人慌里慌张的,也只敢压着嗓子惊呼出声。 几个站在外头的宫人都围了上来,有人就去斥责拎壶的宫人:“如何这般不小心!” 有人就连忙去看朱沅:“朱女官可烫着了?” 朱沅不过衣摆湿了些,上下看了看,便道:“怪不得她,原是我没看着路。” 众人小声闹了一阵,才收拾了干净,各自散去。 朱沅回了屋子,反手关上门,听了听外头的动静,这才小声道:“萧源?” 萧源正是趁乱潜进了朱沅的屋子,此际听到声音,推开了柜门,跳了出来:“沅jiejie,急着找我,有何急事?” 朱沅几步上前贴近了萧源:“我觉着,就这两日,将有大变。” 萧源说到正事,并不敢嘻笑,沉吟片刻:“jiejie何以这般以为?” 朱沅手脚都有些乏力,理了理思绪才道:“太子虽人不在宫中,但经营多年,耳目是不少的,必然有事也会回给沈娘娘。若有大动静,她提前知晓也不为怪……她的言行,不妥!” 萧源因从前说起时,朱沅从无慌张之态,此时却少见的有些心神不定的模样,连忙发问:“沅jiejie为何有些惧怕?不如明日向沈娘娘告几日的假,先躲了开去。沈娘娘为着不露异样,照往常对jiejie的宠爱,必然会允的。事发之时jiejie不在当场,也能躲过一二。我在宫中见机行事,必要博一个功劳,事后追究起来,也能凭此功劳保住沅jiejie。” 朱沅心中十分犹豫:“……这一局,鹿死谁手,尚且不知。只是我疑心,沈娘娘恐怕有意趁乱除了我。” 萧源一惊:“这从何说起?” 朱沅想起今日沈娘娘言行,蹙着眉,边琢磨边断断续续的道:“她像是……问我的心愿……倒像是问我的遗愿了。” 这话当真诡异。 朱沅按了按眉心,又想了想,才道:“以往她只会说,要替我寻个好人家,或者要让我体面出嫁,替我撑腰。今日无端端的问起我的心愿,说要替我达成,神情颇有些古怪……我疑心她因我知道的事情过多,又不能像个宫人一般任她留在身边,恐来日我出宫会流露消息。” 朱沅知道的事情是很多,其中虽有些沈娘娘一家的丑事,也知道太子一些谋划,但凭朱沅几次相助,沈娘娘也不该下了这狠心。怕只怕是另一桩:沈娘娘曲折进福寿膏给皇帝的事,朱沅面上应该是不知道的,可架不住沈娘娘那一阵颇有些沉不住气,又正是朱沅陪着说话。事后恐怕沈娘娘回想起来,愈想愈疑自己露了马脚。蛛丝马迹的也怕凑巧让有心人看破,这事但凡有一星半点走漏消息,太子就算坐上皇位,也要受天下人指责,自此皇帝威严无存。 朱沅若是配给太子还好,偏她不情愿,沈娘娘狠了心要图个干净,也是有的。 “我不能告假,一告假,便是不打自招,往后她真得势,撕破了面皮也是要除了我的。” 可是窦皇后和三皇子得势,朱沅也未必能幸免。萧源面容一冷,薄唇紧抿,有力的双手紧紧的攥住了朱沅的双手。 第97章 萧源的手那么有力,几乎都让朱沅有些疼了。 但她正需要这轻微的疼痛感,心神迅速的镇定了下来。 为什么,重活一世,仍会死于非命?不同的是上一世她了无生趣,而这一世她有家人,也有……朱沅看了看萧源……估且算是心上人罢。 她不愿意死,凭什么要死? 她心思急转,面色冷了下来。萧源只觉得她又变回了他初识的那一个沅jiejie,明明这一年以来,她已经柔和了许多,此际她唇边微微一抹冷笑,眼中有股血腥与恶毒:“不如我先来送她上路好了。” 萧源听得一震。 朱沅笑看着他:“你怕了?” 萧源望着她,望了好一阵,双手大张,一下将她紧紧的勒入怀中,附到她耳边,郑重的道:“没有,我喜欢,你这副样子,我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 朱沅怔了怔,心弦莫名的松了下来,她闭上眼睛,将头搁在他的肩上,静静的养神。 秋寒的夜里,他的热度隔着衣服熨得她全身温暖,年青的气息掺杂着一点汗味,让人心中踏实。 她的这个计划,要紧的地方都需要萧源去实施,这是掉脑袋的事,他会心甘情愿吗?就算此时答应,到了生死关头他会反悔退缩吗? 朱沅看到了他的一腔热爱之情,可是情之一字,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方荣圃也对秦卿情根深种,前世有外力压迫,他表现得像个情圣,不离不弃。 今生让他和秦卿如愿的成婚了,但他看到朱沅时目光,朱沅可一点也没错过。 皇帝和沈娘娘也曾经情投意合,如今一个视一个如草芥,一个盼一个速死。 她拿什么来让萧源替她卖命?将身子给了他?不,吃到了嘴里,想翻脸更无眷恋了。 朱沅双手搭在萧源的肩头,撑开一臂之远,静静的看了他一阵,转身缓缓走开,在屋中的圆桌旁站定。 萧源见她一言不发,不由得莫名其妙:“沅jiejie,你怎么了?” 朱沅沉默半晌,才慢慢的拎起了桌上的水壶。这水壶有个夹层,有些保温的作用,因此里边的水还略有些温度。朱沅倒了一杯水,捧给萧源:“你一路过来,提心吊胆的,先缓口气,喝了这杯水,我们再说。” 萧源毫不迟疑的接了过去,一仰头就饮了个干净。 朱沅看着他喉结滑动,心情不免复杂。 萧源将杯子放在一旁,抹了抹嘴。 朱沅这才道:“你且仔细记着我说的话……” 萧源神情严肃,不敢疏忽,听着朱沅的一番计划。末了眉头紧蹙,沉吟半晌才道:“沅jiejie这些想法,也实在大胆,恐怕难以成事。” 朱沅道:“无路可退,只能一博,你不敢?” 萧源道:“我不敢拿沅jiejie的命去赌,若来迟一步,jiejie岂不死于非命?” 朱沅仔细看他神情不似作伪:“放心,我岂会坐以待毙?就算她下令将我趁乱处死,我也自有些保命的手段,寻常宫人都奈何不得我。” 萧源思来想去,此际确无他法,便点了点头:“我会见机行事,沅jiejie定要等着我。” 朱沅点了点头,静静的望着他,也不说让他走。 萧源想起正有许多事要尽快着手,尽管不舍,却已经是坐不住了:“沅jiejie可还有事?” 朱沅嗯了一声:“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瞟了一眼,只见萧源聚精会神的望着她。 朱沅终是缓慢的说道:“方才那一杯茶水,我给你下了药。名曰春眠。” 萧源的眼睛一下瞪大,望着她:“jiejie说甚么?” 朱沅垂下眼去:“春眠是剂慢性毒药,以往高门大户中,也有人用过,能让人死得不知不觉,悄无声息。初时毫无异样,三、五日后逐渐有些嗜睡,时间愈久,每日睡的时候越长。视各人体质,多则三月,少则一月,便会在睡梦中死去。” 萧源的心脏,有如被一记重捶捶中,他不觉往后退了一步,瞪着眼,死死的盯着朱沅。 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脸色先是发白,继而面上又泛起了愤怒的红:“沅jiejie,你为何要如此?” 朱沅抬起头来,发现他并没有害怕惊慌,而是愤怒。 “为何?萧源,你说过,你不会辜负我的,是罢?” 萧源气得心脏都要涨开了,仍是咬着牙道:“是!” 朱沅道:“但是,我很难去相信一个男人,我怕你辜负了我,尤其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我要你对我尽心尽力。你放心,此药虽都说是没有解药,但我却恰好知道解药的的方子,事后我自会替你解毒。” 说到这里,她看着萧源微微一笑:“如果我死了,你也下来陪我好了。” 萧源反倒不再愤怒了,他渐渐的安静下来。 看着这个女人毫不掩饰的露出了她的毒牙。 他的愤怒退了下去,失望和伤心涌了上来。 “原来你不信我,竟这般小瞧了我。” 朱沅坦白的道:“不错,我也不想瞒你,我知道你对我有些情份,甚至于我也有些感动,但我却不能全然相信,我必须要有些制约的手段,才能让我相信你会照我说的去做。” 萧源不错眼的看着她:“你感动?你撒谎!你全然没有动过情,你若是有一分半点心,就该知道你这样对我,就算我们此次能安然无恙,日后我们如何相处?此前种种约定必然都不能再作数,更遑论成婚?” 他不傻,此前种种对朱沅的千依百顺,不过是因为他心悦于她,明知道自己付出得多,朱沅不过是被动的回应一二,他也执意的要同她在一起。 朱沅又垂下眼去:“你说是便是罢。” 萧源两步走上前来,紧紧的握住了她的肩:“你看着我。” 朱沅平静的抬起了头,看着他。 “你为何这般不相信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