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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兮料到他不会发现什么,也不说话,静静翻到其中做过标记的一页,指出上面的一处,又拿过另一本,找到同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多出来的标点,排版时的错误,两本书错得一般无二。 唐竞看着她,慢慢笑起来。这几天她大海捞针一般,原来找的就是这个。她先在书业公会搜罗的翻版书中找出纸张和印刷质量与正版相近的那些,再从其中筛出必定系出同门的几本,博的便是一个概率印刷所用的纸型是人手打的,总会有错,一旦找到,就是线索。譬如这本《昆仑奇侠》,制作此书的印刷厂必定是有问题的,大约印刷正版的时候就多留了一份纸型,另外再印个封面,一套翻版书就这么做出来了。 总共找到多少?他又问。这种事既然做了就不会只做一次,凡是这家印刷厂出来的书籍,版次多,销量大的,估计都不能幸免。 到今天为止,已经确认十四套图书,涉及六家书局。周子兮回答,语气仍旧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小事情。 唐竞却看得出来她有多得意,也总算知道了这丫头在这桩案子上的野心她是打算开未曾有之先河,做出一个重罚的判例来,所以才会把一件原本四平八稳体体面面的事情搞得像破案一样。 要帮忙就开口,别不好意思。他已经想到她可能遇到的麻烦。 不用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她却没想到,姿态颇高地跟他假客气。 唐竞也就看着不说,放她自己折腾去。 周子兮便又这么折腾了几天,整理了所有物证,查明那家印刷厂的地址与厂主,待得一切齐备,才与书业公会的办事员通了老头儿看着眼前梳理得清清楚楚地物证与线索,亦是十分意外,心想原本登几条启示便可完结的事情,怎么就变得这么复杂?但既然这位周小姐是公会从各家书局征收月捐,花了大代价请来的法学博土案子要怎么做,便也由她了。这态度背后的意思其实跟唐竞一样且放她自己折腾去吧。 于是,周子兮去印刷厂所在辖区的巡捕房报案。 就为了这几本书?那天当值的巡官听她说完事由,显得有些轻慢,但看她确是律师身份,又顶着吴予培事务所的名头,也不敢太过分了。 每本翻印五千册,便是上万元的案值,这些加起来已有几十万。周子兮坚持。 不是我们不查,巡官照例搪塞,这种案子就算是抓了书商回来,也是问不出什么这倒是周子兮早就料到的,即刻解释:这回不一样,我这里已经有印刷厂的确切地址,只要你们那得了,巡官打断她,给她纸笔,你把地址和书留下,我们自会上门查抄的周子兮接过去,提笔要写,笔尖落到纸上却又停下了。是因为那巡官的眼神,透着种熟知游戏规则的狡黠,而她显然是被屏蔽在这规则之外的。只一瞬,她就知道自己来得太轻率了。如果将线索交到这个人手上,估计什么都查不到。今日查不到,以后再去,更加查不到。 想明白这些,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笔锋一转,写下另一条路名。 巡官看着果然笑起来,对她道:这位律师小姐,你是不是搞错了?这个地方根本不在我们捕房辖区之内,你叫我们怎么做? 周子兮一愣,好像恍然大悟,垂下眼,脸也跟着红起来,慌忙说一声:我是第一次,确是不清楚。那巡官见她这样,倒生出几分好心来,指点她应该去哪一处捕房投告,脸上吃了豆腐般的得意。 周子兮连忙谢了他,匆匆离开。走出捕房大门,她回想方才,发现自己竟也有些演戏的天分,总算蒙混过去了。但不管怎么说,仍旧存在这么一种可能,那巡官会差人去辖区内所有印刷厂与制本所通风报信,趁机敲上一笔丰厚的贿金。她必须要快了。 这种情境之下,吴予培会怎么做?唐竞又会怎么做?她在脑中很快盘算了一遍,觉得碰到这样的事,还是唐竞比较有用。她满可以打电话给他,也许只消几句话,事情就解决了。但念头才刚生出来,就又被她打消了。 这案子能做哪一步,都看你自己的本事他说这句时话的样子还在眼前飘着,怎么就能忘了呢? 那就瞧着吧,她在心里暗暗回答,招手叫过一辆停在街边侯客黄包车。 车夫问她去哪里? 薛华立路巡捕房。她即刻回答,无有半点犹疑。 那里是法租界总巡捕房,她到的时候,正撞上一队便衣包探抓了一大票人回来。被捕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什么样穿着打扮的都有,将一个法式殖民地风格的大厅拥塞得热热闹闹。 她穿过人群,两个法国巡官刚好从写字间出来,难得在捕房看到这样的女子,两人全都笑嘻嘻看着她。她便也对他们笑,跟他们打听此地的警务处代表律师,崔立新20.2.2 这是个类似于检察官的角色,眼下在任上的崔立新也是里昂大学的毕业生。她头一回从法国坐船到香港,便是与崔律师同行。虽说崔立新这人八面玲珑,哪里都搭得上,但周子兮不吃这套,两人在里昂的时候实在算不上太熟。她只听旁人议论,说此人有个法国母亲,父亲是中国人,但双亲都过世很早,全靠他自己考入法租界公董局做翻译,后来又官方获资助,出国进修法律。