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媛湘咬着嘴唇,“你说的不是真话。你看着我的眼睛!” 他望着她的眼,一字一句地说:“我只当你是meimei。” 强烈的酸意涌进眼眶,媛湘用力忍着不流出眼泪来。刚刚看到那个荷包,她还以为,他是喜欢她的,所以他把她送给他的荷包一直带在身边。然而原来,是她自作多情! 在他们家还没有发生变故前,媛湘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总是死磨硬蹭,耍赖撒泼也要到手。她也很想继续撒泼打滚耍无赖,可是舒沁毕竟不是玩物。 他说他不喜欢她。 他说的那么认真,那么坚定。也许,他真的是不喜欢她的吧……他偶尔流露出来的关心,关切,只是因为,她是meimei!这是他第二次如此严肃地拒绝她了。好吧……既然他真的不喜欢她,那她又何必勉强? 她放开了抓着他衣襟的手,愣愣地,短暂地失去了想法。 舒沁漆黑的眸子倒映出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便揪了起来,可是如今唯一对她好的,就是心狠一点!不要让她怀有任何一点幻想。 他没有停顿,很快就离开她的卧房。媛湘抬起头,目送着他离开,眼泪终于一颗一颗掉落下来。 她没有想过面对他的不喜欢她,她会如此心痛。这四年舒沁给过她的温暖,正在快速消逝;她不知道以后面对舒沁的新婚夫人,会怎么样?那一声“嫂子”,她能叫得出来吗? 第6章 秀女(2) 接下来好几天,媛湘茶饭不思,倒是很勤快地给舒沁绣着礼服。没有怨恨,没有嫉妒,她好似木偶人般,不笑不说话。 朵梅把点心端到她面前,“小姐,你好歹吃点儿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叫太医来看看可好?” “不用了。我很好。”她头也不抬。 “你这样子怎么是好呢?都瘦了。”朵梅说道,“打从那天少爷走了,小姐你就开始吃不下饭。该不是和少爷怄气吧?不是我说,小姐你都十六岁的姑娘啦,别动不动就发孩子脾气。我知道了,想是担心将来少夫人进了门,少爷不疼你了吧?” 媛湘睨了她一眼,“不要乱说话。” “是。”朵梅笑吟吟地,“小姐要是把点心吃了,我不但不乱说话,连话干脆也不说了。” 媛湘忍不住露出丝儿笑容,“要是让你不说话,岂不是比要了你的命还难受。” 正说着话,清河从外面乐颠颠地跑进来:“小姐,恭喜你呀!” 媛湘还没开口,朵梅便问:“喜从何来?” “府里的人都说,小姐要进宫去选秀了!”清河看起来高兴极了,双眼闪着精光,“以我们小姐的样貌,将来肯定宠冠六宫啊!所以小姐,恭喜你!” 媛湘震惊,手上的喜服缓缓地滑到了地上。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清河,“你说的是真的?” “府里都在议论,想必是真的。” 媛湘不敢置信!当今皇上,是害死她父母的直接凶手!而他们竟然要她进宫选秀? 舒沁知道吗?他,不可能不知道的吧? “小姐,小姐?”清河叫唤她,“你怎么啦?” 媛湘的脸色苍白,她匆匆站起来,“我去找舒沁。你们别跟来。” 清河与朵梅面面相觑,一脸疑惑。怎么小姐看起来很惧怕进宫选秀的模样?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能进宫可是意味着莫大的荣耀,万一万千宠爱在一身,那可就飞上枝头,成了万人景仰的凤凰,一辈子都享不完荣华富贵了。 媛湘跌跌撞撞地到即墨轩,可是舒沁不在;她又去程泽雪的院落,程泽雪正在屋子里休息,见她来,从美人榻上支起身子,笑问:“这个时间怎么来了?” 媛湘直勾勾地望着她:“干娘,听丫鬟们说,我要进宫选秀,是不是真的?” 程泽雪拨了拨头发,笑了笑道,“正想等下午和你说。你知道,三年一次的选秀就要开始了。每个朝廷大臣家中的合龄女子都是要参选的,你既为我们名下女儿,就要进宫去选秀。怎么了?你不想去吗?” 媛湘红了眼眶,“你既然认识我爹娘,应该也知道我爹娘当年是蒙受不白之冤。我怎么还能进宫呢……” 程泽雪连忙看了看周围,和她低声道:“这种话千万不要再说了。没人知道你的身世,你也必须守住身世的秘密。你的父母是不是被冤枉,我不知道,那也不是我能管我该管的事;我只是怜惜你孤苦伶仃,才将你接过来收养;如今你要进宫去选秀,也不是我们一个人说了算,那都是皇家政策,我们都无可奈何啊!” 媛湘的目光幽凉,“如此说来,我是非去不可了?” “是。”程泽雪拍拍她的手,“你也不要觉得沮丧郁闷,未必进宫选秀的就都会成为妃嫔。皇上若没有看上你,你只管退居下来,将来指配给皇亲国戚,也是很好的。” 媛湘脸上一片死白。看来,选秀是逃不过去了。若是真的成为老头皇帝的妃嫔怎么办?她怎么面对一个杀她父母的凶手! 程泽雪好声安慰她:“你父亲会找关系,把你安排在最后的时间让皇上过目,尽量让你选不中。退下来的,就可以指给皇公大臣了,到时咱们再活动活动关系,指一门好亲事,是一定可以做得到的。你别愁了,嗯?” 她怎么能不愁?可面对程泽雪,她不能再流露自己绝望甚至愤怒的情绪。对程泽雪和舒定安,她心存感激。如果不是她们收养她,让她接受教育,知书识字,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今天的她说不定双手粗糙,成天做不完的活儿,洗不完的衣裳,当着个被人呼来喝去的下人,或者被人贩子不知道卖给哪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做娘子。以她的火爆性格,要么让欺负她的人死,要么她自己死! 她不会活得像今日这般舒坦。 正如程泽雪所说,皇策,他们决定不了,能够尽心帮她,那也就够了。她还能奢求什么呢? 逃走? 她不能做那等忘恩负义的事。自己逃之夭夭,剩下烂摊子要他们收拾,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什么时候要进宫?”她声如蚊蝇地问。 程泽雪道:“下个月初十。” 那就是,还可以等舒沁成亲之后。媛湘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程泽雪拍拍她的手,“好孩子,你别心急,我们会尽量给你想办法的。” 媛湘点了点头,又陪着说了会儿话,就离开了。她回到紫洲,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只管做针线活。她需要冷静冷静,才能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走。不管是否会被皇帝选中当妃嫔,进宫是她现在要面对的首要问题。进入后宫选秀,她就离弑父仇人进了一步;也就能离父母冤案的真相进一步!舒沁不帮她,她只要有了渠道,一定可以自己查得到! 如此想着,她也就对进宫选秀一事不那么抗拒了。 她日夜执着舒沁的喜服绣个不停,金色的凤凰,那么灵动鲜活,仿似要从衣服中飞起来一般。程泽雪来看两次,次次都赞不绝口。 但舒沁一直没来。 他肯定不可能不知道她要进宫去选秀,但他,无动于衷!他的态度让媛湘在觉得失望的同时,又有点隐隐的淡淡的恨意。 第6章 秀女(3) 在喜服绣好的那天,她亲手把它送到即墨轩。彼时她已经有将近半个月没有看到舒沁了。 到了即墨轩,便听到舒沁低低的咳喇声,叠高见到她,连忙摆摆手,让她别声张。 “怎么了?”媛湘淡淡地问。 “少爷刚刚睡下。这阵子他夜不能寐,旧疾就又复发了。成天咳嗽,请医问药都不管用。老爷太太都愁死了,眼见婚礼就在跟前了呢。” 媛湘点了点头,“我进去看看他吧。” 叠峦想要阻止的,但媛湘已经推开门,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带上门出来。 舒沁的房间里有股子药味,媛湘皱了皱眉,走到舒沁的床边。还未靠近,他已经醒了过来。他睡眠极浅,几乎没有谁能让他卸下心防,完全不必担心她的突然到访。,、媛湘怀疑,要是有人和他同床,他岂不是整夜都睡不着觉?他他坐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你生病一直不好,过来看看你。”媛湘的语气淡淡的,“衣服已经绣好了。” 她把喜服整开,大红的喜服红艳艳地那么喜庆,金色的凤凰栩栩如生,手工之精致令人震憾。“好看吗?” 舒沁的目光纠结而复杂。他点了点头,“多谢费神。” “听说新娘的喜服也绣着凤凰的,和你的刚好是一对儿。”媛湘微笑着点头,“凤皇于飞,翙翙其羽。你和未来的嫂嫂一定会幸福的。” 舒沁的目光移到别处,嘴里应着:“谢谢。”她的表现,是他想要看见的模样,她看起来霍达了,把她刚刚意识到的感情萌芽扼杀了。可他为什么,却更纠结更难受了。 媛湘见他的模样,只当怕她还纠缠他,也不准备多坐,起身说:“我走啦,你好好休息吧。” “你怎么没有来问我?”舒沁忽然问。 媛湘目光幽幽地,唇角挂着微笑,“你是指进宫的事吗?” “嗯。” “那是你能决定的事吗?” “……” “既然不是你能决定的事,问你有什么意义?” “……”舒沁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有怨念么?” “你说呢?”媛湘依旧微笑,“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也会努力地生存下去。进了宫,说不定可以替我父亲翻案呢。”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媛湘点头,笑颜如花,“再者,能进宫见见世面也是好事。” 舒沁沉默了半晌,才叹口气:“对不起,是我让你失望。”他已经看到,短暂的快乐已经离开她了。她身上奔腾着股冷戾的气息,像筑起高高城墙,把自己圈禁了起来。她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明明看着熟悉,却开始觉得陌生起来了。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媛湘媛湘清润的眸子闪着光芒,“你,真的只是哥哥,也许是我怕你被新嫂嫂夺去,将来不理我了,所以一时错觉,以为对你就是男女之爱。现在想通了,就觉得不要紧了。等你成亲之后,就到了我进宫的时间,以后我会好好的,你也不必担心我会来纠缠你。” “媛湘……” “我走啦。”她莞尔一笑,起身离开他的卧房。在转身的瞬间,她的强颜欢笑立即变幻了颜色。只是,她已经有了方向,就不再彷徨。再者,对舒沁再留恋又有什么用呢?他不爱她,只当她是meimei,她当然也只能以霍达来宽慰他。哪怕,胸口仍有隐隐疼痛。 舒沁目送着她离开,怔忡了半晌,又咳嗽起来。叠峦赶紧进来,帮他捶着背,“是不是小姐来把你吵醒了?” “没有,我本就只是闭目养神。” 叠峦便不再说什么。少爷对于小姐有几分宠溺,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她道,“要不再休息会儿?你昨晚到现下,都没怎么睡呢。” “不必了。”舒沁起身换了身衣服,朝父亲的书房而去。 舒定安身为国相,公务自然无比繁忙,有时连续数天,他这个儿子都见不着相国大人的面。走到舒定安的书房处,书僮便笑脸迎上来:“少爷怎么来了?” “我爹在吗?” “昨晚相爷劳累,此时方才歇下。所以希望不要去打扰地好。” “我进去坐会儿。” 仆从想要阻挡,奈何人家是相爷亲儿子,纵然父亲有令,也许不必那么严格,就让舒沁进去了。 舒定安的书房相对凌乱,公文丢得一桌子都是;有时处理公务太迟,他便直接在书房歇觉,所以在书房背后,是个简单的起居室,方便他随时休息。他此时就睡在那张榻上,身上被子半掩半盖,一张熟睡的脸上不缺疲乏。 舒定安与舒沁有一个非常相似的特点,便是睡觉极为警醒。有人进来,立刻就醒了。这种人,一般缺乏对别人的信任感,活得小心翼翼。他舒了舒眉心,“听下人说你旧疾又犯了,怎么不好好歇着?” “不要紧,不过是一点咳嗽。”舒沁并不拐弯抹角,“媛湘进宫的事,能不能走走关系,将她从选秀名单除名?” 舒定安望着他,“怎么?对她没信心?” “以媛湘的性格,进宫前途堪忧。”舒沁说,“我怕她沉不住气,更怕她意义用事,会使我们陷入危机。” “是么?”舒定安云淡风清地,“我倒觉得她应变能力强,灵活,不会轻易使自己和我们置于险境。听你娘说她现在打定了进宫的心,而且似乎还一心想着替她父母翻案。有如此斗志在宫里就会更加小心谨慎。你应该乐见其成才是。” 舒沁望着舒定安的眼神冰凉如夜。 舒定安拍拍他,“相信媛湘,她的父母都不是泛泛之辈,她也不是个糊涂虫。进宫对她而言百益无害,对我们也有好大好处。马上就要成亲了,你还是多关心一下就要举行的婚礼比较好。” 舒沁知道,他与父亲的对话到此该结束了。离开舒定安的书房,他缓缓地往即墨轩走。穿过拱桥,望见那片深不见底的碧水湖,他自然而然地想起曾经有个夜晚,媛湘无所畏惧跳入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