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佛兰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有些不相信:“他吃谁的醋?” 崔晚晚手指头玩着自己一缕头发,乐不可支:“阿兄的醋!哈哈哈,什么私会嫔妃担待不起,真是太好笑了……” 佛兰没接话,只是坐着静静地看她笑,眼里浮起莫名伤感。 崔晚晚终于笑够了,见佛兰用那般眼神看自己,问道:“怎么了?” “我只是想起……”佛兰垂眸,忍泪道,“以前在家里,您最爱笑了。” 崔晚晚怔住,笑容逐渐淡去。 从前在家里……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大公子是如何安排的?几时接您出宫?”佛兰勾起往事,害怕崔晚晚伤心,连忙转移话题。 崔晚晚收拾心情,马上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对佛兰眨了眨眼:“我给阿兄说先不走了,多留一阵。” “因为我发现有些人还挺有趣的。” 第7章 烤rou 滋味甚美。 大魏历代帝王晏驾之后,都是择吉时入殓,然后停灵七七四十九日,方可安葬。陵墓也是早早开始修缮。一般来说,皇帝从继位到驾崩有数十年时间,足够修建一座豪华的寝陵。但元启登基才三年多,他的陵墓尚未修完,况且他又是暴毙而亡,死得很不体面。这些年来皇家式微,连年打仗导致国库空虚,朝政又被jian臣把持,各地藩王大将割据严重,俨然是土皇帝。现在三个“土皇帝”打进了京城就赖着不走了,可谁也不服谁,连国丧大礼怎么办也争执不休,有的说要停够四十九日,有的说天气渐热恐怕发臭,难不成要买咸鱼来遮味?还有的说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脆先抬进陵寝再说……吵来吵去也没个定论,一群京官也不敢干涉这几位拿刀的杀神,最后干脆选了个折中的办法,一致推举崔晚晚这个挂名贵妃来cao持。 崔晚晚倒是没拒绝这差事,不过转眼就把庶务都扔给了佛兰,自己则因为“悲痛欲绝”,所以“一病不起”。 摘星楼内,贵妃寝殿外有个见方的小庭院,花木繁茂,雅致精巧。 不过此时院子中央却燃起了一个碳炉,一小缕混杂着油脂焦香的青烟缓缓腾起。 “拓跋泰,好了没有呀?” 只见“病重”的崔晚晚脸色红润、眼神清亮。她身穿素色寝衣,发髻未梳,只用一根丝带松松系着,此刻双手捧着一只碗,眼巴巴地望着蹲在炉边烤rou的拓跋泰。 拓跋泰挽起袖子露出一双结实小臂,慢条斯理地翻动着炉上烤rou,道:“快了。” “我都饿了。”崔晚晚可怜兮兮地冲他撒娇,“不信你听,肚子在咕咕叫。”怕他不信还拍了拍小腹。 拓跋泰随着她动作看去,只见纤腰盈盈一握,估计跟他巴掌一样宽。 “生的吃了会坏肚子,要烤熟。” 拓跋泰一边安抚她,一边加快了翻烤,终于等到一小块rou熟,便拈起来放进她碗里。 崔晚晚迫不及待塞进嘴,烫得她“嚯嚯”的,可仍是不愿吐出来,囫囵两口就咽下肚去。 拓跋泰见她一副小馋猫的模样轻轻一笑,叮嘱道:“慢些吃,还有。”说着又递给她好几块。 崔晚晚只顾吃rou,没工夫跟他讲话,不过从她边吃边点头的样子来看,对这些烤rou很满意就是了。 她吃得心满意足之后,才后知后觉地问拓跋泰:“你不吃吗?” 拓跋泰摇头,又重新拿起几块生rou放上碳炉。崔晚晚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道:“那你喝不喝酒?” 不等他回答,她“哐”的把碗放下,风一阵跑进房里东翻西找,不一会儿就抱了个酒坛子出来。 盖子一掀,酒香扑鼻。她倒了满满两碗,一碗推给拓跋泰,自己则端起另一碗“咕噜噜”就喝下肚去。 “rou不许吃,酒也不许喝,难受死了。” 国丧期间不许食荤饮酒,膳房每日送来的东西让人食不下咽,崔晚晚为此发了好几次脾气,佛兰劝她,她竟还赌气绝食。好在拓跋泰虽冷脸不语,却把此事记在心里,偷偷带了两只兔子进来烤给她吃。 陈酿下肚,很快崔晚晚双颊飞上桃花,美眸也似蒙上一层雾,不复之前清明。她高兴拍着拓跋泰的胳膊,道:“幸好有你,你怎么什么都会?” 会打仗,会杀人,会灭鼠,甚至还会涂丹蔻……虽然有点笨手笨脚的,但也算不错了,没想到他还烤得一手好rou! 拓跋泰盯着她看了片刻,端起酒轻抿一口,道:“臣出身寒微,自是要亲力亲为。” “又骗人。长了一副好脸,嘴里没一句实话。”崔晚晚不由分说往他嘴里塞了块rou,贴着他咬耳唤道:“元泰——” 拓跋泰猛然一惊,腮帮子鼓起甚至忘记咀嚼,愣愣看着她。 “别这样看我,不然……”崔晚晚|干脆双手捧住他的脸,趁着酒劲壮胆,凑上去在他唇上啄了一口。亲完她还咂咂嘴,似在回味:“嗯,烤rou味儿。” 拓跋泰刚抬起手,崔晚晚又一把按住,娇蛮威胁:“你敢擦嘴试试!” “娘娘误会了。”拓跋泰轻而易举挣脱,然后去拿酒碗,低声道:“我不姓元。” “元”姓是枷锁,除了束缚住他,什么好处也没有。 “你不想姓元,但你那个义父倒是恨不得改名换姓,认姓元的当祖宗。”崔晚晚醉眼惺忪,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些年你在伪君子的手下,过得不怎么样吧?” 拓跋泰沉默不语,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说话,哑巴啦!” 他不理人,崔晚晚就踢他,反正他一向“逆来顺受”。 谁知今天拓跋泰一反常态,还没被踢到就逮住了她作恶的脚。 “娘娘须得改一改这动不动就踢人的坏毛病。”他冷脸说道,把她按到圆凳上,随手解下腕子上绑带。 崔晚晚挣扎一番,犹如蜉蝣撼树,根本不起作用。她眼睁睁看他把自己的两只脚踝紧紧绑在了一起。 “放开我!你放开我!” 她气得要命,举起手就要扇他,又被他擒住了手腕,然后解下另一边的绑带捆了起来。 拓跋泰衣袖散开,索性脱掉外衫,然后自顾自烤rou饮酒,好一派怡然自得。 “拓跋泰你混账!” 自打出娘胎以来,崔晚晚就没受过这种气,即便是昏君元启,被她甩脸色指着鼻子骂,也是先来赔礼求和的。可拓跋泰这厮如此不懂怜香惜玉,竟把她“五花大绑”,最过分的是还在一旁喝酒吃rou,看她笑话。 可任凭她怎么骂,拓跋泰都岿然不动,甚至还瞥她一眼,道:“猫儿的爪子总要磨磨才好。” 竟把她比作玩宠! 崔晚晚更气了,但她也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转瞬换上一副娇滴滴软绵绵的语气:“拓跋泰,我手疼——脚也疼——” “不疼不长记性。”拓跋泰目不斜视,只顾着看碳炉,连余光也不屑施舍给她。 崔晚晚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忍了忍继续撒娇:“我错了还不行嘛,以后我不踢你了,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我真的知错了,我以后不敢了……” “拓跋泰——求你啦!” “求你了嘛,阿泰。” “阿泰——” 崔晚晚好话说尽,嗓子都要冒烟儿了,一直无动于衷的拓跋泰终于有了反应。他一掌钳住崔晚晚的双颊,指腹上的粗茧刮擦过她细嫩的脸皮,泛起道道红痕。 崔晚晚与其对视,只觉他一双眼亮得吓人。 “聒噪。” 他凑近咬住喋喋不休的红唇,甚至还不断侵入其中。崔晚晚动弹不得,除了被迫承受毫无办法。 直到她胸闷气短,险些要晕过去,这狂徒才松开。 手指抹过唇角,拓跋泰捻了捻指尖的殷红唇脂,道:“滋味甚美。”转眼一瞧崔晚晚被欺负狠了,凌乱娇媚的模样,又补充道:“臣说的是烤rou。” “拓跋泰。”崔晚晚掉下来泪来,抽抽噎噎放狠话,“我饶不了你、你给我等、等着!呜——” 佛兰回来的时候,院子里只有碳炉和空酒坛,并不见拓跋泰和崔晚晚,她赶紧收拾了残局,这才进了寝殿,一眼就瞧见了趴在软枕上的娇人儿,背脊一起一伏,像是在哭。 “您这是怎么了?” 崔晚晚闻声抬起头来,梨花带雨:“那混蛋欺负我——” “谁敢欺负您呀?”佛兰不相信。 “就拓跋泰那狗东西!”崔晚晚把手和脚伸出来给佛兰看,告状道:“他还把我绑起来,疼死我了!” “绑起来?”佛兰眨眨眼,一副打探八卦的表情,“然后呢?他把您如何了?有没有……”说着竟伸手要扯崔晚晚的胸口一探究竟。 崔晚晚双臂环胸遮住,没好气道:“去!你脑子里想些什么龌龊东西?” 佛兰笑道:“稀奇稀奇,您这也算是遇上克星了吧?也不对,应是一报还一报,整日打雁终被啄了眼——” “胳膊肘往外拐!”崔晚晚作势要打她,威胁道,“明儿就把你配给老太监当对食。” “只要您舍得。”佛兰才不怕她假模假样的威胁,笑闹够了才说道:“明日法事做完便要出殡,您这位贵妃娘娘是不是也该病好了?” 提起元启,崔晚晚一脸嫌恶:“我不去。” “那不成,您得去露个脸。”佛兰拧来帕子给她敷眼睛,又打趣,“这种以泪洗面的模样就很好。” 崔晚晚瞪她一眼,拿湿帕子揩着眼角,忽然计上心来。 “去就去。” 灵堂设在清乾殿,皇帝梓宫停放在殿中央,两边设置白绫围幔以及黄龙帐幔,前方一个花梨木宝榻,榻前设置供桌,桌上放着香鼎灶台和花瓶,供桌前再排开三个香几,中间香几放着银缚山炉、香合等,左右香几上是银烛羊角灯。 已经停灵七日,法事道场也做了四十九场,连梓宫也刷上了四十九道漆,算是周全了元启生前为帝的体面,于是第八日便要移到寿皇殿,接着再由东华门抬出,正式安葬皇陵。 崔晚晚四更即起,先吃了碗热食,然后换上丧服,佛兰给她红润的脸唇敷上一层细粉,再蘸取一些青灰抹在眼睑下,顿时营造出一脸病容。 临出门,崔晚晚抓了把松仁糖藏在袖中,惹得佛兰数落:“您也不担心磕头时掉出来被人瞧见。” 崔晚晚嘻嘻地笑:“好办,磕头前我就给吃了。” 佛兰没辙,给她理了理衣裳,深吸两口气告诫自己别生气,这才搀着“弱不禁风的贵妃娘娘”出了摘星楼,往寿皇殿而去。 五更的时候,文武百官已经聚齐在寿皇殿前的广场上。镇南王元雍是皇叔,所以执典的礼官由他担任,只见他内着亲王礼服,外穿孝衣,头上还带着礼冠。而江肃和房牧山等人因不是皇家子孙,没有资格穿孝服,便只是在腰间系上麻绳。 吉时一到,大行皇帝梓宫便要从清乾殿移到寿皇殿,七十二个抬棺人抬着棺椁,伴着礼乐声浩浩荡荡而来,以崔晚晚为首的后宫妃嫔同文武百官一起,俯首跪在两侧迎接。 皇帝的棺木重达万斤,在正式出殡前,七十二个抬棺人其实已在德胜门外演练数日,即便棺椁上放置满满一碗水,走路时也不会洒一滴出来。但偏偏今日突发状况,梓宫才抬到广场中央,为首的抬棺人不知怎的脚下打滑,连累的后面几人也步伐踉跄,竟然把棺椁摔落在地。 连棺材盖儿都摔开了,里面的陪葬器物滚出来散落一地!甚至还隐约可见明黄龙袍一角!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大家什么规矩大礼也顾不得了,蜂拥而上前去帮忙拾捡。 “有诏书!” 也不知是谁这么喊了一嗓子,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在场之人七晕八素。 江肃闻言赶紧拨开人群,跟挤上前的镇南王和房牧山不期而遇,只见一个抬棺人双膝跪地,双手颤巍巍奉上一册明黄卷轴。 “是遗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